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懷沒回答陸聿鳴這個問題，他安靜的坐在沙發(fā)上，低著頭不斷攪弄著那幾根手指，神情忐忑的像是要即將迎接什么審判。

    陸聿鳴看到他這樣，安慰的話都卡在嘴邊說不出來，心里突然生起了一個十分荒唐，十分讓人難以拒絕的念頭。

    “江懷?！背聊似毯?，陸聿鳴突然出聲喊了一聲江懷的名字。

    聲線壓的很低，像是在壓抑什么情緒。

    江懷聽見了，他猶豫了一會兒，也只是小聲的應(yīng)了一聲，“恩。”

    “你抬頭看看我。”

    江懷有些抗拒，還有點抵觸。

    他低著頭，都能感受到身前人的視線有如實質(zhì)般在自己身上游移著，他不想看到陸聿鳴那雙過于銳利的眼睛，自欺欺人的覺得這樣負罪感能少一點。

    手指摳弄著身下坐著的布藝沙發(fā)，發(fā)出一點細微的悉索聲響，江懷的聲音聽起來也是嗡里嗡氣的，“你有什么話就這么說吧?！?/br>
    “江懷，”陸聿鳴嘆了口氣，他俯下身子湊到江懷身邊，伸手捏了捏他下巴上的軟rou，“江懷，你看著我?！?/br>
    不輕不重的力道，江懷只是覺得下巴被摸得有點癢，但是他卻直接伸手拂掉了陸聿鳴的手，“不要?！?/br>
    陸聿鳴覺得有點好笑，“你這時候倒是硬氣上了?！?/br>
    “行，那就這么說吧。”

    舌尖抵著牙齒，話在嘴里繞了一圈，說出來的時候就只變成了一句輕飄飄的，“你干嘛要做這種事啊江懷。”

    江懷不是很想說，他怕陸聿鳴嘲笑他。

    憋了半天，就只憋出來了一句干巴巴的，“不知道。”

    “這算什么理由，”陸聿鳴給江懷找了個借口，“行吧，算你一時沖動?！?/br>
    “可一時沖動是抵消不了錯誤的。然后呢，江懷，你打算怎么辦？”

    “……不知道?！?/br>
    陸聿鳴只是輕哼著，發(fā)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短促音節(jié)，“我沒記錯的話，過兩天星游就要辦線下活動了吧，那你要怎么辦？”

    江懷抿了抿唇，沒吭聲。

    “你整容成我這樣過去？”聽著陸聿鳴嘴里說著調(diào)侃的話，江懷終于抬頭看了他一眼，沒好氣似的瞪著，但卻又很無奈。

    陸聿鳴眼里好像沒有其他太過復(fù)雜的東西，他就只是在笑。

    江懷緊繃著的情緒都放松了一點，半天才泄氣似的吭出來一句，“我一開始就沒打算去?！?/br>
    陸聿鳴挑了下眉。

    高高吊起的神經(jīng)放松下來之后，心情也跟著變得松快了許多，江懷說話都順暢了不少，“我當(dāng)時真的是后悔了，我那天晚上都沒睡好覺，我這兩天都沒睡好覺?！?/br>
    “我可能真的不適合做壞事?！苯瓚芽嘈α艘宦?，“我就過不去我自己心里這關(guān)。陸聿鳴，你知不知道，我本意真的不是想這樣的，我就是……我就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別激動?！?/br>
    江懷緩了口氣，“我沒激動?！?/br>
    他說話的音調(diào)都和平時狀若無二，只是神色略顯尖銳，半晌后才漸漸消弭于沉寂。

    “你這次不去的話，那下次呢，你總不能一直這么拖下去吧。我不是很了解直播這個板塊，但是娛樂行業(yè)應(yīng)該也都是差不多的吧，”陸聿鳴慢條斯理的，他看著江懷的時候說話的語調(diào)都很慢，“你這種……很容易產(chǎn)生負面傾向的吧？”

    陸聿鳴說得都已經(jīng)很委婉了。

    何止是負面傾向。

    江懷看了他一眼，“我知道?！?/br>
    他聲音悶悶的，聽起來就興致不高。

    “我不想干了?！?/br>
    陸聿鳴皺了下眉。

    “不想干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br>
    江懷一開始對游戲沒有什么興趣，或者說，他對絕大多數(shù)的事情都沒什么太大興趣，一直都是一種可有可無的狀態(tài)。接觸這個游戲的契機也很簡單，他們寢室時常四排缺個人。

    江懷又不是個懂得拒絕人的性格，所以在當(dāng)時那個舍友說完以后，他就直接掏錢下載了游戲。

    一開始江懷的舍友也沒指望江懷打得能有多好，頂多算是拉個熟悉的人來湊人頭。但是出乎意外的，江懷在游戲方面好像真的有挺不錯的天賦。

    他沉默，不說話的時候就可以觀察到很多別人關(guān)注不到的地方。反應(yīng)力和思維邏輯運營也是罕見的強，就算技術(shù)層面還是有些不熟練，但這種東西一旦上了手，練習(xí)起來就變得很簡單了。

