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犯傻
說罷,諸驍便握緊手掌起身,抬腳走向一臉呆滯的駱琣生。 “諸驍....狼王,我不是人.....我是畜生.....,饒我一命!饒我.....”經(jīng)過方才翻天覆地的變故,駱琣生整個人癱在地上,嘴里喃喃低語,只知道求饒。 “駱生,事已至此,本座今日必定要取你性命,方能給朝克一個交代?!?/br> “爹.....” 就在諸驍?shù)氖旨磳⒍笞●槵a生的脖頸時,一個瘦小的身影卻擋在了他面前。 “紓,紓兒.....?”駱琣生的身體一顫,抬頭看向稚嫩的孩童。 “爹,小伍哥哥說的是真的嗎?你真要把大家送給妖怪?”駱紓含著淚水,輕聲問道。 “紓兒,爹,爹爹是被逼的!”孩子黝黑純真的眼珠像一扇明鏡,照出了駱琣生的丑陋和不安,他遲疑了片刻,連忙直起身,急切的回答道:“紓兒你相信爹爹,爹可是大善人,如果不是被逼,怎么會做出這等事!紓兒,來.....到爹身邊來。” 說著,他就張開雙臂,用祈求的目光望向兒子。 “不,你撒謊!”駱紓厭惡地后退兩步,忽然大聲道:“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善人!” “紓兒.....” “爹爹,一直以來,你都是紓兒最敬重的人,鎮(zhèn)上人人都說爹是最最善良的人,可你卻要把我的同窗,小伍哥他們送給妖怪.....你要害死他們,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們真的死了,孩兒如何自處?孩兒怎么面對鎮(zhèn)上的百姓?!瘪樇傤澛暱拊V著,又啞聲道:“你不是我爹,你是比妖還惡的惡魔!” 說罷,他突然拾起了地上被打碎的茶盞瓷片,毫不猶豫的對準(zhǔn)自己的脖頸。 “紓兒!” “小紓弟弟,你要干什么?” 駱琣生和王小伍同時驚叫道,在場眾人也都露出驚訝的神情。 “都別過來!”駱紓抬手向眾人呵斥一聲,見大家不再上前,他便抖著聲音,一字一句道: “各位叔伯、阿嬸,今日之事,雖是我爹一人之錯、罪有應(yīng)得,可駱紓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討伐他、殺了他,畢竟他是我爹......!” “紓兒....你干什么!你聽爹的話,快到爹這里來?!甭犚妰鹤拥脑?,駱琣生慌張的催促道,可回應(yīng)他的,卻是飛濺的血水和孩童陡然倒下的身影。 “駱紓只有一死,代替爹、向諸位父老鄉(xiāng)親,叔伯嬸嬸謝罪!” 只見駱紓決絕的閉上眼,手中猛然用力,竟用鋒利的瓷片割破了自己的脖頸。 碎裂的瓷片殘忍地割開柔軟的皮rou,猩紅的血水頃刻從傷口涌出,繼而像噴涌的小泉水般,淌在所有人的腳邊。 “不——!紓兒!紓兒啊——!” 望著倒在血泊中的孩童,駱琣生痛苦的嚎叫著,試圖撲過去抱住兒子幼小的身體。 “不....小孩,喂.....你不能死,喂——!” 這時,一個雪白的身影卻擋在了他的面前,用手捂住駱紓不斷流血的咽喉。 “別死.....不要,狼君,你快來,快來啊、看看這孩子,他不能死,不能.....”肅長琴蹲在駱紓身邊混亂的呼喊著,他咬緊牙關(guān),使出全身的力氣去按壓孩童的割傷,可那傷痕就像無盡的血窟窿,怎么也堵不住。 天帝向來怕臟,厭惡血腥,在天界的每一天,他的衣裳上都不曾沾過半點塵埃,但此時,他卻不管不顧地跪在地上,無視自己的衣衫已被血染紅,只急切求諸驍救人。 聽著他混亂又無措的聲音,諸驍內(nèi)心疼的像有刀在割。 