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極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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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學大會原定議程有三天,可臨時出了一些問題,第三日會議取消。 突如其來的變故是無法即時傳達給薄冀的,薄翼決定直接過去。 會場在南邊,而薄冀的居所位于這個國家的最北端。 極圈之內(nèi),正在極夜。 漫天風雪中,吉普車頭也不回從光亮駛?cè)牖璋怠?/br> 明晃晃的遠照射燈直直刺入幽藍的天幕與冰原,照亮漫漫歸途。 抵達時,雪停了。 薄翼從后備箱取出行李,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林深處,這所幾乎與世隔絕的小屋行走。 房前雪道在主人出門前應(yīng)該有被好好清理,然而經(jīng)過半日大雪堆積,效果聊勝于無。 推門進屋,室內(nèi)無人,看過去一片空曠。 屋子面積其實不大,全開間,一室一廳一廚一衛(wèi),僅夠兩人使用。陳設(shè)極其簡單,除生活必須品以外,毫無裝飾。 若不是有空間一角的鐵質(zhì)壁爐靜靜燃燒余火,烘暖空氣,就只剩滿眼的冷清蕭索。 薄翼抽抽被凍得略微生澀的鼻子,又使勁在地墊上跺了跺腳,關(guān)上了房門。 便這樣與世界隔開。 她先脫掉鞋和外套,接著走到角落往壁爐里添上幾根新柴,用火勾掏幾下爐底,讓火焰可以起得更快些。 等火光徹底蒸融周身冰冷,薄翼起身去廚房。 冰箱打開,令人意外地,里面近乎空無一物, 除卻半袋意大利面以及剩余一小罐r(nóng)ou醬,再無其他。 箱中冷光將薄翼半邊臉映得雪白,她靜靜看了這可憐的兩樣?xùn)|西幾秒,最后垂下眼輕輕嘆口氣,把它們?nèi)磕昧顺鰜怼?/br> 現(xiàn)在是當?shù)叵挛缥妩c,再過不到一小時,薄冀就要回來了。 薄翼依舊不會做飯,但煮個面拌個醬還是會的。 架鍋燒水,趁著加熱的空隙,薄翼又一一打開壁櫥,果不其然每個都是空蕩蕩的。 她一時心里涌起一股強烈的沖動,想開車去接薄冀,但旋即打消了。 只揭開鍋蓋,準備下面。 電話鈴響。 薄翼掏出手機,來電顯示佳佳。 那邊正是凌晨。 “怎么了,佳佳?” “你那邊是不是還在開會?”方佳聲音放得很小,但不掩急切。 “沒,已經(jīng)開完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哎呀,小林剛在公司直接暈倒了,整個人面色慘白直冒虛汗,我現(xiàn)在正拖她去醫(yī)院,但是系統(tǒng)還有一個缺口沒有搞定,我想來想去架構(gòu)和團隊沒人比你更熟悉,只有麻煩你先來頂上,統(tǒng)籌分工。不然明早新版本不能如期開啟測試的話,年前上線就肯定來不及了?!?/br> “這小孩,”薄翼輕嘆,心下略松,“你趕緊帶她去醫(yī)院,不是你出什么緊急情況就好。不用太擔心,你直接發(fā)起個研發(fā)部的線上會議吧,我現(xiàn)在不在公司系統(tǒng)里,你單獨拉我一下,后續(xù)這邊我來安排,你照看好小林?!?/br> “ok,會議我會全程跟聽,有什么事直接叫我?!?/br> “好?!?/br> 說著薄翼熄滅爐火,找出電腦開始工作。 公司研發(fā)團隊從無到有,全由薄翼一手搭建。當初她于國外求學時也經(jīng)常異國連線組織工作,彼此之間溝通合作默契,是以薄翼只需要盡快回顧前半年的工作日志,其他并無大問題。 另一邊地下實驗室。 金發(fā)碧眼的埃里克與薄冀告別:“bo,haveagoodtime!” 他笑著回應(yīng)。 在實驗室,薄冀是很特別的存在。 一是因為他獨特的面容與發(fā)色,二是這個人雖然待人親和寬容,卻離群索居,從不參加任何社交活動, 所有人都知曉他是由于性向問題搬來這個國家。 可沒人見過薄冀的同性伴侶,更不曾聽聞他對哪位男性產(chǎn)生興趣。 有好事的同事甚至猜測,也許bo的摯愛已經(jīng)去往天堂—— 所以他才一直獨來獨往,過著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其實大家都很苦。 粒子對撞機架設(shè)在地下一百多米處,每個人每天都必須在地底待足起碼六個小時,一旦進入實驗室就會與外界斷絕一切聯(lián)系。 即便是科學家,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也會需要一些別的作為調(diào)劑。 但薄冀仍然想過解釋。 然而無論是“mywifeisalive”,或者“sheisalive”,都無法說出口。 就只能這般滿滿裝在心里。 日夜累積。 默默檢查完設(shè)備,關(guān)掉所有燈,薄冀最后離開實驗室。 