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劫數(shù)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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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府內(nèi)空蕩而靜謐,唯有清淡的茶香氤氳其間。 沉默良久,掌門喃喃道:“……回溯?” 李識微點頭重復:“一切都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 掌門轉(zhuǎn)頭看來,目光沉沉:“難怪沒再見你用劍?!?/br> “也難怪靈氣減損得這般迅速。”他繼續(xù)嘆道,“天柱已毀,即便你以命相替,也不是長久之計。” “總會有出路的。”李識微的神情淡然得多。 默然片刻,掌門再次開口:“既然你記得所有,那么你也應(yīng)當知道……我死期將至?!?/br> 李識微斂了眉,神情嚴肅幾分:“如今我已出關(guān),不會讓魔修……” “上一世,我是怎么死的?” 掌門出聲詢問,打斷了對方的話語。 “人人都說是魔尊殺了你。”李識微注視著他,“正是因為如此,正魔之間混戰(zhàn)再起,我出關(guān)時,兩邊已經(jīng)打得不可開交了。” 驚訝的表情一晃而過,掌門輕輕地搖了搖頭,低聲道:“他不會殺我的?!?/br> 他忽然起身,向洞府后方走去,李識微隨即跟上。結(jié)界開啟,眼前豁然開朗。 此處是天行宗主峰的最高點,一截平臺突兀地斷在云霧之中,又突兀地生長著一樹桃花,滿枝紛繁含苞待放,收攏的花瓣隱隱泛著鮮紅的血色,遠看如煙似霞,將整個平臺籠罩其中。 “這里曾被稱作升仙臺?!闭崎T一步步走上,望向遠方,目光似乎比云海更加空茫,開口詢問,“云端之上有什么?” 李識微面無表情:“什么也沒有?!?/br> 掌門輕笑一聲:“果然?!?/br> 他收回遠望的視線,回頭看來:“當今的魔修之首,那位魔尊,你可以喊他一聲大師兄?!?/br> 李識微腳步一頓:“我以為你是老祖的大弟子?!?/br> “差不多吧,我和他是同年拜入師門的?!背隹诘脑捳Z像是嘆息,神情也略顯悵惘,仿佛此刻遮眼的不是茫茫浮動的云霧,而是陳年舊事上抖落的灰塵。 “上一世我死后,他如何了?” “正魔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李識微回答得簡短,“我殺了他?!?/br> 微不可察地停滯一瞬,掌門緩慢點頭:“他的確……死有余辜。” 桃花亭亭如蓋,他緩步靠近,伸手撫上深黑的樹干,指尖下的紋路滄桑而扭曲。 “百年前正魔大戰(zhàn),我本該死在那里。他屠空了一座城,以數(shù)萬生靈為祭作招魂引,為我續(xù)命?!?/br> “此樹與我性命相系,萬人的血債記在我身上,日夜折磨,早該償還了?!?/br> “不是他殺了我,而是我自己茍延至今,壽元已盡?!?/br> 掌門復又抬眼看向李識微,面容平靜,卻又似乎掩藏了萬千糾纏的心緒。如同印證著他的話一般,桃花隨風而動,血紅鮮明,映襯著花下人的面色愈發(fā)蒼白。 李識微靜立風中,罕有地啞口無言。 繁花亂眼,即將開到極盛,其中蘊藉的靈力卻近枯竭,一瓣瓣深淺桃紅,背后是一條條無辜橫死的性命,也是某個人最深切最絕望的執(zhí)念。 前世的一道謎題得以解開,李識微卻半分喜悅也無,出聲問道:“這就是你無法離開此地的原因?” 掌門應(yīng)聲輕笑,牽起的嘴角滿是苦澀的自嘲。他仰起頭,凝望著滿枝的桃花,又似乎在望向更加渺茫的遠方,半晌,嘆息聲悠長:“世間千難萬險,不會有比這更難解的劫數(shù)?!?/br> 清風徐徐,長晴峰上依舊綠草如茵。 云落獨自練劍,一招一式熟練而穩(wěn)健。忽然一道熟悉的目光落在身上,他頓時錯了一步,忙不迭掩飾彌補,劍氣猛地釋出,一旁的磨劍石慘遭牽連,轟然碎裂。 李識微從旁觀看,不禁發(fā)笑,心底又翻出別的情緒,滋味難言。 待云落練完,他將種種情緒收斂,叫住了對方。 “還記得給你鑄劍那人嗎?他有事相求,你去一趟,幫我辦了。我已經(jīng)傳信給他,讓他多照看你,還有……” 李識微吩咐得條理清晰,云落卻漸漸聽不進去了,不安感升騰凝聚,脫口而出:“師尊……不和我一起嗎?” 李識微像是從未這般想過:“你的劍已經(jīng)練得很好,這些事一個人也能辦到。” 云落頓時無言。是啊,作為弟子,早該獨自出門歷練,哪有成天黏在師尊身旁的道理。從前師尊總陪著他,他的貪念就這么被一點點慣了出來。 可是……這也太突然了。 心里打著鼓,回憶一一浮現(xiàn)。已經(jīng)越過的界線,已經(jīng)說出口的話語,如覆水難收,無論怎樣粉飾太平也回不到從前。師尊再怎么慣著他,大概也無法直面他這不該生發(fā)的情意。 猶豫再三,云落抬眸看去:“師尊若是不想見到我……” 話未說完,額頭突然被輕輕地彈了一下,云落懵了,只見李識微露出無可奈何的笑意:“不許胡思亂想。” 