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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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們采用體契工藝將契約陣圖紋在主方身上。一旦血液停止對陣圖供應就會立刻引爆機關石,以此來保證機關石對主方的忠誠。近些年機關石囚禁主方的事例層出不窮。通過將主人禁錮飼養(yǎng),不奪取主人性命來保證血液從陣圖流通,投機取巧擺脫控制。針對這一漏洞我們研發(fā)了名為“靈契”的新工藝將機關石與主方生魂綁定,這些修羅級、天級機關石正是靈契工藝第一批產物??紤]到有代人購買的情況,我們配備了多名專業(yè)機關師可上門為真正的買主植入靈契,在此之前需要一位臨時契約者轉移城主大人身上的靈契,暫行監(jiān)管職責。不過臨時契約穩(wěn)定性較差,機關石有半成幾率擺脫控制,這也是運輸貨物期間各買家不得不承擔的風險?!?/br> 因為使用了“靈契”工藝,謝子英對修羅二的懲戒直接作用在生魂上,只消念幾句佛經就可以施加極致的痛苦。契約轉移時青衣不知怎么考慮,最終選擇將臨時契約者的職責交給了樂清平。這些天清平幾乎寸步不離看管修羅二,而小隊一行人所在的位置是海濱城池潔潔,因為陳一陳三的傷勢,他們已在這里盤桓半月,上面也批準了青衣請求逗留的奏書。 “喂,把臉轉過去?!?/br> 摩詰羅丸用稚嫩的童音命令道。海風從兩人身旁呼嘯而過,這是個月色清明的夜晚,星空廣袤深邃符合人類關于登月一切的幻想。 清平轉過身背對摩詰,這種毫無防備的姿態(tài)令摩詰起了殺心。他不止一次想殺了清平,奈何自己性命和清平綁定,只能把禍心包藏。 修羅二將眼上的禁錮解開欣賞著景色。他自幼被囚禁在機關城中,自是從沒見過大海的,這些天夜里常自行來此崖上觀景,清平會跟隨他,兩個人都不說話,一個看東邊一個看南邊。 清平支著腦袋想雜事。 半個月前,一行人來到潔潔依舊住進了臨海這家旅店。這里只剩葡霜和幾位保護她的大哥。聽葡霜傾訴,酈御沒有透露行蹤,只留下一封書信挑明兩人從無干系,著令其回故土生活。葡霜不愿奉命在此苦等,只求再見酈御一面。 酈御去了哪里? 清平心里也要打個問號。這個答案并不難解,清平卻不想在酈御身上浪費太多心神?!袄速M”是很精確的形容。只和酈御接觸一次,她就知道自己和他像兩團線,混在一起恐會越來越糟糕。 摩詰羅丸遺傳了獸族敏銳的五感。人界有老虎這種猛獸,能通過氣味分辨闖入領地的入侵者。摩詰羅丸此刻察覺到了這位不速之客。奇怪的是,這人的獸族氣味套在一具人魔混血的皮囊之中幾不可聞。 沒有殺氣卻徑直朝他們行進,鐵定不是來找他的,那就只能是…… 摩詰羅丸瞥了清平一眼。對方腦殼黢黑,不知何時把發(fā)帶解了,一頭長發(fā)吹成亂草實在丑陋。 人走到崖下。清平心有所感朝那里看去,白色的華容緩緩入目她不覺站起身來驚異道:“你怎么來了?” 蘭香在鼻間充盈。兩人的距離實際根本沒法聞到這股氣味,清平卻早把這股香氣與此人綁定,只消看見他就仿佛聞到了一般。 豐雪夜的視線先從摩詰身上掃過才落在清平身上。眉下的痣火熱異常,在長白山第一峰時,他正是隨著這粒痣的指引找到了清平。越靠近就越熱燙,這份溫熱是他寒到底的心渴望的,促使他著了魔尋到這個地方。 他想告訴她自己沒有家了。這是八天前才想起的事。 “有事相商,可否借一步說話?!?/br> 清平作出為難的表情。 摩詰羅丸根本不在意二人,盤坐著沒回頭。清平看見他烏黑的后腦勺還有風灌進寬大衣袍在背部吹起的一個大鼓包。 這人人小性情也幼稚,暫時摸不清套路。清平總怕自己不看著他他就要鬧個天翻地覆,盡管這人暫時沒有劣跡。 “你可以乖乖待著嗎?” 清平哄小孩兒似的對修羅二說。這也是她頭一回主動提出要求。 修羅二將這句當耳旁風巋然不動,不知是同意還是不同意。清平只得說,“我似乎走不開。” 豐雪夜沉吟片刻道:“無妨,我會看著他,你和我走便好?!?/br> 清平嗯了一聲開始動作。豐雪夜和她相互利用,用一句俗語形容兩人的關系,他們是“上了同一條賊船上的人”,頗為貼切。兩人彼此之間有一種別扭且詭異的信任感,好似任何不可告人的都可訴說給對方,實在太奇怪了。 步行至坡下的涼亭內,清平心道:這亭子位置是好啊,他來這兒他也來這兒! 豐雪夜把華容取下,清平找了個石凳坐著,說道:“何事?” 男人神色清淡,春桃似的漂亮嘴唇,線條十分嫵媚誘人。清平盯著那里心想他能憋出什么來? “我來兌現(xiàn)第一件事?!?/br> 聞言,清平神色一僵,瞬間進入了緊急狀態(tài)。 當日為了獲得靈力她允諾了豐雪夜三件事,她自然不會忘。 “好。不能損害別人,不能違背良心,必須是我力所能及之事,這三個先決條件你也記得吧?!鼻迤剿坪跬蝗槐惶岬秸勁凶赖牧硪欢?,她嚴肅地把自己的底線又強調了一遍,防止豐雪夜從中搞鬼。 對方對她這種戒備無甚反應,只淡淡地嗯了一聲。清平抱著雙臂坐得筆直,作出等待對方繼續(xù)說下去的架勢。 不知等了多久,那人仍是干站著和她大眼瞪小眼。清平疑惑地簇著眉,問他: “什么事呢?” “想和你聊聊私事?!?/br> 清平倒吸一口涼氣,“這就是第一件事?” “是的?!?/br> “這似乎不值當換一件事?!鼻迤桨咽謯A到腋下取暖。這個動作說明她現(xiàn)在放下了戒心,整個人是放松的。 “不用它們來換,你大概不會沉下心聽我說?!?/br> “嗯……這倒也對。” 建立在利益上的關系穩(wěn)固又無情。試圖從這種關系里尋求溫暖是十分可笑的行為。豐雪夜判斷不錯,如果不用切實的利益去換,清平會相當敷衍。現(xiàn)在的她分得很清楚,既然用利益去構筑這段關系那他們就只有利益可談。她根本不關心這個家伙有什么樣的過去未來,她甚至會邪惡地想——死了也不關她事。 “請說,我絕對會認真聽。” 不知道該從何講起,那就想起什么便說什么吧。 “我的故鄉(xiāng)蔓延著一種被稱為'苔生'的致命瘟疫。得了這種病的人被逐漸奪去性命,到死亡時會干枯得像一節(jié)腐朽的爛木,不久就會覆蓋綠色的苔蘚和五彩的洋花。'苔生'的傳染性很強,僅僅是觸碰就有可能被感染,火燒亦會激發(fā)死者體內大量的'苔生'孢子,因此死者的尸體無法被好好斂葬,只能任其曝尸與這片致命綠色融為一體。漸漸地,建筑和地表完全被有毒植被覆蓋,人們只能放棄家園前往'苔生'沒有蔓延到的地帶?!?/br> “以帝都為中心輻射三千里,受帝皇蔭蔽成了世界上十七個安全區(qū)之一。祖爺爺跟隨祖帝建功立業(yè),從那時起就定居在帝都世襲'榮譽家族'封號,昌榮近千年。祖宅位于帝都安全區(qū)內,'苔生'疫病也離我足夠遙遠。” “我沒有遠大的志向,認為自己一個沒有靈力的普通人,好好過完短暫的一生便好。'苔生'這種世界性難題就交給那些聰慧過人、能力超凡的學者修士們去解決。平淡而平凡,能敬養(yǎng)父母,能善待自己,如果有幸遇見喜歡的女人有幸被她喜歡,就再組建一個小家為人類延續(xù)星火?!?/br> 說到這里,豐雪夜緩緩看向對面的清平。月色皎潔,它從兩片紗簾的縫隙間溜了進來,正巧落在清平的臉上。豐雪夜不覺得清平漂亮,他重生了太多次,人們的容貌就像一張張面譜,是艷是淡,注定不會在他擅長遺忘的生命里留下痕跡。 此時此刻他同樣如此覺得。只是他深陷在清平的表情里,看月光染上這雙眉眼的憂傷在眼底積蓄一灣清泓??