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巴掌極重，掌風(fēng)疾烈，震得左子修身后那棵樹為只一晃。

    幼小的左子修卻直直地站在那，半張臉立刻腫了起來。

    “仙尊！”

    小九兒詫異極了，心疼又害怕，下意識(shí)想沖上去護(hù)住那個(gè)方才三歲的左子修。

    “沒事的?！弊笞有迣⑺貋?，低下頭，漆黑的眼眸溫和而沉靜：“都是過去的事了，而且不疼，你別難過。”

    “他太過分了！怎么可能不疼！”小九兒眼里起了淚。

    她從小被父皇母后嬌養(yǎng)，受過最重的罰就是挨了幾下手心，也是輕輕的生怕傷了她的皮rou。

    如此粗魯暴力的掌箍，她看都不敢看。

    左子修抹去她的眼淚，順勢(shì)捂住了她的眼：“乖，別看了。”

    但這法子治標(biāo)不治本。

    小九兒雖然看不見左子修幼時(shí)挨的打，卻清晰地聽見老爺下人們?nèi)绾伪破茸笞有尴鹿蛐卸Y，巧言討好，賣弄文墨，奢求恩典。

    其實(shí)仙尊并不是左家的親兒子，而是被他們湊巧撿回來，值得一用的寶貝。

    “仙尊……”小九兒聽不得那些脅迫，想要掙脫左子修的手：“放開我。”

    “別?！弊笞有薜膰@息聲很輕：“別看，別聽?！?/br>
    他又捂住了她的半邊耳朵，但她還是聽得清楚。

    因?yàn)樽笞有薏辉溉コ侵泄潘聻檫h(yuǎn)在皇城的姑媽齋戒三天祈福，他被推進(jìn)一個(gè)暗黑無邊的小屋子，漫長(zhǎng)的寂靜中傳出沙沙的聲音。

    小九兒偷過左子修的指縫，依稀看見左子修在扒拉柴火，似是在啃上頭腐朽潮濕的木屑果腹。

    “左子修！”小九兒瞬間哭了：“我知道了，這幻境是你留的，你走不出去對(duì)不對(duì)？你分明那么好，也對(duì)他們足夠好了，為什么他們總是貪心不足？我知道，我不會(huì)的，只要你陪著我，不管你怎么樣我都喜歡！”

    “小九啊……”

    左子修不忍她落淚，但她越是這樣，他越是心疼。

    他當(dāng)然知道自己可以掐訣，讓小九兒目不能視、耳不能聞。這樣，她就不用看這些他不愿意揭露的一切。

    他曾經(jīng)那樣做過，結(jié)果都很糟糕。

    “我在?！毙【艃禾痤^說：“我在這?！?/br>
    她伸手，貼在他捂住她眼睛的手上，輕輕柔柔地按著：“我就在這里，我想一直陪著你，哪里也不去?！?/br>
    左子修倏地笑了。

    那聲音從喉中溢出，酸澀、苦悶，又無奈。

    “是，這幻境是我的，的確讓我離不開這里，又造成了難以估量的影響。若解不開，便會(huì)令世間靈脈枯竭，天道衰亡，離于天地?！?/br>
    左子修說：“但讓我解不開這幻境的原因，是因?yàn)槟惆。【拧?/br>
    這是什么意思？

    小九兒不知道自己做錯(cuò)了什么，但左子修松開了他的手。

    長(zhǎng)大些許的左子修推開了門，屋外，一片尸山血海。左府上下百余口，因遭人嫉恨，全被割喉破肚，血流成河。

    唯獨(dú)左子修正巧被關(guān)進(jìn)了柴房，這才逃過一劫。

    小九兒明白，這就是左子修上無名山的起因，她一直和所有人想的異樣，左子修是為了上山修道，親手手刃滅門仇人。

    但實(shí)際上，小九兒其實(shí)一直明白，修了道就要斷塵，親情友愛皆是凡俗，只是拖累，更何況仇恨？

    左子修的道行日進(jìn)千里，想必從最開始便無牽無掛。

    一如現(xiàn)在，幼小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那，面無表情看著滿地慘死尸體未合攏的眼。

    那棵樹郁郁蔥蔥，遮天蔽日，幼小的左子修身姿挺拔，冷眼垂眸。

    這一瞬間，小九兒莫名覺得他和身邊的仙尊有一瞬間的重迭。

    但又不一樣。

    因?yàn)橄勺鹫罩氖?，生怕她受一點(diǎn)傷。

    “左子修……”小九兒想問些什么，但左子修噓了一聲，讓她仔細(xì)看。

    幻境變幻，血海蔓延，那些怨魂似乎在妖族的蠱惑下醒了過來，責(zé)罵左子修為何不幫。

    幼小的身影不為所動(dòng)。

    有妖族不時(shí)在左子修耳邊蠱惑，但左子修似乎閉了五感，合了心眼。

    他的身影幾乎與那棵沉默的樹融在一起。

    直到有人御劍而來，看見這滅門慘案，大喊了一聲罪過，將左子修牽了出來。

    小九兒立刻認(rèn)出這人身上的衣衫，云紋白錦，與左子修穿的一模一樣，赫然是無名山宗主的華服。

    但這人穿的不如左子修，來時(shí)衣衫潦草，脖子上還有幾道吻痕。

    “這是上任宗主么？”小九兒說：“是鄔巡的父親？”

    “是?！弊笞有尢谷换卮?。

    上任宗主將扒在左子修身上的魑魅魍魎斬碎，帶左子修離開，說他是個(gè)修仙的好苗子，去了無名山，定有大出息。

    “你要我修仙么？”幼小的左子修忽然抬頭，稚嫩的臉頰上，確實(shí)古井無波的蒼然神色。

    他問：“然后呢？你又要我做什么？”

    宗主愣了愣，給不出個(gè)答案。

    他苦笑說：“以你這心性，恐怕只有天道才能回答你了。你先隨我回?zé)o名山，之后你想做什么，便由你自己決定吧?！?/br>
    之后……

    小九兒知道，之后左子修就成了無名山最厲害的人，當(dāng)之無愧的下任宗主。

    他封禪真仙，被無數(shù)弟子世人敬仰，殺妖救世。

    為了關(guān)瑞的父親，他受了無名山的刑法。為了關(guān)儀，他受了天譴。為了救寧國(guó)初代國(guó)君，他在塵世中結(jié)了因果。

    但這些真的都是左子修想要的嗎？

    小九兒猜測(cè)，恐怕不是的。

    他只是同之前在左家時(shí)一樣，也是另一種‘報(bào)恩’。如果這真的是左子修想做的，那這幾百年來，總該有個(gè)盡頭，他總該得道羽化了。

    可他從未破關(guān)，仍在人間紅塵之中。

    左子修觀察著小九兒思緒萬千的眸子，輕輕地笑。

    他抬手驅(qū)散這幻境，露出蒼涼殘破的真實(shí)光景。

    這里，赫然成了一處妖巢。

    無數(shù)怨鬼妖族盤旋其中，將西來國(guó)試圖弒天的毒傾撒在曾經(jīng)左子修種下的那棵樹的坑洼里。

    靈脈枯竭，地脈將碎。

    “喲，仙尊?！?/br>
    妖族看見是左子修來了，嬉皮笑臉地說：“您氣什么呢？此乃天道殘余，是人自己不用，遭了天道背棄，怎不能給我妖族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