四月第一個周末是顧盛廷生日。原本他想在二樓后座包場整個大局和一幫兄弟朋友盡情狂歡，可和家里這么一鬧，他壓根就沒心情。

    周五放學(xué)，高一高二學(xué)生陸續(xù)離校，只剩下高三年紀(jì)留守。

    cao場上跑步散步的人少了大半，時間越來越緊迫，顧盛廷他們的球賽也停了，很多時候都是他獨自在球場投籃過手癮。

    偶爾有高其陪他，可今天葉一竹上樓，只見高其一個人在座位刷題。

    “他拿球下去了，這小子這兩天心情不好，我可不敢惹他?！?/br>
    因為什么心情不好，葉一竹心里很清楚。

    還沒走近球場，就聽到球狠撞籃板的咚咚聲，每一下都用盡全力。

    每次他心情不好，就喜歡在空曠球場自己投籃，準(zhǔn)確來說是單純拿球砸籃筐。

    好像只有這樣，滿腔憤懣和苦愁才能得到宣泄。

    葉一竹到小賣部買了瓶水，選了個中間的位置，做他僅有的觀眾。

    最近陽光變烈，他穿了件白色褂子，露出的皮膚被曬成小麥色，每次拿球，流暢有型的線條緊致勾勒雙臂賁發(fā)的肌rou，青筋根根分明盤踞著。他剛把頭發(fā)又剪短，汗水輕易順著頸脖流下去，在金燦夕陽下閃閃發(fā)光。

    換上球衣，他的眼神總會變得無比鋒利，每次奔跑、停住、跳躍、拿球，全是殺不死的少年氣。

    以前葉一竹不喜歡擠在人群中看比賽，可現(xiàn)在她卻突然有些理解，為什么大多數(shù)女生都如此狂熱，忠于歡呼球場上風(fēng)華正茂的少年。

    巨大火輪漸漸西歸，大片云彩在遼闊宇宙盡頭緩慢移動。閑暇時間接近尾聲，人潮陸陸續(xù)續(xù)走進(jìn)教學(xué)樓。

    他已經(jīng)連投好幾個球沒進(jìn)，臉上的煩躁越來越重。最后一次上籃，一躍而起，球被垂直送進(jìn)籃網(wǎng)，他筋疲力竭癱倒在地，不受拘束，大口大口喘氣，睜眼望著高得沒有邊際的天。

    球不知道滾到了哪里，過了很久，他低頭一瘸一拐走向觀眾席，用手胡亂抹汗。

    葉一竹把扭開的水遞給他，托腮調(diào)侃：“喏，今天不是亂七八糟的飲料。”

    每次打完比賽那些女孩子給他送功能飲料，很少有人知道他平時幾乎什么飲料都不碰，只喝水且偏愛冰水。

    他累到不能給她回應(yīng)，接過水在她身邊坐下，仰頭直灌半瓶，最后直接閉眼，抬手將水全都灑在臉上。

    水花四濺，葉一竹急忙閃開，“要死啊你……”

    她越罵他越來勁，索性虛晃一槍，把水瓶口對準(zhǔn)她。

    可涼嗖嗖的四月傍晚，他怎么舍得讓她濕了衣服著涼。

    上一個梅雨四月，她穿短袖晃了十來分鐘，就感冒了一個禮拜。

    把空瓶子扭開隨手丟到一旁，他岔開腿，將手搭到膝蓋上捋頭發(fā)，側(cè)眼看她，“不回去上晚修？”

    她全然不在意，也不慌張，固執(zhí)看他搖頭。

    他的臉上終于露出笑容，長嘆一聲:“好啊，有美女陪著，我也不想回去上那個破晚自習(xí)?！?/br>
    如果不是足夠了解他，她一定看不到他心里的缺口。

    “我可沒說不回去上晚自習(xí)，只不過晚一點再去。”

    他一手撐著腦袋，癡迷望著她。

    “顧盛廷，你會好好高考的吧？”

    他閉上干澀的眼睛，眼皮似有千斤重。從發(fā)腥的喉嚨里發(fā)出混沌一聲，他慢悠悠點頭，像在敷衍，卻又像在給她肯定的答案。

    “那以后別說那樣的話了?！?/br>
    許久，他睜眼，里面多了幾條顯目的紅血絲。這幾天，他通宵打游戲、喝酒，用無聲的方式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和他們對抗。

    “我就是腦子一熱，說出來氣他們的。”他語氣有些無奈，卻絕無懺悔之意。

    “可大人們會當(dāng)真的啊?！?/br>
    他被她逗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腦勺，調(diào)侃道：“我們?nèi)~老板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聽話?！?/br>
    她把頭偏向一側(cè)，十分嫌棄：“別把我頭發(fā)弄亂了?！?/br>
    久久看她抬手整理馬尾的樣子，他若有所思，最后瞇了瞇眼望向已經(jīng)沉寂的墨藍(lán)色天空，“我想明白了，不就是四五年的時間嗎，打個飛的也就十二個小時?！?/br>
    他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她同時正深深注視自己。

