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胡子越跟申哥聊了個通宵，他們平時都是少說多做的行動派，這會卻能安安份份地坐著那么久，果然世間最美好，不過久別重逢。

    我沒有加入他們，那些話題都是只有曾在江湖飄的性情中人才能體會，他們在外面聊，我一個人在房里聽，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隔天早上我昏沉沉地走出房間，看見他倆正開著電腦找房子，起先他們找得挺認真，后來發(fā)現(xiàn)不是租金太貴就是距離太遠，一上午看的全都給打了回票。

    「不好意思喔小白，我短時間內(nèi)可能沒辦法走了?！股旮缯f。

    「行??！只要按時給錢，愛住多久住多久?！购釉叫Φ靡荒槧N爛。

    我也高興地同意了，想著反正家里多個人比較熱鬧。

    申哥就這么在別墅里安頓了下來。

    最開始的幾天我還試圖說服自己很快就會習慣，但一個星期后我開始覺得不大對。

    胡子越和申哥的話好像永遠說不完，兩人除了各自上課的時間之外整天都黏在一起，一天要出兩三次門，跑遍了四周的酒吧和ktv甚至宮廟。

    我道你不是金盆洗手了嗎？他說只是趁這個機會去看看以前的兄弟，他們也都不是壞人，現(xiàn)在都乖乖工作唸書。聽他這么說我是放心了不少，看來這人是非還是分得很清楚的，但跟朋友出去，難免都會喝酒，他酒品又差得要死，這點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這天也是一樣，快天亮時胡子越才被申哥扛回家，我啥都沒說呢他就吐了一地。

    「今天又喝了多少？」我斜眼問。

    「啤的白的紅的都有。」

    申哥替他回答了，又補了句「我有提醒他，可是他不聽?！?/br>
    大概看我不高興，申哥主動說要幫忙拖地，其實我很想叫胡子越自己拖的，可他現(xiàn)在坐都坐不穩(wěn)了還拖個毛地。我把胡子越丟在沙發(fā)上，就坐著監(jiān)督申哥，他脫下手套，挽起袖子，笨拙地拿起拖把試圖把地上那灘馬賽克清理乾凈。他似乎不得要領，越拖越臟，馬賽克的范圍越來越大，搞到最后我只好說，得了，申哥你休息，我來拖。

    「我也想幫忙做一點事啊……」

    「不用了不用了！什么都不做就是幫忙啦！」

    好吧，都怪我，我早就知道申哥不會做家事了，但沒想到他連拖個地都能搞砸。我把申哥趕去洗澡，自己認命地拖地，拖到一半忽然覺得哪兒不對，怎么會這么安靜？

    沒錯，太安靜了。

    家里有過幼兒或是寵物的朋友們就知道，當那些妖魔鬼怪突然一點聲音也沒有，表示絕對有問題。醉酒的胡子越也差不多是這樣，我頓時感到一陣涼意，他不在沙發(fā)上，他的桃木劍也不在。

    要知道，讓一個智商退化到跟仙人掌差不多的一米八五大老爺們拿著劍（即使是木劍），等于是自殺行為。

    「本人東北金不換，大膽狂徒，報上名來……」

    看吧，來了。

    「道魔不兩立，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喝啊啊啊??！」

    胡子越舉著他的桃木劍朝我撲過來，我一個沒站穩(wěn)被他壓制在沙發(fā)上，立刻大喊：「申哥救命啊啊?。　?/br>
    「怎么了！小白！」

    戴著安全帽并且裸著上身的申哥從浴室衝出來，發(fā)現(xiàn)我跟胡子越衣衫不整躺在沙發(fā)上第一個反應就是用手遮住護目鏡：「你們在干嘛！」

    「你才在干嘛！為什么洗澡也要戴安全帽！你讓我從哪里吐槽才好??！」

    好死不死這時候魏禾汶跑出來倒茶，看見這幅驚悚的畫面險些沒把杯子摔在地上。

    「你你你你們這是……喔，我知道了，啊哈哈哈哈，年輕人好前衛(wèi)??！你們慢慢玩我先走了，再見！」

    「前衛(wèi)你個大頭！啊喂，不要走??！快來幫我處理這個傢伙??！」

    魏禾汶逃命似地奔回房間，把門給關上了。

    干，天要亡我。

    胡子越持續(xù)暴走中，從我身上跳起來，對著申哥說：「沒想到還有同伙，今日老子非收了你們倆妖僧不可！來啊！」

    「老胡你這次醉得可夠徹底的！好，那我就來當你的對手！」

    申哥一把抓起放在茶幾上的雙節(jié)棍，一下就把胡子越的桃木劍打飛了，后者也不撿，大喊：「老子赤手空拳都能打贏你！」然后一頭撞上申哥的安全帽，以骨頭對鐵頭的激烈碰撞聲結(jié)束了這場鬧劇。