    打了兩局下來，舍友都十分詫異的問江懷，“你真的是第一次打這個游戲？”

    江懷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是啊?！?/br>
    騙你干嘛。

    還沒畢業(yè)的時候，其他人都忙著找實習(xí)工作。但是江懷的性格顯然是很難幫助他融入社會，這種東西不是理論知識豐富就可以的，屢屢碰壁下來，他也有點泄氣。

    江懷不算太聰明，履歷也沒有好看到別人可以破格錄取他的程度。兩份同樣普通的簡歷投遞過去，江懷永遠是被刷掉的那一個。

    轉(zhuǎn)眼就到了畢業(yè)的季節(jié)，江懷工作還沒找到，他得先找到一個容身之所。

    宿舍陸陸續(xù)續(xù)的開始撤人，江懷是最后一個走的。

    他找房子的過程都是無比艱辛。

    江懷沒有多少錢，在寸土寸金的江城自然也是租不到太好的房子。

    一個十多平米的小單間，他兜里僅存的資產(chǎn)也就夠他住幾個月的。

    不過江懷自己覺得無所謂，他適應(yīng)能力還是挺強的。

    但是工作還是一直沒找到，他性格孤僻，又不怎么會說話，面試的時候都是只是干巴巴的說著一些千篇一律的臺詞。

    他從網(wǎng)上抄來的。

    不真誠，也沒什么技巧。

    后來江懷泄氣到路過工地的時候還進去應(yīng)了個聘，他覺得搬磚也挺好的，但是老板看他細胳膊細腿的，直接揮揮手給他打發(fā)走了。

    畢業(yè)之后別人的生活都已經(jīng)漸漸布上了正軌，但是江懷卻還是一團糟的狀態(tài)。

    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了陸聿鳴的電話。

    陸聿鳴這段時間很少給他打電話。不止他忙，江懷也挺忙的。

    陸聿鳴在大學(xué)的最后一年基本上就很少來學(xué)校了，到后半學(xué)期的時候，他和江懷說自己要出國了。

    由于時差的問題，兩個人的時間都很不同步。這段時間江懷又一直在忙著找工作，也很久沒有和陸聿鳴說過話了。

    聽著聽筒里傳來的帶著笑意的熟悉聲音，江懷突然覺得有點委屈。

    他很少會產(chǎn)生這樣子的情緒，但是現(xiàn)在他就是抑制不住的感到非常難過。身體累，心也很累，一眼看不到頭的未來也很累。

    但是江懷沒有說什么多余的話，他只是在陸聿鳴問他最近怎么樣的時候，慢吞吞的說自己最近過得挺好的。

    他聲音聽起來嗡里嗡氣的，又啞又沙。

    “怎么，感冒了？”

    “沒有?！苯瓚盐宋亲樱X得喉嚨里都帶著點酸，“我有點事，先掛了吧。”

    “別別別，先別掛。你把視頻打開讓我看看?！?/br>
    “不想開。陸聿鳴，我有點困了，明天我再給你打過去行不行。”

    江懷的聲音聽起來越來越啞了，很不對勁的樣子，陸聿鳴有點急了，“江懷，你生病了嗎？你現(xiàn)在在哪兒呢，你把攝像頭打開一下讓我看看好不好?！?/br>
    “江懷？”

    “小懷？”

    “不是，江懷你到底出什么事了，能不能和我說一下啊。”

    陸聿鳴話還沒說完呢，江懷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掛了，明天給你打。”

    陸聿鳴有些錯愕的看著手機屏幕，他認(rèn)識江懷這么久了，第一次被對方主動掛斷了電話。

    陸聿鳴想了一下國內(nèi)現(xiàn)在的時間，怎么看也不是個睡覺的點兒啊。

    江懷窩在小沙發(fā)里，捏著手機，有些不舒服的眨了眨眼。

    視線是模糊的，幾滴水珠墜在纖長的睫毛上。

    他手指擺弄著手機，但也只是做著一些無規(guī)律的重復(fù)著把手機關(guān)閉，又重新打開的動作。

    機械性的，他自己都覺得無聊的行為。

    直到江懷聽到了熟悉的來電鈴聲。

    他用手背搓了搓眼睛，終于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把手機隨手扔了過去。

    眼角被他搓得通紅，江懷干脆去洗了把臉。

    把手機調(diào)了靜音，就像剛剛所說的，他直接轉(zhuǎn)身去睡覺了。

    睡不著，也不困，但是在床上躺了幾個小時，江懷的意識也就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他給陸聿鳴發(fā)了條短信說自己昨天睡著了沒看見。

    手機里那些個未讀的消息和來電提醒。

    都是來自一個人的。

    但是陸聿鳴沒有回江懷的這條短信。

    下午的時候，他給陸聿鳴打了個電話，這次對方倒是接了。

    “嘖，我剛準(zhǔn)備給你打個電話呢，正好你打過來了。江懷，你昨天到底怎么了？”

    “沒什么事，就是沒休息好，有點困?！?/br>
    “少來了?！标戫缠Q不信江懷扯的鬼話。

    “對不起?！?/br>
    “你和我道什么歉啊？”陸聿鳴對江懷真的很頭疼，他嘆了口氣，“算了，你現(xiàn)在在哪兒呢?！?/br>
    “在家?！?/br>
    陸聿鳴恩了一聲，“你把地址給我發(fā)過來。”