    “等讀研的時候，我去找你。不管你是在美國、英國，南半球還是北半球?！彼麎旱吐曇艨拷！八詣e想躲著我，不管到時候你還想不想和我在一起?！?/br>
    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他都會把她找出來。

    她淺笑時，雙眼下的臥蠶微微隆起，粉嫩飽滿，抬手摩挲他的下巴，“好啊，我等著你把我找到?！?/br>
    *

    “你打算坐到什么時候？”

    吹了十來分鐘的涼風(fēng)，他不禁打了個寒顫，老老實實把外套穿上?！翱葱那榘?，反正現(xiàn)在回去也不想學(xué)習(xí)?！?/br>
    葉一竹側(cè)身從衣服口袋里拿出什么東西，引得他探個頭好奇去看。

    “什么??？”

    他心尖突突直跳，其實心里已經(jīng)有預(yù)感，可當(dāng)她站起來走上一節(jié)臺階站在他身后，把一條項鏈緩緩垂放到他眼前時，他的身體還是毫無預(yù)兆麻了一下。

    “十八歲生日呢，送你個禮物?！?/br>
    他沒有第一時間去接，而是不以為意笑笑：“一條項鏈就把我給打發(fā)了？”

    她也不生氣，耐心解釋：“我找了好多地方，最后才選到一家合適的手工店。這個圖案是我自己畫的，整條項鏈也是我自己做的，你看，我還受傷了呢?！?/br>
    其實她還沒說完，顧盛廷就已經(jīng)看到她手背手指上幾道淡淡的傷痕。

    上次帶她去診所處理傷口，她笑說自己是疤痕體質(zhì)。后來他上網(wǎng)查過資料，疤痕體質(zhì)嚴(yán)重的人，一點點傷就會很難愈合甚至留疤。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眉宇緊蹙，“沒事兒自己做這個玩意兒干什么，弄得一手傷。”

    她菱唇微翹：“買的東西多沒有意義，我能買到別人也能買到，萬一以后誰還送給你同款呢，多尷尬。”

    這是她第一次給男生送禮物，絞盡腦汁也沒想到什么好點子，為此她還破天荒上網(wǎng)查詢別人的建議。

    這么愚蠢的行為，葉一竹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樂在其中。

    挑花了眼，最后她只記住一句話：想要這個男生一輩子記得自己，就要送他一個特別的禮物，讓他只要看到這個東西就會想起你。

    顧盛廷覺得好笑：“你就算什么都不送，我也絕對不可能忘記你的?！?/br>
    一段輕狂歲月，幾乎是她和他一起走過。

    或許很多年后，他們共同緬懷思念的，只是這個十七八歲年紀(jì)。

    而已。

    可回憶這個年紀(jì)，就等同于回憶起和她的一切。

    她的冷漠與魅惑、矜持與主動；他的溫柔與狂躁、穩(wěn)重與沖動。還有他們最純粹的年少情愛，抱以最大的熱情和真摯，都毫無保留在現(xiàn)在，給了眼前這個人。

    來回拉扯到最后，她似乎有些不耐煩和失望，“你到底要不要？”

    話音未落，他順勢牽住她的指尖。

    只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她的心還是會如初吻初夜那般悸動，茫茫然找不到方向。

    他將那個墜子拿著手里仔細(xì)掂量，小巧精致，紋路精細(xì)繁雜，一看就知道費了不少心思和人力。仔細(xì)研究了好久，他才看出圖案是一對男女，可沒有五官，只有輪廓和頭發(fā)，在面對面擁抱。

    他又湊到燈光下瞇眼吸了口氣，“這是我在上面呢還是你啊……”

    “哎喲……”她用指甲狠狠掐進(jìn)他rou里，他笑笑：“你快幫我戴上，我以后每天都會戴著它?！?/br>
    她一把奪過鏈子，一直沒說話。

    直到他感覺她溫和的鼻息混著香氣貼近，脖子上一陣清涼，才聽到她輕聲開口：“你說那條項鏈你戴了很久，對你很重要，然后你送給了我?，F(xiàn)在我也送你一條項鏈，希望它對你同樣重要，同樣可以戴很久?！?/br>
    他良久都沒有動作，靜坐在那里任由她動作生疏把項鏈給他扣上。

