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翡翠觀音像
漸入深冬,溫度忽而驟降,呼吸間氣流在面前凝成薄薄的白霧。 海市國會中心,仿古建筑群連成片,坐落于寧靜無波的湖水之上,現(xiàn)代化的落地窗內(nèi)燈火通明,人影憧憧。 作為國家博物館的官方發(fā)行刊物,《博物》今晚要在這里舉辦一場紀(jì)念創(chuàng)刊60周年的慈善拍賣會。據(jù)說有幾件曾經(jīng)登上過《博物》封面的非國寶館藏將會成為今夜的壓軸,除了各界名流聞訊而來,也有不少記者圍在主會場外,企圖留下珍貴的圖像。 拍賣會正式開始前正是social的良機,這樣的場合,除了一些受邀前來的明星還在展牌前合影拍照之外,彼此相熟的富豪們已經(jīng)自動劃分成不同的小團體交寒暄攀談起來。 姜瑜在外面等了許久,直到小腿肚僵硬到開始微微抽筋,她才垂著眼走進來。 周嚴(yán)適時接過她脫下的外套,又將輕紗披肩遞了過去。 想見的人并未到場,姜瑜明顯不在狀態(tài),隨意將披肩攏在胸前,略略掃視了一圈熙熙攘攘的會場大廳,徑直走到內(nèi)場的拍賣區(qū)坐下。 周嚴(yán)猶豫了一瞬,目光接觸到垂著腦袋玩手機的老板,最終沒有出聲,默默坐在了她旁邊的座位。 “那人誰???”被擁簇在中心的蔣映南朝著內(nèi)場席位努努嘴,突然轉(zhuǎn)移話題。 正在夸贊蔣映南身上穿著的秋冬新品高定禮服的幾人愣了下,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一女一男孤零零坐在空蕩的席位間,還是第一排靠正中的主座。 “好像沒見過?” “看樣子她怕是不知道座位都是提前定好的吧?!?/br> “啊……那等會換座豈不是很尷尬?!?/br> 幾道女聲溫溫柔柔,不仔細(xì)聽還以為充滿善意的關(guān)切。 蔣映南聞言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你們說,要不要去‘提醒’人家一下呢?” 大小姐們快速地交換了一下眼神,不約而同低聲笑起來。 隔了半個大廳距離,姜瑜全然不知自己成為了大小姐們話題的主角。 她無意識地抬起手機看一眼又放下,屏幕的亮光倒映在她漂亮的雙眼里,明滅不定。 “……他不來了嗎?”姜瑜突然出聲。 周嚴(yán)因為她語氣里的小心翼翼嚇了一跳:“秦,秦總他……” “他陪蔣文舒去巴黎參加畫展了?!?/br> 清冷的男聲突然插入,打斷周嚴(yán)“秦總他還在開會”的蹩腳借口。 從進門后就一直垂著眼睛的女人終于抬起頭,看向來人,雙眼漆黑的像兩團濃墨:“……滾?!?/br> 冷漠的語氣和表情如出一轍。 男人絲毫不惱,反而邁開長腿繞到姜瑜面前屈膝蹲下,徑自從她手中抽出手機,熟練的輸入密碼解鎖,按了幾下后送到她眼前,平靜地與她對視。 “不信?不信你自己問他?!?/br> 姜瑜被迫注視著手機屏幕上顯示出正在撥通,聯(lián)系人是—— 秦江清。 三聲“嘟——”后,電話另一邊傳來接通的忙音,姜瑜像是終于從巨大的折磨中驚醒,猛然從座位上站起身,揚手“啪”地將對方舉在面前的手打落,最新版的 iphone 14 pro 順著力道弧線飛出,狠狠撞在堅硬的大理石地磚上。 男人保持著蹲跪的姿勢,仰頭同她對視,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一語不發(fā)。 突如其來的響聲引起了注意,來賓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探過來。 主辦方工作人員很快走過來,禮貌問道:“請問出了什么事嗎?” 打破了二人相顧沉默的僵局。 蹲跪著的男人率先移開視線,轉(zhuǎn)過頭,笑笑:“沒事?!?/br> 工作人員看清他相貌時明顯驚訝了一下,但很快恢復(fù)常態(tài),并沒有好奇打量一跪一站的男女,而是略帶歉意說道:“抱歉,秦宋先生,您當(dāng)時并未應(yīng)邀,我們這邊未準(zhǔn)備您的座位。我現(xiàn)在去跟主管匯報下,給您調(diào)整下座位,您看可以嗎?” “不用了,秦江清來不了,我坐他這里就好?!?/br> 被稱為“秦宋”的男人邊說邊站起身,指了指姜瑜右側(cè)的空位——周嚴(yán)早在聽到他聲音的時候就從座位上起來站到旁邊去了。 秦宋垂眸睨了眼右手背肌,靠近拇指處紅腫明顯,還有一道清晰的血痕,大概是剛才被姜瑜的指甲刮到了。 可見她究竟使了多大的勁。 