    江懷猶豫著，“干嘛啊？”

    “給你買點藥送過去?！?/br>
    江懷傻乎乎的信了，他哦了一聲，把門牌號都給陸聿鳴發(fā)了過去。

    陸聿鳴又恩了一聲，“先掛了，一會兒說。”

    江懷捏著手機，又覺得有點委屈。

    他在沙發(fā)上坐了半天，坐到最后都覺得有點餓了。

    家里也沒什么吃的，江懷就給自己煮了碗面。

    但是泡面煮好他還沒吃上一口呢，門鈴就被人按響了。

    江懷還以為是陸聿鳴給他點的什么外賣，直接就去開門了。

    但是看到門后那張熟悉的臉，江懷腦子懵了一下，愣楞的都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

    “嘖，江懷，我才走了幾天啊，你怎么就把自己搞成這副德行了。”

    江懷也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他沉悶著沒吭聲。

    “不讓我進去？”

    江懷這才反應(yīng)回來似的，忙不迭的往后退了一步，讓開了空間，“不好意思啊，你先進來吧?！?/br>
    陸聿鳴看了他一眼，輕哼了一聲。

    進了屋子以后，陸聿鳴本來就不是很好看的臉色現(xiàn)在變得更難看了，他眉頭皺得死緊，“你住的這是什么破地方？”

    江懷緊張的摳了摳手指，“有……有點小。你將就著坐一下?！?/br>
    陸聿鳴環(huán)視了一圈，也只看到那么一個小沙發(fā)能坐人。

    恩。

    能坐下一個人。

    陸聿鳴頭疼的揉了揉眉心，他看著江懷，突然嘆了口氣，“江懷……”

    江懷抬頭看了過去，呆愣愣的，“啊？”

    但是陸聿鳴沒有多說什么，他只是很無奈的嘆了口氣，“算了?！?/br>
    那天晚上陸聿鳴和他擠在一個房間里睡的，江懷沒問他為什么不出去住酒店，他就只是傻乎乎的點了個頭說行。

    床真的很小，小到翻個身都能碰到另一個人的身體，可以聽到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江懷第一次和別人一起睡。

    他有點不適應(yīng)，但是呆了一會兒他就又習(xí)慣了。

    在一片黑暗里，江懷聽到陸聿鳴問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國外玩兩天。

    江懷不想去，他對陌生的地方下意識感到排斥，但是他猶豫著，不知道怎么開口拒絕。

    陸聿鳴很快就恩了一聲，說行，他知道了，不去就不去吧。

    江懷松了口氣。

    他很晚才睡著，迷迷糊糊的，江懷覺得自己的眼皮好像被人很輕的摸了一下。

    他想睜開眼睛看看，但是太困了，有點睜不開。

    陸聿鳴隔天又給他找了個房子讓他搬進去，市中心的大平層。江懷不知道房價，但想想就知道很貴。

    江懷知道陸聿鳴有錢，但是他不想就這么花朋友的錢。

    陸聿鳴看了他一會兒，說，“不是讓你一個人住的。我回國了，總得有個地方呆吧。房子有點空，我一個人住害怕，你就當(dāng)陪陪我了，行不？”

    江懷只能磕磕巴巴的說，“等我掙到錢了就給你房租?！?/br>
    陸聿鳴笑了一下，“行啊，掙不到錢也沒事，我養(yǎng)你?！?/br>
    江懷全當(dāng)陸聿鳴又在說胡話。

    但是他眉眼彎著，唇邊都帶了點弧度。

    自從看到陸聿鳴以后，江懷的心情好像突然一下子變好了許多。

    后來江懷實在找不到什么可以做的事了，他就想起自己舍友曾經(jīng)說的，“你游戲打得這么好，以后找不到工作的話干脆做游戲直播去算了?！?/br>
    這個行業(yè)門檻是眾人皆知的低。

    開直播是很簡單的一件事，但是后續(xù)的進展，就只能說是富貴由命了。

    不過江懷的運氣好像是出乎意料的好，自他入行開始，就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根本就沒有遇到過多少挫折。

    江懷覺得自己能賺夠房租錢的話就很開心了。

    過了一年，他的直播生涯愈發(fā)順?biāo)臁?/br>
    直到前幾天，江懷腦子犯了混。

    陸聿鳴看了他一會兒，依舊是慢條斯理的語調(diào)，“可是江懷，你努力了一年的時間，你做到現(xiàn)在這個成績，你舍得嗎？你舍得就這樣放棄嗎？”

    江懷不舍得。

    但是那也沒辦法。

    “我做錯了事，我自己承擔(dān)。對不起，不會給你添什么麻煩的。”

    江懷一年跟他說對不起的次數(shù)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陸聿鳴挑了挑眉，用一種十分蠱惑性的語調(diào)說著話，“可是江懷，你有沒有想過事情沒有發(fā)展到那么糟糕的地步，我可以幫你，我可以幫你的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