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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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源的視線落在她身上,被夕照映襯的眸色略顯淺淡幾分,如同清透的墨玉。 “看來,你已得到忘虛劍冢中劍靈的認(rèn)可?!?/br> “是?!敝x錦茵笑著應(yīng)他,慢慢走上前,“是正如掌門所料,還是令掌門失望了?” 李長源并沒有立刻回答,他轉(zhuǎn)身掩上翻開的書頁,才又看向謝錦茵道:“你很聰明,也足夠有天賦,劍冢的試煉于你而言,并非難事?!?/br> 他平靜的語氣似乎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shí),全然不像夸贊,令人聽了并不能高興起來,故而謝錦茵也只是微微抿了抿唇才回道: “多謝掌門夸獎?!鳖D了頓,她方才遲緩道,“我有一事,一直想請教掌門?!?/br> “但說無妨?!?/br> 謝錦茵在他面前無法說謊,自然也立刻單刀直入:“你明知我不是小瑾的jiejie,而是他的母親,也知道我在欺騙旁人,為何還要幫我隱瞞?不怕我對你門中弟子不利,做出一些有損玄夜聲譽(yù)之事?” “觀萬物而不為,明心鏡而少言?!崩铋L源答。 這算是什么回答? 謝錦茵挑了挑眉頭,流露出些許地不耐煩。 李長源卻又忽而沉靜道:“鳳梧他,雖是嘴上未曾提過,但他一直對你念念不忘?!?/br> 念念不忘? 真是好笑。 “李掌門,你既是真語者,那我也無法對你說謊……” 雖不知他為何提起鳳梧,謝錦茵卻是實(shí)在忍不住想笑,干脆順手將肩頭墜發(fā)撩至而耳后,露出白皙的耳廓,頗有幾分不裝了,干脆撕破臉破罐破摔的架勢。 “實(shí)話告訴你吧,我從來沒有愛過鳳梧,我當(dāng)初只是將他關(guān)在小黑屋里玩上了幾天幾夜,至于生下這個孩子,更是我倒霉,以為修士不會有孕,便沒有留意,這才不幸中招……” 她雖笑著,眸色卻冰冷如霜,又徐徐譏諷道:“你說他對我念念不忘,那是他自己犯賤,不過是被睡了幾天而已,卻牢牢念著我十八年,賤不賤啊……” 她越說越激動,加之今日師尊一事,各種心緒堆積在她心中,因她無法對李長源說謊,不知不覺已開始宣泄起來。 十八年。 鳳梧記著她臨別時的玩笑話,整整十八年。 若是鳳梧沒死,她大概根本不會在意這件事,他記著她的玩笑話也好,為了這個玩笑做了什么也好,全都和她沒有關(guān)系,是他自己一廂情愿,與她謝錦茵無關(guān)。 可他死了。 死前他還惦念著她,想對她說:當(dāng)年你所要求之事,荀殊已全都做到,我從始至終,唯你一人而已。 唯她一人。 他對李長源說這話時,面上又流露出的是什么神情? ——茵茵以為,愛是什么呢? ——你看,愛是雪啊。 ——世間小愛是綿綿細(xì)雪,世間大愛是漫天大雪,若他愛你,便情愿落在你掌心,為你消融。 師尊的話語再次浮現(xiàn)在腦海,謝錦茵眼眶微微泛紅,幾乎要將下唇咬破:“是他自己犯賤,我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 “你在說謊。” 這時,李長源終于平靜地打斷了她,他依舊淡漠沉靜,淺墨色的眼瞳像是未有半點(diǎn)星瀾,幽寂深邃的長夜,至清,至靜。 與之對比,謝錦茵脆弱的情緒幾乎是毫無保留地暴露了出來。 “或許,就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在說謊。” “你的確不愛鳳梧,但并不代表,你對他的感情無動于衷?!?/br> 說謊? 當(dāng)然,她最擅長說謊了。 在沒有遇到師尊之前,她幾乎是活在謊言中的。 自記事起,她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沒人教她如何為人處世,但她想要一個人活下去。 所以她偷蒙拐騙,不停地說謊,也足夠自私自利,從不在意別人的死活,只是為了讓自己更好的生存下去。 她只需知道,她要活著,她要更好的活著。 遇到師尊之后,師尊傳授她知識教導(dǎo)她做人的道理,她或許也已改變很多,但有些習(xí)慣卻早已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她習(xí)慣說謊,她必須不停說謊,以謊言來隱藏自己真實(shí)的心情。 不能說謊,于她而言,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她的人生是由謊言構(gòu)成的,李長源是卻撕開了沒有謊言的缺口,讓她進(jìn)入這個缺口,在一片沉寂的黑暗中必須直面自己的真心。 可她的真心又是什么模樣? 她恐懼,她不想看到,她不想看到自己的軟弱,也不想看到因旁人感情而產(chǎn)生動搖的自己。 情緒交迭之下,謝錦茵身體顫抖,幾乎說不出話,五指緊握至骨節(jié)發(fā)白。 隨后,她才低抽一口氣,看向李長源譏誚呵斥道:“李長源,你到底想怎么樣!” 沒有再恭敬客套地稱呼他李掌門,而是直呼他的名字。 李長源清澹的眉目低垂,神色也終于有了變化,愈加溫和如水,像是疏雨池塘之上泛起的漣漪。 他低俯下身來,因他修為高出她數(shù)倍,周身無形帶來的壓力令謝錦茵下意識想要退開。 但她不肯服輸,倔強(qiáng)地站在原地,死死盯著李長源,眼眶泛紅,卻沒有流出半滴淚水,不讓自己的情緒更加失控。 謝錦茵原以為他要說些什么責(zé)難的話,卻不想他只是伸手輕拭她泛紅的眼眶,柔聲道:“為何怕我?是因?yàn)樵谖颐媲盁o法說謊么?” 此舉,并沒有夾雜太多其它感情。 只是一個慈愛溫和的長輩在安撫她失控的情緒,這種不摻雜其它感情只是安撫和寬慰的感覺,與師尊相似,令謝錦茵有些懷念。 可即便師尊曾在她面前盛譽(yù)過李長源,他終究和師尊不同,也及不上師尊半點(diǎn)的好。 她才沒有怕你。 謝錦茵下意識再次想要說謊,可因?yàn)閷Ψ绞抢铋L源,她無法說謊,只能繼續(xù)抿唇一言不發(fā)。 這般沉默間,李長源卻已明了她的心思,退開一步,負(fù)手而立,不再與她有任何接觸。 “抱歉,我的存在令讓你感到不適了,若你希望,往后我也可以不再你眼前出現(xiàn)?!彼M可能地放緩音色,試圖令謝錦茵的情緒平復(fù)下來,“但你不必對我感到懼怕,既已過了考核,你便是玄夜的弟子,從今往后,玄夜便是你的棲身之所?!?/br> 說的倒是好聽…… 謝錦茵的情緒很快平復(fù),耐心地聽他說完這番話后自嘲地笑了笑:“即便我做出有害玄夜宗弟子之事?” 李長源聞言毫不在意,只是淡淡道:“他們修行不夠,多些磨礪,總不是壞事……” 說完,便轉(zhuǎn)身離開,不再逗留。 看著男子清癯的身影遠(yuǎn)去,謝錦茵猶豫片刻,還是叫住了他。 “李掌門。” “何事?” “……我方才,真的說謊了?” 少女的聲音略有些飄忽遲疑,像是風(fēng)中垂掛似斷未斷的蛛絲。 李長源的心依然未有波瀾,這世上并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干擾他的心緒,步履頓下,沒有回頭,只答了一字: “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