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去把事情跟胡子越說了，原本以為他會不高興，沒想到他聽完默不作聲地上了樓，沒等魏禾汶開口，冷不防給他鞠了個躬。

    「你……」魏禾汶顯然沒有想到胡子越會真的來求他，一時也說不出話來。胡子越把藍沐雨的事情簡短的報告一遍，然后說：

    「魏先生，一條人命擺在眼前，他們都是我的兄弟，你要答應(yīng)了，到時酬勞全部歸你，我一毛也不拿。」

    「酬勞？你少看不起人啊，小爺我才不像你，開口閉口都是錢！」

    「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救他？跪下來求你？」

    魏禾汶一愣，臉上閃過勝利的表情，他笑了：「人家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小爺我又不是你祖宗，你就甭跪我，你要真跪了，到時候膝蓋骨折我還得給你出醫(yī)藥費！」

    聽到這里我懂了，胡子越一定也明白，魏禾汶其實根本什么都不要，他就光要面子，面子給足了，他自然會「勉為其難」地幫忙。

    事情以微妙的方式順利進行著，魏禾汶在客廳搭起一個臨時的祭壇，讓藍沐雨盤腿坐在中間，閉上雙眼不動。他拿了張宣紙剪成一個人形，畫上五官，說等等就要把藍沐雨的三魂七魄封在紙人里面。

    我跟黎皓忙著點蠟燭，等會儀式開始要聚陰氣，整間屋子不許開燈，只能用白蠟燭照明。蠟燭點好后胡子越又讓我們拿符咒把家里所有的門窗邊緣都貼上，說要是等會夜游神追過來，最起碼還能擋祂一段時間。

    黎皓窗戶貼到一半，忽然問我：「小白，你覺得這真的會成功嗎？」

    「哦？應(yīng)、應(yīng)該吧?！?/br>
    「其實我到昨天為止都不太相信，我一直覺得你們在講的這些神啊鬼啊好像都是在唬爛，可是……」

    轟??！外面一聲響雷，開始下雨了。

    「可是剛才我也看到了，真的有東西在追阿藍，我突然覺得很害怕，原來他真的有可能被帶走。」

    我默默地聽黎皓說話，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或許，不回應(yīng)才是最好的。

    「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會看到那個東西，而且不需要別人說，一看就知道那是『歹物仔』……小白，如果阿藍真的被抓走了，怎么辦？」

    黎皓轉(zhuǎn)過頭來，用力抓住我的肩膀：「怎么辦？」

    是啊，還能怎么辦？我想了半天，最后只說：

    「我們就信他一回吧?！?/br>
    雨越下越大，玻璃窗被拍得嘩嘩響，我趁手機還有一點訊號的時候發(fā)了封簡訊給黑無常，跟他說我們的儀式要開始了，要是有什么萬一，還麻煩他照應(yīng)。

    藍沐雨已經(jīng)閉目運氣許久，他端莊的面貌搭配深藍色的壽衣，像尊陶瓷娃娃，安安靜靜地。畫有五官的紙人被胡子越用絲線牽著，立在藍沐雨對面，紙人很薄，燭火把它映成了橘紅色。

    魏禾汶站在藍沐雨身后，兩手抵著他的肩膀，一邊唸咒，我竟看見了有什么東西從藍沐雨嘴里流瀉出來。那「東西」看著像灰白色的煙霧，隨著藍沐雨的吐息，一點一滴地往外流，它們沒有擴散開來，而是呈直線狀慢慢跑進了紙人里。

    紙人四肢上的絲線一瞬間收緊，我看出來那不是胡子越的動作，好像有隻無形的手正死死地拽著絲線。胡子越察覺到了，他眉頭微皺，把絲線又往自己手指多繞了兩圈。更多的煙霧跑進紙人里，藍沐雨的臉色也漸漸變得蒼白，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他的胸口不再起伏了。

    「阿藍……」黎皓輕聲地呼喚藍沐雨，但他并不能聽見。

    魏禾汶又持續(xù)唸了許多我聽不懂的咒文，藍沐雨的三魂七魄終于完全被抽出來了，儀式平安結(jié)束，不過最關(guān)鍵的部份才要開始。現(xiàn)在藍沐雨的生命就和那紙人綁在一塊，紙在人在，紙亡人亡。胡子越把紙人鎖進一個木頭做的小盒子，要我把它放在地下室，我捧著那盒子，明明里頭就裝一張紙而已，竟感覺非常地重，我想起胡子越以前說過，靈魂都是有重量的。

