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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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神醫(yī)在神京的宅子,首次迎來了懷王的大駕。 雖說這間宅邸,已在蔣神醫(yī)名下,但它畢竟是懷王贈予的。 身份貴重的金主親至,蔣神醫(yī)自然要作陪。 “懷王殿下,這些地方我都重新修葺過,院子里的花草搬走了些,辟成了藥田,不知還入不入得你的眼?” 蔣神醫(yī)領(lǐng)著謝承思,繞著屋子轉(zhuǎn)圈。從藥田里栽了什么藥,到屋頂換了什么瓦,用最好的詞,全都吹了個遍。 十足周到。 生怕謝承思不高興,把屋子收回去。 畢竟,謝承思之前還答應(yīng)過他,要攜上美酒,邀請他去高玄弼府上做客。 這幾日卻沒了音信。 要是直接去問,那就墮了神醫(yī)的名號了。他是仙風(fēng)道骨的世外高人,怎能上趕著找人討酒喝? 最后,還是在旁敲側(cè)擊之下,才從懷王府衛(wèi)口中套來了話。 說是殿下突然納了降香娘子為妾,所以比平日更繁忙一些。 可依蔣神醫(yī)對謝承思的了解,納降香為妾,是喜事。按懷王那種愛熱鬧的性子,一定會到處嚷嚷。不擺流水席,也要大宴賓客。 如何不請他去吃酒? 大概是什么事讓他生氣了。 喜事也顧不得慶祝。 因此,謝承思不請自來,使蔣神醫(yī)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寸步不離地陪伴。 態(tài)度稱得上諂媚。 避免火上澆油,在氣頭上惹怒了他。 而謝承思顯然對蔣神醫(yī)的院子,不是那么感興趣。 他揮退左右,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明了來意:“有沒有能叫人手腳無力的藥?給人吃的?!?/br> 蔣神醫(yī)被他問得一愣。這又是來哪一出? “最好吃下去之后,能一直使不上力氣。不要那種過陣子就好了的。還要能摻進(jìn)別的東西里,不叫人吃出端倪?!?/br> 謝承思將要求描述得更具體了些。 “有倒是有,只是殿下這是……”蔣神醫(yī)欲言又止。 “你只管把東西給我,手不要伸太長。” 他的語氣語調(diào),和平日里沒有什么差別,同樣的尖酸刻薄,同樣的頤指氣使。 但蔣神醫(yī)卻覺得不一樣。 他立直了身子,抬頭望向謝承思。 這才恍然發(fā)現(xiàn),懷王的身形,竟生得如此高大。 同自己說話時,會微微垂下頭,陰影便籠罩了全身。 與坐在素輿之上的那個廢物紈绔,全然不同。 定睛一看,他那張精心養(yǎng)護(hù)的艷麗的臉孔,此刻卻掛了彩。 兩邊臉不太對稱。 一側(cè)的臉頰高高地腫起,嘴角敷著傷藥。 謝承思的樣子,應(yīng)當(dāng)是滑稽可笑的。 蔣神醫(yī)卻笑不出來。 反而感受到不同尋常的壓力。 他竟愿意這樣出門? 一出門,便來找自己要害人的方子? 他到底要干嘛? 若不依從,他不會頂著這張臉,直接讓自己血濺當(dāng)場吧? 蔣神醫(yī)驚疑不定。 “這藥對人,可有什么害處?喝多了會怎樣?若連著喝很久呢?” 謝承思的聲音適時響起,打斷了蔣神醫(yī)心中萬千思緒。 “沒、沒有。喝下去人會犯困,喝多了就提不起精神。