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頑童爬樹偷棗食,雪泥鴻爪亦不知
第二十五章 頑童爬樹偷棗食,雪泥鴻爪亦不知 總之這場君臣會面是我始料未及的狀況,父皇對我一改往日的態(tài)度,最后居然還有些不自在問了問我的傷勢。 那個傷我又不敢說得太清楚,只得糊弄了一下。 臨走的時候,我起身輕輕晃了一下身體,在父皇身后的屏風(fēng)下,我似乎看到了兩個人的身影。 我不敢多看,既然父皇將人藏在身后,那定然是不想告訴我。 我只得悄無聲息收回眼神,跟著脫力契花走出了太極殿。 后來我才知道,那日我看得沒有錯,在我走了之后,屏風(fēng)后面的人是賀雅亦和靈霄國師。他們同慕柏,父皇,已然在下一局很大的棋了。 今日一談,我已然知道父皇有了廢太子之心,慕柏當(dāng)初拉我上船確實也是形勢所逼,朝中本就四位皇子,太子與三哥兩人一派,他一人勢單力薄,不論我到底有沒有用,可我好歹也算是父皇的兒子。 雖然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慕柏是在利用我,可我心底還是總有一層磨滅不開的厚重的枷鎖,讓我對他又恨又憐,矛盾無比。 回去的路上,我想著這些事頗有些心不在焉。 脫力契花安靜在我身側(cè),挑開車簾看了看窗外道:“安達(dá),天色還早,帶我去你們洛陽城里玩玩?” 我當(dāng)即回神,是啊,脫力契花大老遠(yuǎn)來了,我還沒帶他好好敘舊,他整日里悶在我府中,確實是我失職。 我欣然點頭:“走,去馬市口的寒香樓,你還記得那顆大棗樹嗎?” 脫力契花雙眼立刻亮了起來道:“當(dāng)然!你我兒時爬上去偷吃了多少人家的棗子,哈哈哈,安達(dá),你小時候也是蔫壞呢!” 我倆每每在一起開懷時,時光仿若都倒退了,脫力契花是個瘦弱的小子,我則是個膽小鬼。 我倆傍晚從書院里溜了出來,反正沒人管我,他是蠻夷,更沒人理睬。 我倆在洛陽城里瘋跑,一路跑去了馬市口。 那時天色已然蒙蒙黑了,我倆跑得氣喘吁吁,在馬市口的大樹下乘涼。 旁邊一位老嫗喝著涼茶,對我倆招手道:“小公子,來喝口水,瞧你們大熱得天跑得滿頭大汗!” 我倆連忙道謝,接過老嫗遞來的粗茶,都大口大口飲了下去。 那時我倆都小,身上又沒什么銀錢,到了晚上吃飯的時間,腹中饑餓,喝完水,我的肚子驟然發(fā)出“咕?!币宦曧懀摿ζ趸⒖虇枺骸鞍策_(dá),你餓了嗎?” 我捂著肚子,滿面通紅小聲支吾:“唔……是……” 老嫗在旁面容慈祥笑著對我倆說:“小公子餓了,吃棗子嗎?”說罷,展開了一個手帕,上面放了許多青紅的棗子。 我頗有些不好意思拿別人的東西,脫力契花倒是全然不在意,拿了兩顆丟進(jìn)嘴里道:“好甜啊,老婆婆,哪里摘的?” 老嫗笑盈盈指了指旁邊寒香樓院落外墻道:“樹下面撿的?!?/br> 脫力契花拉了我一把道:“走,過去瞧瞧。” 我跟著脫力契花來到外墻下,抬頭看那約一丈高的墻,可對于我們來說已然是高不可攀了。 院內(nèi)有一顆極大的棗樹,枝丫都伸到了墻外,很多熟透了的棗子掉在地上,也沒人撿。 我們兩個,一個是準(zhǔn)皇子,一個是部落首領(lǐng)的幺子,說起來本就地位尊貴,可此時此刻,還不如兩個市井的小兒,有父母,有家,有人疼,有一口熱飯。 我倆茫然無措站在樹下,我骨子里還有那么一點清高,叫我彎不下那個腰去拾地上的果子吃,脫力契花也是一般,雖然他平時不拘小節(jié),可從地上撿東西吃這種行徑,實在有傷大雅。 我倆面面相覷,然后就聽見我的肚子又叫了一聲。 正是長身體的年齡,我素來餓的快,晨間去練了舞,下午又去了書院,這會真就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脫力契花摸了摸腦袋道:“安達(dá),我上樹去給你摘點,要不要?” 我抬頭看大樹,太高了,我很懷疑他爬不上去,便道:“太高了,別摔了?!?/br> 他不甚在意道:“那不是有墻嗎,我先爬上去,就能夠著了,你能讓我踩著上墻嗎?” 我那時身板估計還不如他,他雖然瘦可并不矮,偏我個頭長得不快,聽教坊的人說從小拉筋練舞影響身體成長,很難長成大個,這事一度讓我也很困擾。 我爬在墻邊道:“來,試試吧?!?/br> 他剛一腳踩上我的肩膀,我人當(dāng)即軟趴趴跌了下去,我“哎呦”一聲,臉都磕在墻上了,蹭了一臉的灰。 脫力契花扶著墻大笑:“安達(dá),你怎么暖綿綿的!踩了一腳就趴下了,你行不行?。 ?/br> 誰說我不行了,我當(dāng)即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灰梗著脖子道:“要不你來,你趴下,我踩你!” 他笑著蹲在墻邊道:“來,踩著兄弟的肩膀!保證不會摔了你!” 