他是狼妖,對氣味和人的心跳感知最為敏銳,從駱紓割喉自戕的那刻,嗅濃烈的血味時,他便知曉,這孩子沒有活路了。 “大哥哥.....”這時,臉色慘白的駱紓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沖肅長琴伸出手:“你,你能原諒我爹.....了嗎?” 肅長琴的肩膀一震,抬眸看向已然呆傻的駱琣生,一瞬間恨得指尖抽搐,牙里都咬著血意。 “道士哥哥,原諒我爹....好不好?”見他不回應(yīng),奄奄一息的駱紓又懇求道。 肅長琴不知所措地垂下眼、抿起唇,還是沒有答他。 孩童的眼珠潔凈似璞玉,這樣一雙眼,讓強(qiáng)悍澄澈到足矣照亮九州,庇護(hù)三界的天帝都說不出謊話,即便那是愛編織成的謊話。 長久的清冷、孤獨和寂寥,讓他的心是如此克制又悲切,連一點愛意都說不出口,他寧可讓人恨、讓人怨,都不肯叫人可憐和慰藉。 “駱紓.....小孩,我,”待天帝再抬起頭時,駱紓的手輕輕下墜,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 肅長琴眨了眨眼睛,面無表情地放下幼童,輕聲道:“真不知我是救了他,還是害了他?!?/br> 諸驍聞聲回到他身邊,撫摸著他的肩膀:“這不是你的錯?!?/br> “狼君.....”肅長琴搖了搖頭,臉上有幾分疲憊。 “紓兒——!紓兒啊....我可憐的兒啊——諸驍,你害死了我兒,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們!” 就在這時,癱軟的駱琣生突然從地上爬起來,面目獰惡地沖向諸驍和肅長琴。 “害死小紓弟弟的人是你.....”可沒等他靠近兩人,淚流滿面的王小伍就踹了他一腳,阻擋住他的偷襲:“你才最該死!” 聽見這句話,駱琣生的神情終于崩塌,他頹然倒地,絕望的張了張嘴,忽然道:“狼王,你殺了我吧....求求你,殺了我!讓我死!” 聞言,諸驍摸索著拿起駱紓手里的瓷片,循聲轉(zhuǎn)過身,定定地站在駱琣生身前。 “你,你動手吧.....!”駱琣生白著臉,看似甘心赴死,可沙啞的聲音和濕汗的后背,卻出賣了他的怯弱和卑鄙。 諸驍漠然舉起手,他手中的瓷片很快在地上形成一道肅殺陰沉的影子,正慢慢逼近駱琣生的喉嚨。 這一剎,他能聽到駱琣生急促恐懼的鼻息,那聲音就如落在青苔上的黑泥,潮冷骯臟,讓他腹間翻騰,泛起洶涌的殺意。 所有人都在等,所有人都在看。 “呵....殘鳥入懷,獵師也不殺。”但忽然之間,出乎意料的,狼王松開了手扔掉瓷片,又鄙夷的笑了一聲:“我不殺你?!?/br> “什、什么?”駱培生震驚的抬頭。 諸驍收起冰霜般的嗤笑,沉聲道:“駱生,今日我饒你一條命,為的是讓你給朝克、獅子嶺,還有這名叫駱紓的孩子贖罪?!?/br> “從今往后,你活著,只會比死更難受?!?/br> 說罷,他便回到肅長琴身邊,攬住對方的腰把人抱起來。 “我們走吧。” “狼君.....你、”凝視著他的側(cè)臉,肅長琴心底很不是滋味。 盡管諸驍放下了殺念,但他清楚,對方心中的仇恨并沒有化解,只因傷及無辜,他才不得不停手,此時小狼的心情,恐怕是既憤怒又矛盾和痛苦吧。 “我沒有回答那小孩的話,讓他死不瞑目,你怪我么?” 離開廣義鎮(zhèn)的路上,肅長琴忽然問道。 諸驍默了一陣,而后回應(yīng):“你若答了,我才會覺得奇怪?!?/br> “為什么?”肅長琴輕蹙眉頭,不解道。 “因為我知道你就是這樣的脾氣,你要答了,你就不是你了?!闭f著,諸驍把他抱回河邊的木屋,放在床榻上后,又手忙腳亂地點燃干柴:“傷還疼么?快躺下吧,你傷的不輕?!?/br> 看著他忙活的背影,肅長琴著臉躺下來,喘氣聲逐漸變得灼,雙眸閃爍,仿佛在思索什么事情。 “讓我看看你的傷?!甭牳刹襦枧救紵饋砗螅T驍便返回床邊,在肅長琴身旁坐了下來。 “你現(xiàn)在是一頭瞎狼,要怎么看?”肅長琴怕被他嗅到味道,就抬手擋了一下。 “我看不到,但可以摸?!敝T驍沒察覺到眼下的氣氛有多暗昧,就理所當(dāng)然的說道。 “你.....”巧舌如簧的天帝居然被他弄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干瞪眼。 看他沒話說了,諸驍更肆無忌憚俯下身,湊近他潔凈的道袍前襟。 “你離得這么近做什么?”看他像只狗崽子似的緊貼著自己的胸口,肅長琴輕斥一聲,懊惱的詢問道。 諸驍沒有回答他,而是慢慢低頭,用高挺的鼻梁蹭蹭肅長琴道袍上的白色系帶,隨后才張開口,露出鋒利的獠牙,把兩根系在一起的衣帶解開。 “呃,狼君你、干什么.....”肅長琴傷口處的血已經(jīng)干涸,正黏連著柔軟的布料,諸驍這么一弄,他卻覺不到疼痛,臉龐反而似火燒,小腹像有螞蟻在啃咬般,讓他又癢又熱。 “你,怎么不用手脫.....?”天帝被弄得受不了,皺著眉啞聲問道。 諸驍從他胸口抬頭,淡笑道:“你覺得我用手弄的話,你這衣裳還能穿么?” 說著,他對肅長琴張開了強(qiáng)壯又粗糙的狼爪:“我看你很喜歡這衣裳,對它寶貝的緊,就不想用手扯它,哪怕我心里再慌,再擔(dān)心你的傷,也要克制住,撕爛這礙事衣裳的.....沖動?!?/br> “你說什么?”半躺著的肅長琴渾身一震,鎏金色的雙眼間充滿水色,還有一絲不確定的狂喜和滿足。 “我說我擔(dān)心你?!敝T驍摸著棉紗給他清潔傷口,神情嚴(yán)肅:“琴天,我知道你性情好強(qiáng),也比常人厲害,但以后別再這樣了,你得記得自己是人類,不是銅打的羅漢.....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他這廂說的認(rèn)真嚴(yán)謹(jǐn),那頭的天帝壓根沒聽,只沉浸在方才的喜悅中無法自拔,深深地盯著狼王俊朗的臉,是越看越喜歡,越看越想要.....天帝的視線在狼王的狼爪上晃了晃,又顫抖地移開。 “喂,琴天。”似是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諸驍壞心眼的用手在他的傷上按了一下。 “啊——呃啊.....!”變成rou體凡胎的天帝吃痛,當(dāng)即痛叫道。 “我剛說了什么?”聽見他沙啞的叫聲,諸驍抓住他的腰,繼續(xù)逼問道。 一直神游的肅長琴哪能答得出來,只能顫聲埋怨他:“你說過會好好照顧我的,你出爾反爾,你說話不算數(shù),白眼狼,不準(zhǔn)碰我.....嗯呃?!?/br> “你.....!我,怎么就不算數(shù)了?”盡管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這人胡攪蠻纏和轉(zhuǎn)移話頭的能力,諸驍還是被氣笑了一下:“我是想告訴你要保全自身,多為自己想想,這次沒有傷及性命是萬幸,那下次呢?” “我沒想過.....” 陛下.....陛下,小仙有要事求見......! 肅長琴正要說我沒想過自己,門外卻響起一個熟悉的呼喚聲,聽聞這夾雜在風(fēng)雨里的密音,肅長琴面色一凝,忽然握住了諸驍?shù)氖帧?/br> “狼君.....!” “怎么了?” “我疼,我身上好疼.....你出去,幫我找些止疼的藥草,好不好?”肅長琴低聲回應(yīng)道,作出懇求的姿態(tài)。 聽他開口喊疼,諸驍著實有點詫異,但很快他便反應(yīng)過來,拍了拍肅長琴的手:“你等等,我去去就回?!?