李識微收回手,在心底輕輕嘆氣。腦海中浮現(xiàn)與掌門師兄對談的最后一幕,也或許是最后一面。 “我想請你接任掌門之位。” “天行宗太大,我走以后,宗門之內(nèi)必然動蕩,你可千萬要撐住了。” “你放心吧?!碑敃r的李識微如此回答。 光陰幾度,他早已習慣了失去與離別,慣于踽踽獨行,接下艱難的委任,赴一場又一場無人相候的約。如今這般,不過是再來一回。 只是這次,終究有些不一樣了。 云落正呆愣地望過來,仰視的眼眸純凈,像小小的清潭,任周遭風起云涌,始終只映照著他一人的身影。 被這樣專注而深切地凝望,李識微頭一次覺出自己肩上的沉重,仿佛再靠近一些,就要傾覆到對方的身上了。 這讓他怎么舍得呢? “我只希望你能活得輕松肆意?!?/br> 李識微的目光溫和,語氣更認真了幾分。 “你這么年輕,便是凡人的一生也才剛開始,還有許多沒看過、沒嘗過。天地廣闊,眾生蕓蕓,去見識見識,不要被一時的迷思困住?!?/br> 云落愈發(fā)啞口無言,不知如何應(yīng)答。此刻胸口涌動著的、令他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安歇的,難道只是一時的迷思? 前世他被當作一件空洞的容器,被擺弄,被束縛,七情六欲灌滿,貪嗔癡慢充溢,而今重新來過,仍未懂得要如何安放一顆心。 師尊待他實在太好,似乎比他自己還要珍視這顆從污泥中捧出的心,越是這般,越讓他舍不得分離。 但他也不舍得讓師尊為難。 師尊的目光落在身上,溫柔得沒有任何重量,一刻也未移開,就這樣輕易地將他馴服。 云落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李識微暗自松了口氣,心情卻無法徹底輕松。 “出門在外,萬事小心?!?/br> “弟子明白?!?/br> 玉璧又被加上幾重防護符文,重新系到云落腰間。李識微取下自己的儲物戒,放到云落手上。 略一探查,云落不由驚呼:“這……”這實在夸張,其中的法寶護他刀山火海幾個來回都夠了。 李識微猶在叮囑:“見勢不妙走為上策,不許硬撐,也不要勉強自己?!?/br> 云落連忙點頭。 李識微笑了笑:“可別只是糊弄我。” 對方顯然意有所指,云落小聲回復:“那個時候沒有逃走,是因為他說……師尊死了?!?/br> 李識微一頓,心臟又要軟化幾分,甚至泛出一絲酸痛,連綿不息。 “我不會有事的?!崩钭R微注視著眼前人,承諾的話語格外鄭重、格外和緩。 莫追劍已經(jīng)召出,就要踏上,云落腳步遲緩,越發(fā)戀戀不舍,回頭道:“我可以傳信給師尊嗎?” “當然可以?!崩钭R微毫不猶豫地回答,正準備出言告別,忽然,眼前人兩步靠近,撲過來環(huán)抱住他,又急促地松開撤回。 剎那間溫熱柔軟挨緊,發(fā)絲細碎地拂過,急促的心跳敲在相貼的胸口,僅僅一瞬也足以將自己的心跳也擾亂?;靵y的觸覺停留在懷中,李識微愣怔地看過去,只見一人一劍已升入云端,逃也似的飛遠了。 他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心里又仿佛突然陷落一塊,空蕩蕩的。 良久,他轉(zhuǎn)過身,遠望一眼升仙臺的方向,隨即邁開步伐,獨自離開了。 夜色如墨,桃花初開,血色從蕊心漸次暈染,鮮紅灼目。 掌門獨自坐在花下,手邊的石桌上,一壇清酒似乎方才啟封,酒香與花香相融,倍加催人沉醉,而他靜默無聲,低垂的眼眸一片清明,清醒得不合時宜。 萬籟俱寂,忽然響起的腳步聲分外明顯,由遠及近,在石桌的另一側(cè)停駐。 魔尊撩開衣袍坐下,也是一言不發(fā)。 他端詳著桌對面的人,目光深邃,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描摹,終于開口打破平靜:“你瘦了。” 掌門始終沒有瞥來半分,話音平淡:“畢竟是垂死之軀。” 沉默片刻,魔尊的視線移向桌上的酒壇,形狀氣味都恰如從前,陳舊的回憶呼之欲出。他問:“為什么不喝?” 掌門搖了搖頭,輕輕嘆道:“沒味道了。” 寂寥的對話再度陷入無聲。滿樹桃花已然開遍,緊接著漸次零落,飄搖而下。 幾百年,數(shù)萬里。從酒逢知己走到話不投機,不過彈指一揮間。 縱使擺上當年的酒,面對從前的景,也抵不過世事難料,道路多歧,聚散不由人。曾經(jīng)一道賞花飲醉的日子,終究如落花流水,一去不回。 一瓣瓣飄然過眼,愈來愈多,愈來愈急,魔尊坐不住了。 “事到如今,你還在恨我?”嗓音被壓抑著,似乎在隱隱發(fā)抖。 “阿衡,你心里有師父,有宗門,有天下蒼生。”平靜的表象被撕裂,剖開一顆痛苦不堪糾纏至死的心。 “就不能,再多一個我嗎?” 質(zhì)問逼到面前,掌門閉了閉眼,手指不知何時已經(jīng)攥緊到掐出血痕。 他遲緩地轉(zhuǎn)過頭:“師兄。” 滿樹的桃花紛紛落下,像鋪天蓋地的大雪,遮去了望來的一雙眼睛,近在咫尺卻難以對視。 “我從來沒有……” 最后一瓣桃花墜入酒壇,濺起陣陣漣漪。 枝椏干枯,寂靜的長夜里,再無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