    心在狠狠悸動。

    思緒被拉扯得很遠(yuǎn)，他仿佛又看到，不遠(yuǎn)處孤獨的路燈下，那個夜晚她湊上前玩弄他的項鏈，提醒他利器傷人。

    殊不知，最能傷人的就是她。

    等她戴好，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臂，用的巧勁，將人抱到自己的腿上。

    這一次換作是他從她衣領(lǐng)里挑出那條項鏈，入手還有余溫。

    她貼著他的胸膛，心口跳得很快。

    “原來是這樣啊?！彼穆曇糨p到幾乎聽不見，“這是我收到最好的禮物。謝謝你，葉一竹?！?/br>
    很多時候，親密關(guān)系不言謝，好似水到渠成忽略了禮義廉恥是合情合理的。

    他們沒有當(dāng)過朋友，沒有握手言和、好言好語的漸進(jìn)階段。兩個人都強(qiáng)勢固執(zhí)，只有此刻相對無言才會落寞又脆弱。

    她伸手撫摸他還濕著的頭發(fā)，勾了勾嘴角：“生日快樂?！?/br>
    *

    秦銘爸媽為了陪他高考，年后就從美國回來了，兩口子幾乎寸步不離緊盯秦銘。

    上次二樓后座之后，秦銘還真幫葉一竹找到個解密大神，把那個爆料的賬號研究得徹徹底底。

    秦赫和張雪如在外工作多年，每次回國都會找機(jī)會和國內(nèi)這幫好友重聚，他們的孩子也是從小到大的玩伴。

    葉一竹和秦銘就打算從這次飯局找時機(jī)開溜。

    飯吃到一半，大人開始把酒言歡時，葉一竹拼命朝秦銘使眼色。

    聽說事情有了眉目，她一刻都坐不住。

    接收到信號，秦銘先是拿起酒杯規(guī)規(guī)矩矩給整桌人都敬了遍酒，油腔滑調(diào)，把大人哄得開心，紛紛夸他前途無量。

    他找準(zhǔn)時機(jī)，向秦赫開口，說自己明天早上要測試，今晚得回去臨死抱佛腳。

    葉一竹聽到他的話，搶先出口：“這么巧，你們學(xué)校明天也要測試??？”

    秦赫望向葉一竹，笑問：“阿竹明天也有測試？”

    這時劉圻梅就跳出來說話了，笑他們夫妻倆，“一看就是在資本主義國家呆久了，現(xiàn)在國內(nèi)的考試競爭多激烈啊，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哪個學(xué)校不是爭分奪秒?！?/br>
    其他人紛紛點頭認(rèn)同，說自己家孩子才初一作業(yè)就多得做不完，可想而知在場的兩個高考生有多辛苦。

    秦赫和張雪如笑得有些慚愧，“孩子學(xué)習(xí)辛苦，家長也跟著受罪?！?/br>
    “哎，熬過去就行。”

    “是啊是啊，你們和圻梅就快熬出頭了，我們家這還有幾年呢……”

    最后有人提議，為家長們碰一杯酒。

    葉一竹和秦銘干笑著舉杯，兩人的臉色都十分不好。

    “媽，我真要走了，回去晚了影響宿舍其他人休息?！?/br>
    劉圻梅看了看時間，九點一刻。本來呢，能說得動她出來吃飯已經(jīng)是奇跡，這種時候她也不愿強(qiáng)留她。

    “走吧走吧，有錢打車吧?！?/br>
    葉一竹如蒙大赦，連連點頭，從包廂走出去的時候，臉都要笑僵了。

    秦銘剛從男廁所抽了根煙出來，抱怨她效率太低。

    葉一竹朝他翻了個白眼，“咱倆半斤八兩，我從八點半就開始看你，那會兒你要是肯放個屁，咱倆早就出來了?！?/br>
    “八點半太早了，而且我們前后腳，你媽和我爸媽肯定會懷疑我倆是不是趕二場去了?！?/br>
    葉一竹擺擺手，快步往前走，“別說廢話，楊展在二樓后座？”

    楊展就是秦銘通過市高一哥們兒認(rèn)識的人，秦銘提醒她：“他這人好色，到時候你就假裝是我女朋友，我和岑姐他們都通好氣了?！?/br>
    “你還叫了岑姐他們？”

    秦銘安慰她放輕松。他實在唏噓，以前好得要死的一群人現(xiàn)在見個面怎么都要別扭一下。

    “得找人充場子啊。那個楊展黑白通吃，聽說我認(rèn)識岑姐和六哥才肯幫忙的?！?/br>
    葉一竹心里有些沒底，“靠譜嗎？”

    “你就聽我得了，你就說吧，上次那個思路是誰給你靈感的?！?/br>
    不可否認(rèn)，上次的確是秦銘引著她一點點理順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找到突破口。而且這段時間，他也一直在替她調(diào)查這件事。

    看他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她說：“下次請你喝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