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掉果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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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雪融野來大德寺前,真冬并不知道七歲的孩子可以比她白比她高比她健實那么多。 或者說她對多大年紀應該擁有怎樣的體格從無認知——她未見過除她以外的小孩子。 她是由大德寺的姑子養(yǎng)大的,母親是誰,又緣何丟她在大德寺,姑子不告訴她,多問一句就是一頓打。 大德寺金碧輝煌,姑子們法衣鮮潔,獨她是名寺寶剎見不得人的臟污。姑子們的善和笑臉都給了香客,她寄生大德寺,既無慧根,又天生沒能長成感化香客布施不迭的面龐。 老尼君大發(fā)善心撿她回來養(yǎng)育,她的噩夢肇始于老尼君的圓寂。 都說出家人慈悲為懷,她深夜擦拭寶殿地板時仰望佛祖,卻覺那與眾生疏離的臉比之閻羅還要兇殘。閻羅王尚量善度惡定罪,她謹言慎行,為何于釋迦牟尼的注視下晝夜提心,晨昏吊膽。 六道輪回,她此生就在地獄道。 劈柴抱薪,她習慣了一人勞作,沒人理她也就沒人辱她打她。秋風飔飔,再過不久要下雪了。 “少當家!少當家!少當家您去哪兒了?” 陌生女人呼喚響在不遠處,真冬充耳不聞,只埋頭干活。草垛間蹲著的那人就是她們要找的松雪少當家,真冬早看見了。 一斧落下,柴裂兩半。 “好,劈得好——” 又一斧落下,劈歪了。 “哎呀……” 實在叫她看煩了,大步上前,真冬掀去干草,亮出斧刃。 “你要玩去別處玩,在這待著最后挨打挨罵的是我不是你?!?/br> 成心要侍從好找的松雪少當家錦衣華服,兩手抱膝窩進草垛,只眨著黑白分明的眼,也無恐懼也無退縮。 “你要劈我嗎?” “你再不走我是會劈你的?!?/br> “你好兇?!?/br> “快走——!” 斧刃反射秋的冷光,松雪少當家見之一捂腦袋埋入草垛:“你好兇你好兇,我不說話就是了,你且劈你的柴!” 咋舌,沒再管她聒噪,兀自劈完所有,真冬抱柴進到膳所。 這便是她同松雪融野的初次見面,很難說給彼此留下了多好的印象。 煮飯時聽姑子說起,她方知松雪是來補的。法堂的鏡天井也斑駁了,要撤去重畫。還有這個壁那個門,事情頗多頗雜。 可大人就算了,帶個躥天鉆地的毛孩子來又是幾個意思。不多問,真冬不想因為只把他人苦勞當趣味觀賞的松雪少當家討罵。 “看什么看,還不快吹!” 也不吭聲,真冬漠然轉(zhuǎn)頭繼續(xù)吹火。 雙眸望進灶火,她的眼染就了火的顏色。 松雪一族不僅來了宗家家主和少當家,聽她們說法堂鏡天井得三個巧手丹青畫上數(shù)年方成,因此還有“鍛治橋松雪”和“駿河臺松雪”的人來,前后十幾二十個。 繪間終日擠滿了松雪家人,端茶遞水時真冬小心著不踩上滿地散的畫紙。 大小毛筆,有幾支滾落紙下未被察覺,她撿起一支于舌尖潤濕,偷偷沾了將干的墨在廢紙上亂抹胡畫。 她是喜歡畫畫的,但文房四寶她樣樣都缺,素日只能揪把干草燒黑了作筆作墨。 畫櫻還是畫梅,櫻是哪種櫻,梅又畫何種梅。