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如期赴約。

    即使是陰暗的街角，尤恩也貴氣不減。

    他先是表示了歉意，“約你在這樣的地方相見，我感到很抱歉?！?/br>
    露西笑著擺手，“沒關(guān)系，我知道您的身份需要低調(diào)行事。”

    她還是那么溫柔而善解人意。

    僅是一段時間沒見，尤恩卻在教堂里每日都回想起有關(guān)她的事，時間仿佛被拉長許多。

    終于再次見到她后，尤恩無法克制地去細致觀察她的每一處。她似乎瘦了一些，頭發(fā)剪短了點。

    她一直獨自照料著老人，一定很辛苦吧？然而這樣的日子，她卻一個人度過了許多年。

    他不明白自己胸腔中騰起的是何種情緒，他只知道，自己想要除去她的苦難，讓她不用再日夜擔憂勞苦。

    于是他發(fā)出邀請，“露西小姐，你愿意成為瑞葉殿下的貼身女仆嗎？”

    瑞葉，排行第七的王子，是尤恩的遠親。

    尤恩喪父時，瑞葉的母親曾照拂過他。善良的王妃去世后，尤恩便想將恩情回報在瑞葉身上。

    瑞葉生性孤僻且怯懦，這使他無法受到國王的重視，在學(xué)校里也因為三王女的針對而獨來獨往。

    他喜歡一個人躲在房間里研究事物，癡迷到廢寢忘食，常需要女仆來提醒他。然而，那位女仆因為年紀過大，已辭職回家。

    瑞葉的生活品質(zhì)便下降許多，整個人都有些精神不濟。

    親身經(jīng)歷過露西照顧的尤恩，認為少女的細心、耐心程度完全不輸于那位女仆。

    并且，她和瑞葉年紀相仿，或許二人能成為朋友，減少瑞葉的孤單。

    這是一個報酬優(yōu)越的工作，尤恩想出這個點子，既是為了瑞葉，也是為了露西。

    可當他說完這句話時，卻看見少女的表情有些驚慌。

    露西結(jié)結(jié)巴巴道，“不、我……這樣重要的工作，我無法勝任……”

    尤恩不理解她為何會拒絕，思來想去，猜測是“女仆”的身份讓她感到被輕視了。

    他保證道，“瑞葉殿下是個溫柔的孩子，他不會因身份而區(qū)別對待他人。并且，作為殿下的貼身女仆，你和尋常的仆人是不一樣的，有著一定的地位?！?/br>
    可即便如此，露西還是了推辭了，

    “我的能力無法之于相配?！?/br>
    以這句話作結(jié)尾，她結(jié)束了這次見面。

    尤恩回到教廷，心中有些悵然，他從未想過被拒絕的可能性。

    他忽地想起，露西曾說過，下次見面就會告訴他某件事情。可因為他突然的邀請，她什么也沒說。

    但無論如何，他還是要遵守承諾，請求教皇借予他牧師治療老者。教皇應(yīng)允了他。

    拜訪牧師諾里斯時，面對關(guān)系不錯的友人，尤恩忍不住談起了關(guān)于露西的事情。

    諾里斯是個通透圓滑的人，聽完他的講述，便頭頭是道地分析起來，

    “聽你這么說，那位小姐溫柔善良，遵守原則。那么，我想她是不愿意接受平白的施舍?！?/br>
    “施舍？”尤恩皺眉，“我并沒有這么說?！?/br>
    “那你是怎么說的？”

    “我問她是否愿意成為瑞葉殿下的貼身女仆，并告知她這是一個高福利的工作。”

    諾里斯笑了，“這已經(jīng)是施舍了。即使你說得很禮貌，但傳達出去的意思就是，你讓她走后門獲得這個工作，不管她的能力如何?！?/br>
    尤恩辯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認可她的能力，并認為她是當下最合適的人選。”

    “下次見到她，再這樣和她說清楚吧?！敝Z里斯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而下一次的到來，比他預(yù)期地要早許多。

    一名守衛(wèi)找到尤恩，告知門外有一名少女急著求見他。在聽到黑發(fā)的描述后，他知道那就是露西，迅速走去。

    露西跪在地上，哀聲道，

    “尤恩大人，求求您看看我的祖母，她的病情突然惡化了……”

    尤恩將老嫗從馬車上抬下，感受到她體內(nèi)的瘴氣比之前足足增長了一輩。

    他的動作已經(jīng)足夠小心，可老嫗還是在搬運中吐出了一口血，帶著一些半融化的內(nèi)臟殘渣。

    諾里斯的表情霎時嚴肅起來，立刻將老者帶到廷內(nèi)進行治療。

    在此過程中，尤恩一直在安慰露西。少女承受不住多日的壓力，靠在他的肩頭抽泣。

    “沒事的，會沒事的，相信諾里斯?！庇榷饕槐楸橹貜?fù)道。

    終于，半日后，諾里斯走了出來，報告了老嫗的消息，

    “她的病情已經(jīng)被壓制了，內(nèi)臟受損也沒有很嚴重。只是瘴氣污染到這種地步，僅是一次祈福還無法徹底根治?！?/br>
    他給了少女一瓶特質(zhì)藥劑，叮囑她要給老人持續(xù)食用。

    看著女孩仍是一臉不安，他建議道，“她現(xiàn)在暫時保持著清醒，要和她說說話嗎？”

    三人一起進了祈禱室，老嫗正癡癡地看著天花板。

    露西半蹲在她身前，輕輕喊了聲“祖母”。

    老嫗渾濁的眼球終于從天花板移開，望向?qū)O女。

    對視幾秒后，她突然狂躁起來，一邊粗重喘息著，一邊拿手指著露西，聲音尖利地吼道，

    “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兒子，還敢假裝我的孫女……你這樣惡毒的賤貨，遲早會被魔物拖到大陸背面！”