此o抿嘴角顫動頜面,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她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碰壞他平靜的表面??峙逻@世上,只剩她會認真聽他說話,理解他同情他,盡管她是那么不喜歡他。 在山村小院里他就是靠自己的可悲博得她的同情,不是嗎?可這一次并不是故技重施。 “一切都不可能了。” 母親死后父親沒有茍活。他是兩個家族唯一的幸存者,而他,才是最該死的那個。 “豐雪夜……你哭了?!?/br> 她輕柔的聲音稍顯不可思議。 男人低下頭,濕潤立刻出現(xiàn)在手背上,他翻轉手把那些東西弄干凈手心又臟了。 怎么可以這樣。 “沒關系,我不會笑話你。雖然我不太喜歡你,但我不是落井下石的人……”見其手臂刻板地重復著一個動作,清平忙從位子上站起來,拉住豐雪夜的手腕,“好了,干嘛都抹到衣服上?停不下來就哭干凈,誰都有掉眼淚的時候?!?/br> 有必要打斷這人的節(jié)奏,否則重復會越來越糟糕。此前她怎么沒發(fā)現(xiàn)這人如此脆弱偏執(zhí)。 “放開?!?/br> 清平擰了擰眉,決意不放手。 手心里冰涼的皮rou掙了掙。真想逃離,她定阻止不了他。手腕子還在她手里攥著,還不說明他在求助嗎? 清平切了一聲,把那人的手夾到自己嘎吱窩里暖著。 這年頭修行之人不流行用靈力暖身體了,還一個二個穿得單薄風流。 清平從懷里把帕子掏出來。 “衣服弄濕了風一吹會很冷?!彼裕埬ǖ绞峙辽?。 眼前是她捏著素帕的手,距離近到恨不能直接替他擦眼淚。 豐雪夜回憶了一下,在她面前哭已經是第三次了。 “什么第三次?” 她不明所以地問他。 “沒什么……” 清平無奈地看著他就著她的手和帕子擦眼淚。這樣倒乖巧,比平日冷冰冰的樣子順眼。 他這樣心思深沉的人,情緒失控的情況并不多。自己只是他利益互換的合作者,看見他這副真實的面貌,想來他身邊已沒有能為他宣泄開解的人了。 “話說,你怎么會在魔界?” 見他情緒穩(wěn)定下來,她扯起別的話題爭取把這該死的悲情氛圍瓦解。另一方面,她確實好奇這點。 那人悶聲不響,細長秀氣的瑞鳳眼幽怨地向上瞅著她,看來情緒還沒發(fā)泄完。 這人的長相沒情緒時只能看出極致的清秀,可這五官一但鮮活起來就是說不上的媚態(tài),眉下痣絕對點睛之筆,搭配他那秀逸的眼廓纖密的睫毛,清平就老想研究他這長相,真是從不同的角度看就是不同的美感。 認命地陪著豐雪夜給他暖手,清平的心思一會兒在修羅二身上一會兒在豐雪夜身上,最后直接神游站得她腳都麻了。這人勉強有一丁點兒良心,拽著她坐到石桌上,那真是涼屁股,她狠狠奉上一句:“我謝謝你嗷?!标庩柟謿?。 “來魔界是為了見酆都帝。” 清平回過神來說,“哦,順路嗎?” “不順。想見你所以拐過來?!?/br> “來都來了,你給我傳些靈力,也許會用上。” “……??” 這半月研讀《黃輿六道》,那幾頁翻來覆去地看有了些心得體悟,說不準能助陳一列長脫離生命危險。 安慰豐雪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想從他身上討些靈力幫助陳一,此乃支撐她在風中罰站的兩大動力。 “別忘了我們是合作……” “知道了?!蹦腥藳]好氣地打斷她。 暖流從左手心發(fā)散到全身,空虛的丹田漸漸充裕,直到再也吃不下一點。 海崖上摩詰羅丸吹了一個時辰的冷風。兩個人在亭子里說的話不差一句從他左耳進右耳出。他每個字都聽得懂,卻不理解這些話語背后隱秘的情緒。 不明所以的廢話和這呼嘯的海風有什么區(qū)別? 修羅二嫌癢地皺了皺鼻子,睡得十分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