    我走進地下室，把盒子放在胡子越養(yǎng)的那十五個小鬼旁邊，不敢多做逗留。

    回到大廳，正聽見胡子越說得剪下藍沐雨的一撮頭發(fā)跟指甲，包在他的衣服里，到時夜游神來了，就代替他的魂魄丟出去，祂便會去追。剪頭發(fā)這個工作是黎皓自愿的，他絲毫不害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的藍沐雨，無比溫柔地替他剪下一縷淡金色的發(fā)絲。

    處理完后胡子越又拿幾團棉花塞進藍沐雨的耳朵跟鼻孔，說這叫封竅，把rou身里殘存的「氣」都給堵上，一時半會不會腐敗。

    黎皓看著被當(dāng)成真正往生者打理的藍沐雨，表情竟充滿了離別的傷感。

    「別看了?！购釉綇姆块g里拖出一條床單丟給他：「用這個代替棺材，把學(xué)長裹上?！?/br>
    我們很快把藍沐雨全身都包進床單里，我說然后要干嘛？胡子越琢磨了下：「先等夜游神過來，祂一出現(xiàn)，咱們就扛著學(xué)長走。」

    「為什么要等祂來？」黎皓問。

    「我說了這場戲是演給祂看的，當(dāng)然要祂來了才有意義。到時我會找個地方把學(xué)長的rou身埋進去，撐過一個晚上，他就沒事了?！?/br>
    胡子越說完，沒有人再答話，四個人外加一具rou身窩在大廳，等待夜游神的光臨。

    現(xiàn)在已是深夜，等待的過程很漫長，我卻一點也沒有睡意。

    墻上的掛鐘敲響第十二下的時候，落地窗的玻璃忽然開始劇烈地震動，所有燭火一齊熄滅，一道閃電落下，我看見了窗外有東西。

    那是一個全身都被破爛的白布覆蓋的人形，看不清長相，也不知是男是女，祂趴在窗戶上，不停地拍打著玻璃。

    明明看不見祂的眼睛，我卻覺得祂正盯著我，嚇得我完全不敢動彈。

    「夜游神來了?！购釉秸f。

    沒有陰陽眼的黎皓也看見了夜游神，他指著窗外支吾半天說不了話，被魏禾汶打了下頭：「那是神，少做不敬的事，免得等會換你遭殃！」

    是啊，就算看起來再兇狠，終究是地府的神明，我們這樣跟神作對，真的好嗎？

    「咱們走吧?！?/br>
    胡子越首先站起來，從口袋里摸出一塊瓦片遞給我：「你負(fù)責(zé)摔這個！」

    「??？怎么摔？」

    「就往地上摔唄！摔得越大聲越好，要讓窗外那傢伙聽見，他才會相信學(xué)長真的死了?！?/br>
    「都什么時代了還懂摔盆??？你到底幾歲？」魏禾汶咋舌。

    我才想起來有個老習(xí)俗就是出殯之前，死者的長子要摔碎一個瓦盆，似乎有歲歲平安、一路好走之意，可是……

    「可是我又不是他兒子！」

    「假裝一下不行嗎？都說了是演戲，你摔的時候給我演得像一點，要哭！」

    「蛤，還要哭喔！」

    胡子越瞪了我一眼。

    「我哭就是了?！?/br>
    我就這樣被逼著演「孝子」，老實說我覺得這應(yīng)該黎皓來比較合適，可他已經(jīng)快嚇暈了，也不能勉強他。我兩手捧著瓦片站在藍沐雨前面，胡亂說了些生離死別經(jīng)常聽見的臺詞，假惺惺地哭號：「阿爸──一路走好──」

    可能是我演技太差，他們幾個都被我逗樂了，氣氛變得活絡(luò)起來，連胡子越都掩著嘴偷笑。

    我也挺想笑的，可夜游神還在外頭呢，我瞥了祂一眼，使勁把瓦片往地上摔。

    劈啪！瓦片碎成數(shù)塊四散，胡子越跟魏禾汶立馬過去把藍沐雨扛起來，說咱們該「出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