/br> “好......”肅長琴忽然變得十分柔情,點頭目送他離開。 可等木門關(guān)閉,諸驍?shù)哪_步聲遠(yuǎn)去后,天帝的臉?biāo)查g冷了下來,面對昏暗的房屋道:“出來吧?!?/br> 空寂的木屋閃過幾道銀光,賀嵐快步從光芒里走出,跪在天帝面前道:“小仙見過陛下。” “天宮可有異變?釋淵有沒有找到讓朕復(fù)原的法子?”肅長琴沉著臉坐起身,一手搭在膝蓋上,身姿依舊霸氣冷傲。 “回陛下的話,天界一切安穩(wěn),天尊讓小仙稟報您,切勿擔(dān)憂?!辟R嵐恭敬的回答后,又從衣袖里取出一個藥盒:“這是天尊讓小仙帶給陛下的,天尊說,服下這枚丹藥后,陛下便會恢復(fù)如初?!?/br> “哦?是么.....”肅長琴從他手里拿過藥盒,在聞到奇異的藥香時,天帝的表情微變:“你可有看過這里面的東西?” 賀嵐被他問的一愣,立馬如實答道:“小仙不敢?!?/br> “好,朕知道了,你回去吧,替朕看好妖界和小周天的動向。”肅長琴閉上眼,淡然命令道。 “是?!?/br> 賀嵐攜著東海的水汽走后,肅長琴便打開藥盒,取出了里面的紅丹。 “陛下,這藥....若了了沒記錯的話,這,這是....” 此時,一只白嫩的小團(tuán)子從他背后跳出來,結(jié)結(jié)巴巴,欲言又止。 “是罌珠,能讓三界所有生靈醉生夢死的東西?!泵C長琴接過小燈靈的話,眉眼里有幾許厭惡:“釋淵的確有點本事,能把朕封禁的東西弄來,他也是真不怕死,敢挑朕的逆鱗.....只是、” 話說到這兒,肅長琴又遲疑了一下。 “只是什么?”了了擔(dān)憂的問道。 只是釋淵想了這么久,找了這么久,只弄出一顆罌珠丹給他,難道說,就沒有其他辦法能讓他恢復(fù)法力了么?況且,一顆怎么能夠? 肅長琴默然想著,心底有猜忌懷疑,也有茫然和無奈,望著肩上不知何時才能長好的傷口,天帝頭一次感到心亂如麻的滋味。 見他不說話,了了連忙趴下來,輕聲道:“陛下別著急,一定有其他辦法的,這罌珠丹,您可萬萬不能吃!” 它很早就跟在肅長琴身邊,與他見過東海變遷,陪他看著天界強(qiáng)盛,自然也看過天帝以命相搏,封禁罌珠的情景。 那時三界因戰(zhàn)亂遭受重創(chuàng),不論是仙還是妖都急于增加法力,而從冥界黑水中誕生的罌珠,就成了他們搏斗搶奪之物,它讓神仙失智變成妖魔,讓妖魔墮入地獄,他們在人間大肆狩獵捕殺百姓,所到之地尸橫遍野,慘烈無道。 為了肅清罌珠,天帝幾乎廢了半條命。 連他自己都沒料到,那冥河黑水會吸取他的力量,將其玷污,喂養(yǎng)出這等邪物.....一籌莫展的時候,肅長琴甚至想把自己廢了,在他看來,如果他徹底消失,那么罌珠的邪力也會消散。 就在他決定遭受酷刑,自毀金身時,了了慌張地攔住了他。 陛下,您這是干什么!您別犯傻,一定還有別的法子.....主人,要是你不復(fù)存在,三界就真的完了,天下蒼生該怎么辦? 天下蒼生與朕何干——?!朕只是憎惡這邪物,朕惡心被它吃了靈力,還要看它用朕的力量去吃那些蠢人,真讓朕作嘔...... ——朕寧肯玉碎,也不愿和邪祟共存。 回想那時自毀金身有多疼,肅長琴就有多恨,但此情此景,捏著小小的紅丹,他心里竟然有一絲懼怕。 難道天帝的宿命,是注定要被這邪物掌控,如影隨形,不得脫身嗎.....? “陛下,您一定不能吃,不能犯傻!”看肅長琴神色有異,了了急忙飛到他眼皮下,提醒道。 “放心吧,朕不會犯傻?!甭犨^小燈靈的話,肅長琴露出笑容,而后把丹藥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