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簽售會的前一天，袁初先被電影節(jié)的人叫過去了。

    電影節(jié)的辦公處是在市中心的大樓中，正好也是在Y市。

    電影節(jié)的人說要討論的是電影的下架問題，說是審核出問題了，需要和袁初商量一下。

    袁初穿著常服踏進(jìn)辦公大樓的時候，就有人迎上來，問清楚袁初的來意之后，帶著袁初坐電梯上了樓。

    上去之后，帶袁初上去的人和袁初說了一聲暫時需要先等等，袁初就一直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玩手機(jī)。

    再過了半個小時，袁初抬起頭，發(fā)現(xiàn)還是沒有人叫他進(jìn)去。

    把人叫來，還讓人等那么久？

    袁初直接翻出之前給他打來的電話號，打了回去。

    電話嘟嘟兩下，隨即接通。

    袁初開口：“你好，我已經(jīng)到你們大樓上來了半個小時了，麻煩快一些。”

    對面愣了一下，說：“好?！?/br>
    袁初接著問：“大概什么時候？你們這也沒什么人吧。說個時間?！?/br>
    “現(xiàn)在就出來?！?/br>
    沒過一會，有個辦公室的門打開，有個中年人帶著秘書走了出來。秘書上前禮貌地說：“你好，手機(jī)麻煩交給我們保管一下，涉及商業(yè)機(jī)密，請袁初先生配合一下?！?/br>
    袁初挑挑眉：“準(zhǔn)備放哪保管？”

    “您要是不放心，我這里有走廊的監(jiān)控，她就在走廊拿著，不會有事的?！敝心耆苏f。

    袁初確認(rèn)了一遍監(jiān)控，這才把手機(jī)交給秘書，跟著中年人走了進(jìn)去。

    兩人分別坐下，中年人開口：“袁導(dǎo)，我就不和您繞彎子了。是這樣的，你這部電影我們也了解過，之前跑了幾趟審查部，都沒有過審，是吧？”

    他問完之后就停下來，等著袁初回答。

    袁初回答：“是，沒錯?！?/br>
    電影沒法過審曾經(jīng)是他一年多來的痛。投入那么多的時間和精力，卻一次次陷入絕境，如果是在幾個月前有誰直截了當(dāng)?shù)靥岢鲞@點，那袁初一定只會被打擊到。

    此刻再被提起這點，袁初的心情卻早已釋然了大半。

    自從烏鴉開了鏡像網(wǎng)站，原版電影也可以被瀏覽之后，他的口碑一直穩(wěn)定上漲。即使做不到萬眾矚目，也總比一兩年前甚至幾個月前那種饑一頓飽一頓的狀態(tài)好了太多，至少終于有人看了，心里有了底。雖然整個人還是處于那種自己還是沒什么錢的心理狀態(tài)中，但也至少不會怕被餓死。

    “發(fā)生了什么事？”袁初摸了摸自己手上的銀色手環(huán)，問。

    “是這樣的，你這邊的電影畢竟是恐怖題材，審查那邊公映也有一點問題，需要一點錢來請人指導(dǎo)一下怎么修正才能上電影節(jié)，不然只能給你下架了。”中年人開門見山，想必這就是需要保密的“商業(yè)機(jī)密”了。

    他說完這句之后，頓了一下，等著袁初回應(yīng)。

    “嗯?！痹觞c點頭，他能看出中年人的話還沒有說完。

    他不急。

    他等著他繼續(xù)說。

    “還有一點，最近你和起爭執(zhí)這件事我們也知道，那邊給我們壓力，我們做電影節(jié)的壓力也很大，但是吧，我們又不舍得一部那么好的作品不能上架，我就實話和你說了吧，我是真不喜歡他們那幅做派，欺負(fù)人，但是沒辦法，沒有能力就是受欺負(fù)，這邊我們也希望能盡力幫到你。你能理解嗎？”

    袁初：“嗯，我能理解。”

    都把他手機(jī)拿走，和他說得這么清楚了，他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中年男人繼續(xù)說：

    “不過這個錢不用你出。因為你最近流量也很大，作品其實也不錯的，這樣吧，我們聯(lián)系了薩朗波公司，他們愿意免費給你提供資金支持，就像投那樣。薩朗波是大公司，也很有保障，只要你之后簽個合同，把電影的盈利分給他們百分之三十就可以了。時間很緊，你就在這里考慮考慮，給我個答復(fù)好吧?！?/br>
    看袁初沉默，他催促道：“你的作品真的不錯的，如果因為其他原因沒法上架，我們也很遺憾。你是新人導(dǎo)演，應(yīng)該知道這個電影節(jié)能帶給你的好處，你仔細(xì)考慮一下。怎么說合同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我們也不會害你。你怎么想？”

    “呃？……我可以先回去想兩天嗎？”袁初的腦子有點亂，即使是他，也被這一串繞來繞去的話砸得有點暈。

    但出于本能，他覺得這話里有坑，而且很大?！八_朗波公司打算給我這部電影投多少錢？”

    “幾十萬，先把電影節(jié)能正常上映過審的程序打點好了，你之后再拍電影，給你投個幾千萬都不是問題。”

    中年人看袁初動搖，跟緊開口：

    “薩朗波公司的機(jī)會你過了今天就沒有了，就在這里想清楚，我待會就得給他們回復(fù)了。你來得晚了一點，時間有點緊?，F(xiàn)在就是看你的一個意思?！?/br>
    “幾千萬？他們?yōu)樯赌眠@錢不投其他人投我啊?！痹跣α?，“我就是個小導(dǎo)演，哥。”