白日聽松雪家人吵了半天,真冬也聽明了雖都為春花,然是各表精神。櫻花幽寂,梅花高潔,桃花杏花畫得不好則易流于艷俗之下品。 怕畫久了遭罵,揣紙入懷,猶豫再三真冬又袖走了松雪家人遺忘紙下的一支筆。 秋夜暗澹,她欲回柴房,卻于緣廊上遇到慈嚴。 “你去何處了?!蹦峋穆曇衾浔惹镆埂?/br> 捏緊袖中竊得的毛筆,真冬答道:“小解?!?/br> “是么?!?/br> 肩膀吃痛,真冬本能地想要掙脫這份她無可奈何的力量。 “看著我,真冬?!?/br> 她唯有聽話一途可走,自從老尼君圓寂。 慈嚴是大德寺創(chuàng)立以來最年輕的尼君,出家前乃伊達氏仙臺藩藩主膝下幺女,出家時年僅十六。無人知曉慈嚴何以二八年紀出家,就像無人知曉自己何以在寒冬被母親遺棄于大德寺門口。 有人說她是慈嚴撿回的,而非老尼君。 掰開真冬藏于袖中的手,慈嚴拿起那支尖端猶潤的筆。 “哪里來的。” “撿的。” “我看見你從繪間出來了?!?/br> “繪間撿的?!?/br> 指尖轉(zhuǎn)動筆桿,始見真冬唇中央濡潤筆尖后的墨跡,慈嚴一皺眉頭,登時扼住她的兩頰。 “繪間的東西都是松雪家?guī)淼模桓^發(fā)你也撿不得,聽到了么?!?/br> 定定回視慈嚴點點含恨的目光,真冬從不覺得這人是棄塵離俗、六根清凈的尼君。慈嚴對她有她所不解的恨,那恨顯與她無關(guān),卻連累她終日不得安生。 “你很喜歡畫畫嗎?” “喜歡?!?/br> “再喜歡,不是你的你便不能拿?!?/br> 臉頰疼得麻木了,凝視慈嚴,真冬語聲模糊:“我要的話,你會給么?!?/br> 一語未罷,尼君不是尼君也不是她的噩夢了,慈嚴的眼中有動搖,有真冬所眷念和苦苦哀求的昔日溫情。 “筆還回去?!?/br> 禁錮臉頰的力量頃刻松懈,她跪在緣廊上看慈嚴轉(zhuǎn)身離去。 “法堂的地你去擦完,明日早齋也莫要吃了?!?/br> “是……” 很長的歲月里真冬都錯將慈嚴作母親看待,她是母親的女兒,是母親所報怨鄙賤的孽種。在她恍若殘燭的記憶里還有慈嚴衣襟的芬芳和懷抱的溫暖。 小鼓搖啊搖,鳳笙吹呀吹。 有人為她唱過。 拾起滾落木板上的毛筆洗凈歸位,打水端盆,真冬擰巾擦拭法堂地板。 夜深人靜,法堂沉淀著古剎的莊嚴與肅穆。松雪少當家神出鬼沒,也不睡覺也不畫畫,光現(xiàn)于她忙她累時。 “噓——” 捂嘴噤聲,松雪融野的眼睛夜里亮得出奇。 “我來跟你一起擦?!?/br> 不經(jīng)同意,她自顧自撅腚擦起地板來,邊邊角角,細致到位。餓得前胸貼后背,真冬沒氣力多問她一個字。 “你大晚上怎還擦地板?不睡覺?” 困得眼皮打架,真冬想將她的問話反問回去也做不到。 “你困啦,好,那你睡吧,不必管我,我累了就消停了。你睡吧,等你醒了我就擦好了,擦好我也睡了?!?/br> “你話好多?!?/br> 松雪融野好似永遠不會累。 意識模糊,靠墻歪身睡去,小人兒還在不知疲倦地忙活。 再次醒來,真冬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面料舒適柔軟、繡有松雪家紋的羽織。松雪融野躺在她身邊,比她白比她嫩的手牢牢攀著她,酣睡得像只小動物。 疲餓交加,真冬推不開這臭小孩。 女子悄步而至,真冬已做好挨罵的準備,卻聽女子問:“你是這里的稚兒嗎?” 真冬點頭又搖頭。