坐入駕駛室時,他解開自己的發(fā)髻,將發(fā)繩套進左手無名指。 心中那股滿溢而不得解的感受總算獲得散逸的缺口。 薄冀從很久以前開始留長頭發(fā),出門就會用那根小皮筋綁成一個小包。 反倒令他身上更添幾分獨特的東方古典韻味。 說起小皮筋,有一點不得不提。 為了防止它被損壞,薄冀研究了長時間的精密機械構(gòu)成,終于用極細的黑色金屬絲以獨特的織法覆蓋在其表面,做到既堅固又保留彈性。 他給薄翼也編織一條,同樣戴在她的頭上。 明天,她就要到了。 這般想著,心也好像能跳得鮮活一些。 當視線里顯出黑色吉普的剎那,薄冀愣住,然后不自覺在雪地里踩下剎車。 他應(yīng)該繼續(xù)開過去,但他下了車。 腳陷進雪里,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一步一步,一聲一聲。 薄冀輕輕走到窗前。 透明玻璃窗內(nèi),薄翼穿著柔軟的白色毛衣。它在壁爐旁,染上一層橘紅色,看上去溫暖安寧得不得了。 他望得出神,久久無法移動。 同一瞬間,埋首工作的薄翼似有所感般抬頭看見了他。 看見他整個人嵌在極夜的世界里幽深黯淡,但眼里有暖黃光點。 直直照進她的心里。 薄翼就朝他笑,向他揮手,然后指指自己戴著耳機的耳朵。 也不知道他看懂沒有。 窗外的薄冀點點頭,他現(xiàn)在不再感到沉悶,反而輕飄飄的,每一步都像走在云里。 打開門,薄翼回頭朝他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 薄冀又點點頭,輕手輕腳脫去外套和鞋,然后瞥見廚房臺面上的面與醬,頓了一下后,開始著手準備晚飯。 不到一會兒,他端著拌好的面走到薄翼身邊。 薄翼還在開會,接過餐盤并沒有急著動作,繼續(xù)認真聆聽彼端下屬的情況回報,時不時說幾句話作出反饋。 剩下的面薄冀?jīng)]有盛出來。 他一點不出聲,悄悄捧起一本書,坐到薄翼斜對面,靜靜翻看。 雪白修長的指節(jié)上纏繞兩圈黑色細線,束別著暖黃書頁。 另一條在薄翼指間,繞了三圈。 薄翼突然對耳機里說:“不好意思,請稍等。” 她關(guān)了話筒,半跪起身去拉薄冀。 落一個蜻蜓點水的吻在他唇上。 看他嘴上沾到她的rou醬,她又再親他一下,幫他吻去。 兩個人對視,誰也沒有說話。 一小時后,薄翼結(jié)束會議。 她伸個懶腰,問薄冀:“你怎么還不吃飯?” 薄冀放下書,斜靠在沙發(fā)把手上歪頭看她,目光瑩瑩,輕輕回答:“想要你喂我。” “你幾歲了?” 他湊過來吻她:“比你大五歲?!?/br> 意大利面早已涼透,但薄冀完全不在乎,他抱著薄翼去廚房取來,然后抱著他們一起坐進沙發(fā)里。 薄翼在他腿上,喂他一口一口把面吃完,還給他一點一點把嘴擦干凈。 真的像在喂一個小朋友。 放下空盤,薄翼抬起左腿,和薄冀面對面抱在一起。 她埋進他的頸窩里,他撫摸著她的背脊。 “怎么今天就到啦?” “有幾位核心教授被臨時召回,具體因為什么沒有說明,反正呆著也沒事,我就干脆過來了,還提溜著一大箱香腸?!?/br> “……mama最近好不好?幾天前我跟她通話,聽起來好像有點感冒?!?/br> “周悠游上周來家里的時候看上了樓下的流浪貓,我媽就每天晚上提著rou去哄,想把貓給她騙回來,結(jié)果貓沒請到,人凍到了,流了兩天鼻水,已經(jīng)沒事了?!?/br> 周悠游是周末的女兒,兩家人的寶貝疙瘩,目前在上幼兒園。 “正好我給悠悠畫了一些科學科普小書,是直接從這邊寄,還是你給她帶回去?” “哼,勞您費心,我看是用不著了。你知道我上次給她編的數(shù)學入門,她用到哪了嗎?” “哪兒呀?” “她媽不給她買零食,她就把我的書拆頁賣,學生家長搶瘋了?!?/br> “哈哈,這么厲害?” “何止厲害,嘴巴還甜得釀蜜,把全家人哄得團團轉(zhuǎn),她媽根本沒法教訓(xùn)她。上次她在學校把一個小男孩打哭了,不知道她怎么哄的,老師過去問的時候那個小朋友已經(jīng)反過來幫她說話了。” 略頓:“她來年三月過生日,你回去嗎?” 薄冀沉吟片刻,略微垂眼:“我等年中mama六十大壽再回去。” “好吧。” 接著半天無人說話。 靜靜地,在等某種東西得到消解。 時間就此凝固。 很久之后,她說:“明天多買點吃的回來吧,這邊的工作餐太難吃了,我想吃皮薄餡大還會流湯的大rou包子,你會不會做啊?” “我不是很會,但可以試試?!?/br> 又過一會兒,她輕聲呼喚: “薄冀?” 他把她抱得離自己更近一點:“嗯,我在呢,寶貝兒?!?/br> “薄冀薄冀,”她抬起頭來,和他鼻尖貼鼻尖,嘴唇貼嘴唇,“薄冀薄冀?!?/br> 薄冀輕輕笑起來,輕輕吻她,輕輕搖她:“小羽小羽。” 薄翼也笑,然后繼續(xù)輕快地喊他,腿跟著晃蕩。 “薄冀薄冀?!?/br> “小羽小羽。” 于是歲月重新安定,兩個人的眼里都裝滿星星。 “你不覺得你的名字讀起來很像小鳥的叫聲嗎?” 他抱她更緊:“是什么鳥呀?” “我也不知道,”她捧起他的臉,大大親一口,“但我感覺就是。” “好吧,那好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