我爬他的肩膀倒是很輕易,他果然下盤比我穩(wěn)了許多,在馬兒背上長大的孩子確實和我們不一樣,心中感嘆著扶著墻,他忽然就站了起來,我當(dāng)即人就夠著了墻頭。 我用力一把,一撐,人已然翻上了墻頭,我顫顫巍巍站了起來,心中輕嘆,好高啊! 棗樹的枝丫就在我面前,我小心翼翼扶著樹,看了一眼院中。 那寒香樓是有名的食肆,聽說里面的菜品極其美味,樓中更有瓦子賭坊,吃飯游戲一應(yīng)俱全。 此時樓外院中幾乎沒有人影,樓內(nèi)燈火通明,更有悠揚樂聲傳出。 我伸手抱住一株粗壯的樹枝,指尖在青紅的棗子上扭動,一顆,兩顆,三顆,手心抓不下了,就對著下面的脫力契花喊:“安達(dá),接著!” 他用衣袍兜著棗子道:“往這兒扔!咳!你怎么回事!看不見嗎!這里!這里!” 我是真看不見啊,天色太暗了,我又在高處,下面的他太小,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衣衫在哪兒。 我倆正摘得興高采烈呢,忽然院內(nèi)有護(hù)院對著我大喊一聲:“什么人!干什么呢!” 我那時年齡小,性子又軟弱,更是膽小,當(dāng)即被嚇得一哆嗦,手中抓住的樹枝沒有抓緊,人直接朝著院中摔了下去! 料想當(dāng)中的頭破血流沒有,堅硬的地面也沒有,我甚至沒感覺到疼,因為我被人接在了懷里! 一個一襲黑衣的男人將我穩(wěn)穩(wěn)接在懷中,接著將我即刻放下,轉(zhuǎn)身就跑了。 我跪坐在地上茫然無措看著面前穿著華貴的少年,張了張口,不知道要說什么。 可那一身華衣的少年只是垂眸看了看跪坐在地上的我,甩了衣袖扭身便冷冷走開了。 記憶在此處戛然而止,為何那個時候我會遇到慕柏呢?他為何也出現(xiàn)在寒香樓呢。 只是那時候他和我說了什么,我為什么記不得了?還有當(dāng)時他的眼神,那眼神中都藏了什么,我竟然有些想不起來了。 是因為驚嚇過度,還是因為被他看見了我爬樹去摘果子,心里害怕這般行徑如果傳到宮里,我屁股可能當(dāng)晚就會開花。那段記憶總覺得有些模糊。 身邊的脫力契花忽然問:“想什么呢,這都入神了。” 我笑:“還不是想你和我,爬人家樹偷棗子吃,我可是被逮了個當(dāng)場??!” 脫力契花道:“那可不,當(dāng)時嚇壞我了,就見你摔在院中,不過后來那寒香樓的管事也沒為難你,居然還客客氣氣把你送了出來,安達(dá),好生奇怪啊,你記不記得,后來他們可是往你我那處送了好多次棗子呢!” 我驚訝問:“還有這事?我怎么不知?送給誰了?” 脫力契花幼時并沒有和我住在一起,他都知道的事我居然不知道。 他忽然明白了一般道:“反正聽說就是送給你了,肯定都被那兩個天煞的老嫗截胡了!你定然是一個棗子都沒吃到吧?我倒是收過幾次?!?/br> 我喃喃問:“寒香樓給我送過棗子……”有點難以置信,從小到大,我收到的禮物屈指可數(shù),也許正如脫力契花說的那般,那兩個看管老嫗早就截胡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寒香樓為何會給我倆送棗子?難不成是因為我倆去偷吃被發(fā)現(xiàn)了身份,可以討好?可我倆這般不受寵,朝中誰人不知,費那個勁干嘛呢。 諸多過往紛繁,好似水面之上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浮游植物,綠意盎然擋住了清澈的湖面,想看清那湖底,必然要撥開水草,方能一覽真容。 馬車到了寒香樓,我倆先后跳下馬車,在旁邊服侍的小廝扶了個空,悻悻收回了手。我瞧了一眼,是個生面孔,如今脫力契花一來,我身邊的人全都換了個遍,這些事不用我下手,他已然替我做好了。 我倆踩著柔軟的毛絨氍毹,在靡靡之音中被引薦上了樓上包間。 美酒佳肴在前,溫香軟玉在懷,我倆復(fù)飲了一杯又一杯,脫力契花面色紅潤贊道:“這洛陽的桃花釀雖不及我們草原上的酒烈,可也別有一番滋味,總讓人念念不忘?!?/br> 我也輕抿一口道:“那是因為你幼時便飲了許多,口味都成了我們中原人了!” 他哈哈大笑起來,身邊一個美姬又遞了一杯酒在他唇邊,他仰頭豪爽喝下道:“安達(dá),你說的沒錯,我這個口味是被你帶偏了,偏愛這洛陽城中的小菜,美酒,甚至連美人身上的香氣都比我們那的好!” 我瞇著眼調(diào)笑他:“你這般說,不怕也先克治你個不孝不義的罪名!” 他“嘁”了一聲,大大咧咧道:“治個屁!他從未關(guān)照過我!我對瓦剌也并非情深義厚,我喜歡哪便是哪,天大地大,任由我選!” 我用手指朝著他勾了勾,他湊近我,我小聲道:“安達(dá),這種忤逆之話你我二人說說就作罷,千萬別擋著外人……” 此時我倆都喝的有點多了,兩人臉上都泛起了紅潤的色澤。身旁服侍的美姬皆捂著嘴淺笑,恍恍惚惚間,房門似乎被人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