    隔天早上胡子越完全不記得為什么自己頭上會多了個大包，便問我，劉白，昨天晚上我干嘛去了？

    「唷，這不是東北金不換嗎，你降妖除魔去啦?！刮也焕洳粺岬鼗貞?。

    「不是，這什么意思??？」見我不理，他轉(zhuǎn)頭問一旁看報紙的申哥：「喂，小申，昨天晚上我干嘛去了？」

    「殺妖僧?！?/br>
    「……」

    為了不讓這種事情再度發(fā)生，我好說歹說把申哥請出了門，告訴胡子越你以后要是喝醉了就待申哥那兒，酒醒再回來。

    別說，胡子越挺聽話的，放著大別墅不住跑去跟申哥窩小套房了。我以為這是老天爺給我的難得獨處時機，誰知道他一走，家里那些妖魔鬼怪就開始作祟。因為他老是不讓我進地下室，我?guī)缀醵家四莾吼B(yǎng)著十五隻小鬼。

    門鎖著，小鬼們肯定出不來，但祂們的哭聲卻不停地從里面?zhèn)鱽?。我不敢把門打開，生怕小鬼跑了，這是最后能取得線索的希望，胡子越不在，我絕對沒法處理。我打電話要他回來處理，他卻沒接，一氣之下直接殺過去找他。

    我來到申哥租的屋前面，隔音很差，可以很清楚聽見他倆在里面說話。我本來要直接按電鈴，可聽了下他們談話的內(nèi)容后，就默默收回了手。

    「……申爺，你就老實說吧，你退伍以后到底干啥去了？」

    「沒干嘛啊?！?/br>
    「里邊……很辛苦吧?！?/br>
    「……」

    一陣長長的沉默。

    「你怎么知道？」申哥的聲音很沙啞。

    「我看見報紙了，我想那人應該是你。」

    「上面有我的照片？」

    「沒有，但是刊了那人的照片，還有事情的經(jīng)過。我想，會用雙節(jié)棍把人打折腿的肯定只有你?！?/br>
    「我已經(jīng)手下留情了?！?/br>
    申哥嘆了口氣，總算道出了他失聯(lián)的真正理由。我不自覺把耳朵貼在門板上想聽個真切，可這個故事實在太簡單了，簡單到有點無趣。大意就是申哥退伍后不久與仇人狹路相逢，大打了一架，打得特慘，兩邊都差點丟了小命。這事情鬧得上了報紙，再也不是可以用私下和解來完事的等級，對方一狀告上法院。

    最后的結(jié)果是申哥被判刑一年，他的仇人也因為牽扯到販毒、殺人等案件入監(jiān)服刑，至今還沒出獄。申哥出來后很長一段時間哪兒都沒心情去，直到最近心情稍稍平復了，才想著來找老朋友，湊巧就被我碰見了。

    他倆的談話過程中都沒有提及那個仇人的名字，可我心里大概有數(shù)，正想著是誰，門忽然被打開，胡子越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別光站著，進來。」

    我尷尬地走進小套房里，里邊的矮桌子擺了用塑膠袋裝著的花生跟瓜子，還有幾罐啤酒。申哥跟我點頭，算是代替了招呼，接著屋里便陷入了沉默。胡子越回來坐下，剝了顆花生往嘴里丟，問我剛才都聽見了什么。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倆老實說了，胡子越問申哥：「他全聽見了，咱們怎么處置他？」

    申哥摸著下巴作勢思考了一會：「我們就來試試看，打得多大力才會失憶好了?！?/br>
    「對不起不要啊我什么都沒聽到！」

    我怕得差點給跪了，結(jié)果這倆死沒良心的居然開始狂笑。申哥拍拍我的肩膀，說他是開玩笑的，我都還沒反應過來，你大爺?shù)?，我又看不到你的表情，哪個誰用這么認真的語氣開玩笑。

    「對了，你來做什么？」胡子越問。

    我這才想起來此行的目的：「誰叫你都不接電話！你養(yǎng)的那些東西不乖了，現(xiàn)在跟我回去！」

    「cao……」

    聽見小鬼有問題，胡子越臉色立刻就變了，隨即收拾東西跟申哥道別。申哥不知道我們談的是什么，說你有養(yǎng)寵物？上回去的時候怎么沒看見？我說咱們家寵物害羞，不敢見人。胡子越踢了我小腿一下讓我閉嘴。

    臨走前，胡子越對申哥說：「這些日子，辛苦你了?！?/br>
    「沒事，我習慣了?！?/br>
    申哥朝我們揮手，我覺得他剛才好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