寺院稚兒都是有名有姓的出身,再不濟也出自商賈人家。她寄生于此,什么也不是。 “這樣啊……但你住在這里對吧?!?/br> 真冬點頭。 米飯的香氣倏然鉆進鼻孔,真冬幾以為是餓出了幻覺。 “她好動,在寺里的日子能不能麻煩你多擔待些?” 咽下口水,視線對上笑顏暖人的女子,真冬半是搶奪的氣勢接過她手里飯團,大口大口地吞食下顆粒飽滿香甜的白米飯。 擔待?如何擔待?松雪融野要愿意,真冬可把劈柴燒水洗衣做飯的活都予了她干,不信她不累。 “是她要擦的,與我無關(guān)?!?/br> 跪坐慈嚴面前,真冬低頭回到她的問話。 “讓你擦地板是為何?告訴我?!?/br> “我偷了松雪的筆?!?/br> “好?!?/br> 余光里真冬看到慈嚴身畔的毛筆,筆毫雪白蓬松,是新的。 毛筆遞來,遲疑后真冬伸手接下,捏在手中捂熱它,又忍不住搓起筆桿。 “喜歡嗎?” “嗯,喜歡——” “折斷它,真冬?!?/br> 剎那的喜悅轉(zhuǎn)瞬即逝,真冬愕然抬首,似是沒聽懂尼君所言。 “我要你折斷它。” “可以……告訴我為什么嗎?” “我要你折斷它?!?/br> 是不容分說的語氣。 心臟在那時似狠狠遭人踐踏蹂躪一般,唇張開又合上,她幾次都沒能喊出“母親”。 “是她要擦的……與我無關(guān)……” “那是對你的懲罰,與她無關(guān)?!?/br> 雙手顫抖,她無法反抗母親的命令,無法抗拒她生來的卑賤命運。 “還敢嗎?” 她的淚隨“咔嚓”聲的響起而墜落,再度看向慈嚴,她看不清那是張怎樣殘酷的含恨的臉。 她于沒人的角落哭干了淚,劈柴時卻又見松雪融野。 “來玩啊來玩啊,嘿嘿……” 她笑得且憨且傻,整日樂呵呵不曉快活在哪。 扯過破爛衣袖,真冬忍住怒火,“你就不能去畫畫么?!?/br> “我畫好了!” 松雪融野一張五指,“我畫了五十張!我每天都畫!畫好了才來找你的!” 行吧。真冬悟得松雪融野是惹不得也親近不得的,只會招來不幸。 “我說,來玩嘛,我閑得慌!” “我劈柴?!?/br> “我?guī)湍闩??!?/br> “你不會?!?/br> “那你教我?!?/br> “我又會被罵?!?/br> “我頂著——” “鬧夠了沒有!” 想起那折斷的毛筆,真冬火上心頭。 丟開斧頭,搡她,搡不動,一頭撞上去,撞得自己也摔在地上。 拍拍灰塵,融野忙去攙扶:“你沒事吧?” 揮開她的手,真冬吼道:“不愁吃不愁穿,想畫就畫要什么有什么,你來掇弄作踐我作甚,有意思嗎?!” “我沒有……” 被吼得定在原地,融野兩手抓緊了袴,“我沒想作踐你,千枝姐說我們差不多大,可以跟你玩……” “滾滾滾!你滾!滾回你家去!” 嘴巴一癟,淚珠兒說掉就掉,懷里掏出包花林糖擱樹墩上,木屐“噠噠”響,融野掩面跑開。 “你煩我,我走就是了,這個花林糖好吃,你吃吧,你都吃了吧……我走就是了……” 打那之后直到松雪家人離寺,松雪融野見她就躲,跑得比兔子還快,總是落下這糖那果。藏起松雪融野掉落地上的各式蒸酥果餡,真冬沒敢吃,她只敢一天吃一塊花林糖。 松雪家人整飭行裝離寺時,真冬被叫去收拾偏廂客房。 “我要回去了,再不能掉果子給你吃了……” 沒理這掉果童子,但真冬會得那些是松雪融野送她的,她吃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