長喝短喝,都一樣。停一段時間就好了。” “你到底要干嘛?”他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這種藥本身就是害人的,還擔(dān)心它真害到人? 要真擔(dān)心,不用不就好了。 “不關(guān)你的事。” 謝承思輕描淡寫地看了他一眼。 眼神淡如水,里頭含著的沉郁之氣,卻凝成了實質(zhì),稠得像是湖底的淤泥。 嚇得蔣神醫(yī)急忙閉上了嘴。 再好奇也不問了。 好在謝承思只是取過藥,便施施然離開了。 蔣神醫(yī)長舒一口氣。 * 從蔣神醫(yī)那里取來藥包后,謝承思一直親手提著。 并且,親手放在了書房的桌案前。 降香不在,桌案被他堆得亂七八糟。 藥包勉強立在這一片文山書海之上。 木架上原本掛著一只鸚鵡籠子,現(xiàn)在也不見了。 連著里面聰明神氣的鸚鵡,被謝承思一道丟給了成素。謝承思不想見到它,也不想讓它餓死。 謝承思盯著藥包看。 他的小腿還在隱隱作痛。 凡邁開腿走路,它們就會刺痛。有時痛得狠了,能痛入骨髓。 什么健步如飛,鎮(zhèn)定自若,那都是強忍著裝出來的。 這是弱點,不能叫人發(fā)現(xiàn)。 蔣神醫(yī)為他祛毒時,說他中毒時間太長,毒雖然解了,但并不確定能同先前的患者一般,恢復(fù)如初。 他說,只能盡量試試。 關(guān)于金降香。 他當(dāng)然恨她。 其實,他很不愿意相信是她。 他已經(jīng)給了她無數(shù)次機(jī)會。 可不幸的是,就是她。 他不會便宜她,讓她簡單地死了,死后一身輕松。 她現(xiàn)在看上去更想逃跑。 雖然,他并不能確定這一點。但他從來不喜歡不確定的感覺。既然可能逃跑,那就是要逃跑。 他更不會讓她逃跑。 他要關(guān)著她,留著她的命,一直折磨她,報復(fù)她,直到他膩了。 以消心頭之恨。 以報他兩年多的斷腿之仇。 小腿又開始發(fā)痛,連帶著他的額角,也一抽一抽地痛。 關(guān)于藥。 他當(dāng)然要給她喝。 喝了全身無力,既不能去死,也不能逃跑。 雖然,關(guān)著她的院子里,早就嚴(yán)防死守,布好了層層的護(hù)衛(wèi),但她還是要喝藥。 畢竟,他不喜歡不確定的感覺。 一切都要萬無一失。 她只能任他擺布。 對于叛徒,他絕不可能心軟。 絕不。 謝承思輕蔑地冷笑出聲。 只是臉上的傷痕未愈,嘴角只能勉強地扯出別扭的弧度。 冷笑不像笑,反倒比哭還難看。 * 待降香再次從東跨院醒來,周遭是一片寧靜祥和。 前夜的狼藉收拾得干干凈凈,污糟無影無蹤。 食案換了一張新的,比原先的更厚重。 當(dāng)時被他們帶倒的燭臺燈架,屏風(fēng)擺件,也全換上了新的。 而她身上,在廝打之中被劃破的傷口,也都厚厚地敷了一層上好的金創(chuàng)藥。 是什么品種的傷藥,降香稍聞便知。 她原先在公主府中,為公主做了許多私下里的勾當(dāng),難免要與人爭斗,大大小小的傷受過不少。 傷藥用得自然也不少。 不過大多是制式的尋常藥物,效果一般。 到謝承思身邊后,雖脫離了那些刀口舔血的日子,不怎么受傷,但謝承思出手豪氣,無論她受不受傷,用不用得上,一股腦賞過各種膏藥。 里面便包含各種的傷藥。 使降香大開眼界。 從此以后,她便好藥壞藥都識得了。 啞女早早候在床帳外,將一切準(zhǔn)備停當(dāng),叉手等著降香起身。 降香一撩開帳子,便看見她端著一杯清露,一捧青鹽,要遞給她凈牙漱口。 