    由于情緒過于激動，她罵了沒幾句，就翻著白眼又暈了過去。只留下幾張愕然的面孔。

    露西最先回過神，怔怔地流下眼淚，喃喃道，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尤恩面露不忍，“這不是你的錯，你為你的祖母付出了很多?！?/br>
    “我……是父親在外留下的野種?！?/br>
    露西講起自己不太光彩的身世，

    “因為我的出現(xiàn)，家里充滿了爭吵。母親拋棄我和父親遠走高飛，父親的原配妻子也因此離開了他。之后父親整日酗酒，某天失足掉進了海里。等被人發(fā)現(xiàn)時，他已經(jīng)……”

    “如果不是我，父親不會變得頹廢，更不會因為醉酒而溺水……”

    諾里斯不知何時悄然離開了，只剩下二人。

    尤恩無法忍耐滿心憐惜，將女孩抱入懷中，

    “不要這樣說自己，露西。你只是個無辜的孩子?！?/br>
    良久后，露西平復(fù)下情緒，這才想起幫助她的諾里斯，

    “那位牧師大人去哪了？我還沒來得及感謝他?！?/br>
    “我會替你向他轉(zhuǎn)達的。”尤恩道。

    將女孩送出教廷時，尤恩想起了諾里斯的話，拉住了她的手腕。

    在露西疑惑的目光下，尤恩再次發(fā)出了邀請，以一種更誠懇的方式。

    “露西小姐，我想更改一下我上次的說辭?！?/br>
    他藍寶石般的眼眸在陽光下閃爍著，

    “我請求您來到瑞葉王子的身邊陪伴他。在無數(shù)的候選人中，我認為只有你能擔任這個位置?！?/br>
    在露西震驚的眼神下，尤恩說出了瑞葉在生活起居、乃至人際交友方面的問題，他需要一個長姐一樣的人物去領(lǐng)導(dǎo)他、糾正他。

    聽完后，露西沒忍住笑出聲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無論哪一次，你的說法都太容易引人誤會了。我還以為你是要我成為王子殿下的……”

    “什么？”

    “不，沒什么。”

    露西的眸子里載滿柔和的喜悅，答應(yīng)了尤恩的邀請，

    “感謝您給我提供工作的機會。”

    為了讓露西安心工作，尤恩替她找了一位傭人專門照顧老嫗，而露西則留在王宮內(nèi)暫時成為見習(xí)女仆。

    七王子還在學(xué)校，要過一陣子才能回來。在此期間，露西則接受女仆長的教育，學(xué)習(xí)王宮中的各種規(guī)矩。

    日常的工作之一是為宮廷士兵們整理衣物、端上食物。

    露西的相貌吸引了許多年紀尚輕的新兵，偶爾還有人給她寫情書，表示建功立業(yè)后會求娶她。

    尤恩來找露西時，她正立在樹蔭下閱讀情書。信中的話語熱烈直白，讓她的面頰微微泛紅。

    她看起來簡直像是為之心動了——這么想著，尤恩抿了抿唇。

    他走上前，拿走了那封信，勸告道，

    “這些年輕男性沖動浮躁，他們的表白很可能只是一時興起。你不像貴族女性還有家族為依靠，不要被他們欺騙了?！?/br>
    說出這些略帶嚴厲和偏見的話后，尤恩和露西同時怔住。

    他想說些什么緩和氣氛，露西先開口道，

    “我并沒有想要回應(yīng)他們。只是這些信，是守護國家的士兵，用寶貴的休息時間寫下的。我覺得起碼得認真看完?！?/br>
    聽出她語氣中的敬意后，尤恩問，“你很尊敬他們嗎？”

    露西思考一會，緩緩搖頭，

    “不，我不只是尊敬。我敬仰每一位戰(zhàn)士，他們在前線奮斗，默默地守護著人民。”

    她抬頭看向尤恩，

    “而我最仰慕的是您，尤恩大人。您是我心中最崇高的騎士?！?/br>
    在少女的注視下，尤恩竟是失語了。

    他不知該回答什么，隨便說了幾句話后，就匆匆離開。

    露西在原地看著騎士遠去的背影，有些不悅地咬唇。

    被她觸碰過肌膚、擁抱過她、又把她接近王宮，她不信尤恩的內(nèi)心沒有參雜一點私心。、而這份私心體現(xiàn)在了日常相處中的一點一滴，喜歡一個人是會不自覺親昵對方的。

    可是這個騎士太愚鈍、太自持，甚至可能從未意識到自己對少女產(chǎn)生了男女之情。

    或許是因為深植內(nèi)心的禮教，又或許是作為教廷工具對情愛過于生疏。總之，在聽到少女近乎于告白的話語后，他落荒而逃了。

    雖然尤恩比她想得還要難搞些，但沒關(guān)系，就算他不接受她，憑著騎士之后的一點歉疚心里，她也已經(jīng)獲得了他的關(guān)照。若是往后的日子里遇到困難，她可以尋求到他的庇護。

    一番梳理后，露西認為這種結(jié)果反而更好，便不再糾結(jié)于尤恩的拒絕。

    而尤恩在躲避了一段時間后，見露西態(tài)度平常地與他交談，漸漸放下內(nèi)心的掙扎，認為那只是少女單純地表達對騎士這一職位的敬慕。

    他為能與少女保持友人的關(guān)系而感到高興，起碼目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