抿了抿唇,秦宋收斂笑容,轉(zhuǎn)身在姜瑜身邊坐下,還未開口,姜瑜便踩著尖細(xì)的高跟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 他連忙伸手握住她纖細(xì)的手腕,在被甩開之前低聲道:“別走......蔣文舒讓人拍壓軸的玻璃翡翠觀音像?!?/br> 姜瑜揚起的手臂僵了僵,而后乖乖地任他牽著坐回自己的位置。 他倒是懂得投她所好,將她的弱點拿捏的死死的。 什么觀音像,女孩子想要的就必須弄到手。 由于秦宋的出現(xiàn),周嚴(yán)終于能跟著工作人員逃離拍賣區(qū)的貴賓坐席。他給姜瑜發(fā)了條微信,然后抱著自家老板的羊絨大衣離開會場坐到了車上。 蔣映南同樣被拍賣內(nèi)場傳來的聲響吸引住目光,本是戲謔的表情,隨著事情發(fā)展?jié)u漸僵住,得體的微笑在看到兩人交握的雙手時蕩然無存。 圈內(nèi)能排上號的大多知道蔣映南對秦宋的心意,何況蔣映南的小姑蔣文舒三個月前剛和秦宋的堂叔秦江清舉行完世紀(jì)婚禮,親上加親的強強聯(lián)姻是兩家喜聞樂見的好事。 不久前蔣家家宴,秦宋可是作為她的男伴出場的。這種家長排排坐的正式場合,受邀前來的皆是有頭有臉的權(quán)貴,無異于公開承認(rèn)二人的關(guān)系。 然而此時,居然有女人在她面前堂而皇之地牽她男朋友的手?! “……她怎么敢?” 距離較遠(yuǎn),看不真切,于是素來高傲的天鵝小姐下意識認(rèn)為來路不明的女人覬覦自己的所有物。 蔣映南當(dāng)即邁步,準(zhǔn)備過去教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長長記性。走了幾步,身后腳步匆匆趕來,有人攔住她。 “南南,等,等下?!眮砣四貌粶?zhǔn)她的脾氣,不敢直接挽她的手臂,只是輕輕碰了碰,見她停下才繼續(xù)說,“那好像是秦家的小女兒,隨母姓,好像叫姜……姜瑜?是秦江清的meimei,秦宋的堂姑?!?/br> 秦家上一輩最小的孩子,也是秦家目前唯一的女孩。 姜瑜不喜相互推諉的交際,除了幾個發(fā)小的邀約,幾乎不涉足任何名利場的社交活動。何況家大業(yè)大,上面有三個當(dāng)哥哥的打理好一切,也犯不著她拉扯關(guān)系。 因為一些不為人知的原因,秦江清的婚禮她也沒參加,難怪蔣映南沒見過。 攔住蔣映南的人姓沉,和姜瑜的發(fā)小之一沉俊彥沾親帶故,曾在沉俊彥的生日宴上遠(yuǎn)遠(yuǎn)見過一面,也是看到秦宋和姜瑜坐在一起,塵封在角落的記憶總算復(fù)蘇。 偷偷觀察著蔣映南表情稍霽,那人悄悄舒了口氣。 姜瑜不參加秦江清婚禮的原因她隱約聽到過一絲風(fēng)聲,總結(jié)起來就是討厭蔣文舒,并且厭屋及烏地討厭蔣家。 要是真讓這位鬧到秦家那位面前,還不知道要怎樣雞飛狗跳地收場。要是蔣映南后面知道她知情不報,她兩頭得罪。 蔣映南聽完解釋,心知自己一時沖動,就算兩人沒有這層親戚關(guān)系,她殺過去說什么都顯得掉價。恰好此時主拍上臺宣布拍賣會即將開始,提醒來賓落座,蔣映南恢復(fù)溫和的笑容,親密地挽起身邊人的臂彎,往坐席區(qū)走去。 邊走邊想起來什么,回頭對跟來的小姐妹們說:“佳人陪我坐前面,可以吧?” 其余人哪敢說“不”,見兩人手挽手走出一段距離,都暗自松了口氣。 秦宋之前婉拒了拍賣會邀約,蔣映南今晚明顯心情欠佳。先前為了哄人開心說了好些關(guān)于姜瑜的玩笑話,要真讓蔣映南跟姜瑜對上——幸好沉佳人最后關(guān)頭將人攔住,不論是蔣家千金還是秦家千金,她們都開罪不起。 貴賓依次落座,拍賣會開始在即。姜瑜終于意識到身邊的男人還輕輕攥著自己的手腕。 “……” 她低頭看著對方的右手,微微出神。 秦宋皮膚很白,手指修長,指甲修理得整齊圓潤,泛著淡淡的粉色,手上的汗毛稀疏且色淺,紋路少而清晰。 是一只十分干凈漂亮的手。 正因為如此,拇指和食指交匯處的紅印才格外顯眼。 難得生起一縷愧疚,姜瑜捏了捏秦宋的手背,指尖在紅腫的地方摩挲:“疼嗎?” 溫溫柔柔,仿佛有人捆住他的手腳,拿著羽毛在赤裸的胸膛刮蹭,心臟跳動不受控制。 “有點?!鼻厮未穑嫔桓?,嘴唇和耳朵卻通紅。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br> 帶著深冬涼意的手腕從掌心剝離,秦宋迅速掃了一眼,松了松領(lǐng)口的溫莎結(jié),心想: 可我是故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