降香慢吞吞地接過,問啞女:“如今幾時了?” 啞女用手比劃了個時刻。 降香看不懂。索性翻身下了床,自己走到一旁的時計邊上。 已經(jīng)辰時過半了。 時計上的刻度,讓她一下子愣住了。 她從未想過,自己能睡那么久。 平日里要上值,便是休假中無需做事,睡到自然醒,也不會超過卯時。 怎么會? 還在驚訝之間,啞女又走上前來。 比劃道:娘子,如今已近午,可要擺飯? 這回降香倒是看懂了。 她點點頭:“好的。” 用過午飯,降香感到有些困倦。 如今囚在這院子里,一切未知,背后的東西,她也不愿深想。 便干脆順著身子的意思,拉起被子躺下了。 啞女仍然在近旁服侍。 這一覺又睡得長。 醒來天已擦黑了。 降香卻像是還沒睡夠。 手腳綿軟無力,眼皮總?cè)滩蛔∫吃谝黄稹?/br> 啞女向她比劃著差不多的話:娘子,如今快到夜里,要不要擺飯? 降香暈乎乎地坐起,點點頭:“好?!笔窃撚猛盹埩?。 當(dāng)她拖著異常沉重的身子,勉強坐在食案邊后。 忽然覺察到一絲怪異。 怎么會這么困,不應(yīng)該呀? 怪異只在心中閃過一瞬,她便將其放到一邊,持起手邊的竹箸,端著碗用心地吃飯。 直到—— 竹箸不知怎的脫了手,滾到了她的腳邊。 降香并不想去撿,反而生出如釋重負(fù)的心情:終于沒什么事情,要擋在睡覺之前了。 她連飯碗都放下了。 直接坐著打起了瞌睡。 半夢半醒之間,方才的怪異感越來越重,使她不得不驚醒過來。 早晨醒不過來,白日里又全睡過去。她堅信自己不是覺多的人。 那到底是什么導(dǎo)致的? 房里沒有熏香,身上涂著的膏藥她也熟悉。 那一定是入口的東西了。 午飯有問題,晚飯估計也差不離。 降香為長公主辦事多年,又做懷王心腹,對這些十分警惕,一下便想通了其中關(guān)竅。 這藥除了讓她渾身無力,還有什么別的作用? 降香的心揪了起來。 這比死還難受。 死是已知的,忍一時的苦楚,腿一蹬眼一閉就過去了。而吃了藥之后會怎樣,她根本摸不透。 她的手指連著整個身子,都開始不自覺地顫抖。 降香不想驚動身旁的啞女。 費了極大的力氣和決心,才將顫抖壓下來。 好在沒吃多少,她一直這么安慰自己。好在現(xiàn)在只是困倦。 這才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xù)用飯。 飯菜只在口中繞過一圈,便全進(jìn)了她的衣袖里——她不動聲色地,將入口的一切食物,全吐了出來。 她打算等到夜里,背著人,將它們?nèi)幚淼簟?/br> 穩(wěn)妥起見,她應(yīng)當(dāng)會埋在院里。 身上乏困又如何,公主府有的是法子叫人不困。 她竟然都還記得。 可惜,降香的計劃雖好,終究是棋差一著。 啞女?dāng)v著她沐浴,身子浸入溫水里,她就上下眼皮子打架,一直等水涼了,才被凍得醒了過來。 好容易吹熄了燈燭,人一躺下,沾著枕頭又要睡。 不過,降香倒不是跌在了倦意之上。 公主府教的法子是很有用的。 她手心里藏好了一塊尖銳的碎瓷片,一犯困就往自己的大腿上扎,疼痛使她清醒。 也不知道這瓷片,是從哪里得來的。 或許是前幾日,在滿地碎裂的杯盤碗盞之中,悄悄昧下的。 話說遠(yuǎn)了。 降香沒有跌在倦意之上,而是—— 月落時分,她悄悄跑進(jìn)院子里,想要埋掉自己沒吃的食物,卻被謝承思逮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