    中年人說：“你別說，你的作品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分鏡、劇情，都很好，邏輯很嚴(yán)密，就是缺宣發(fā)。之后我們還有個投票環(huán)節(jié)，沒有宣發(fā)挺難辦的。”

    “啊，是這樣啊……所以就是，得要很多錢，對吧。那我確實是拿不出來……”袁初苦笑道。

    “對吧，你也不容易，薩朗波的資助挺難得的?！敝心耆艘姇r機(jī)差不多了，拿出一份合同，遞給袁初?！跋朊靼琢司秃灠?。”

    袁初拿過合同，似乎是嫌手腕上的手環(huán)有點咯手，調(diào)了一下，再細(xì)細(xì)地翻閱一遍合同。

    出乎中年人意料的是，袁初翻閱完之后，把合同推了回來：“對不起，我想我還是要考慮幾天?！?/br>
    “那不用考慮了，你走吧?！敝心耆私K于忍不住，嗤笑了一聲。有錢不拿，這年輕人純屬腦子有坑?！翱磥磉@電影也沒法在電影節(jié)繼續(xù)評比了?！?/br>
    袁初沒有回答，站起來，離開房間。秘書還坐在走廊，袁初笑著對她伸出手：“我的手機(jī)，謝謝?！?/br>
    “啊，好?！泵貢乱庾R地將手機(jī)還給袁初，袁初拿過手機(jī)，揚(yáng)長而去。

    幾千萬投資？洗錢還差不多。身為導(dǎo)演，袁初并不是不知道這群人會有什么cao作。

    為什么投給他？不就是看他窮，年輕，缺錢，好欺負(fù)，一看就只會拍電影，哪哪都容易拿捏。名字一簽下去，大概很多東西就不是他的了。

    他還沒有那么傻。

    袁初打開手機(jī)，錄音和視頻已經(jīng)同步上傳。馬戲團(tuán)時候特案組給他的監(jiān)控手環(huán)他還留著，高清畫質(zhì)，絕對原聲音質(zhì)。

    就算沒這玩意，他的腦袋上不還有個攝像頭呢。

    袁初一邊走出大樓，一邊撥通了白子悠的電話。

    電話很快就被接通，白子悠的聲音傳來：“袁初哥？”

    “有件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最近薩朗波不是資助了個電影節(jié)嗎。”

    “嗯。”

    “電影節(jié)找上我了，向我要幾十萬，又說薩朗波會給我?guī)资f投資，如果我不收他們就把我卡下去?！?/br>
    電話那頭的聲音沉默了一下，白子悠接著回：

    “嗯。袁初哥，我?guī)湍銌枂枺磕阈枰Y助嗎？我這兒卡上拿出一兩千萬流動資金還是沒什么問題……”

    “不不，不用，我就是想讓自己的電影能正常上線不被卡掉。我已經(jīng)有錄音了，待會就報案，但還是不知道電影節(jié)那邊會怎么做，想問問你有沒有什么不讓我被卡掉的方法。我就想上映個電影，如果人氣不夠，得不了獎，我認(rèn)裁?！?/br>
    袁初對查清楚電影洗錢沒抱什么希望，這事兒不少見。電影節(jié)找個借口把他卡掉，輕而易舉。

    “行，沒問題。”白子悠輕聲說，“袁初哥，你別擔(dān)心，你的電影不會在電影節(jié)有問題的?！?/br>
    袁初站在街道上，揉了揉額頭：“對不起，我就是……太急了，其實你不幫我也沒問題，我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你不用給我錢，我不需要的，你留著吧?！?/br>
    他剛剛還是有點上頭，現(xiàn)在被白子悠慢慢安撫下來，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了什么。

    幾十萬，幾千萬。

    對面的步步緊逼帶著巨大的誘惑，即使出于對危險本能地警戒性拒絕了，袁初的內(nèi)心還是掀起陣陣波瀾。如果接受了，又會怎樣呢？

    交叉路口，行人車流來來往往，他的身后對面都是高樓大廈。行人的喧鬧聲，車流的聲音，獨他一個人站在路邊，不知該走去哪兒。

    就像第一次被審查部趕出來時候那樣，袁初的心里忽然掠過茫然。

    他一直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你好，那個……”

    忽然一個怯弱的女聲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袁初順著聲音低頭，“豁”了一聲。

    他的身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個看上去有點瘦小的女生。

    比他矮一個頭，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歲，臉上的粉白得嚇人，整個臉龐看上去就他的巴掌大，嘴唇偏偏又是紅艷艷的死亡芭比粉，眉毛像兩條黑鐵鑄成的筷子，被眉筆涂得又黑又粗。

    她的頭發(fā)是毛糙的長卷發(fā)，染成難以言喻的高飽和度的熒光粉色，發(fā)根還黃一塊黑一塊，穿著也很奇怪。

    感覺到袁初驚訝的視線，女生縮了縮脖子，有點緊張地開口：“到機(jī)場的公交，怎么坐啊？”

    “……”袁初拿出手機(jī)，查了下地圖。指了指對面的公交站：“那里，217路，終點站就是了?！?/br>
    不過看這打扮……為什么不坐地鐵，卻要坐公交去坐飛機(jī)？

    “謝、謝謝。”女生道謝后，匆匆走開，她走路的時候似乎習(xí)慣性有點駝背，兩條細(xì)長的腿并不熟練地蹬著高跟鞋，袁初皺了皺眉：“等等?！?/br>
    “怎么了？”女生下意識僵住，回頭問。

    袁初伸手指了指紅綠燈，提醒道：“……這是紅燈。”

    “好……”

    女生的背影越來越縮，站在斑馬線前等了十幾秒，看到綠燈，才如釋重負(fù)般快步走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