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 新雨殘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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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雨殘痕,日暮西墜,初春料峭。黃昏仿若一壇濁酒,來不及溫酒便下肚,冰寒沁人心脾,稍嘗兩口尚不解意,待覺出滋味來,混混沌沌,不可言說的苦愁寂寥都被這冷冽滋味勾起,化為一灘淤泥,和著淅淅瀝瀝的醉意,堵在心口。 趙琮走出上將軍府大門時,車馬已備好在路中央。駢架的馬兒打著響鼻,穗子黃的流蘇在一股草木濕泥味的風(fēng)中搖曳,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呼喚:“趙爺留步——” 這聲音他耳熟,駐足,回身,正是從小伺候紀殊的大丫鬟碧海。 “趙爺,這是二爺要我拿來給你的。”碧海小快步走近了,兩手托著個素絹舊帕子包住的東西,看樣子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何乾坤。 趙琮接過,撥開來看,隱隱還能看出鵝黃明亮色的香囊,緞面上君子玉蘭依舊生動,光是看著畫面好似都能聞到芬芳,只是紛雜冗亂的泥印像是有人刻意踐踏而成。 而且是踩在腳下,咬牙切齒,狠狠地碾,像是碾著殺父仇人的項上人頭。 “趙爺,我們家公子身體抱恙,二爺又是個不會體貼人的,府里的家丁家仆也不待見我們。”碧海眼下看到熟人,一癟嘴,什么委屈都竹筒倒豆子般抖落出來了:“公子頭一夜出來就昏了三天,二爺面也懶得露,連聲問候也沒有。前幾日潮期,二爺將公子鎖在屋里,白日他出門忙,往往是晚膳時候才回來,竟然也不讓我們進屋伺候公子,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藍橋還說,公子潮期頭一晚,她看見二爺把公子摔在地上,還抓著他的頭去撞床柱子……” 大乾律令明文說是要善待卯妻,可卯妻也畢竟是他人妻。更何況,高門大戶里腌臜齷齪事情多了去了,拿人當(dāng)玩物可勁兒整的,要一家家一戶戶管,管得過來嗎?只要不是一朝暴斃,小命還在的,都算是善待了。 大門一關(guān),眾口鑠金,究竟是耐不住潮熱自己拿頭往柱子上撞的,還是被他人摁住磕磕砸砸的,誰都不好說。官府衙役也不好天天管別人宅子里的事,弄得大家都沒面子。 趙琮默了默,將素絹又包裹好,狠狠攥在手心里,只說:“有事情不對,立刻差人來告訴我。平時缺銀兩缺用度,也只管找我來要?!?/br> 碧海乖順地點點頭:“知道!公子在這府上無依無靠的,趙爺來這一遭,他們定要收斂三分。萬事都幸好還有趙爺?!?/br> 燈燭未燃,烏木畫屏似是萬頃屏障,將戚戚黃昏余暉隔絕在屏風(fēng)外。風(fēng)搖芙蕖,鯉戲蓮間,清雅畫綢在殘陽映照下也顯得悲戚肅殺。 絳朱紗幔在昏暗中有種說不出的曖昧與輕佻的艷俗,透過朦朦朧朧的輕紗帳,隱隱看得床榻上一人安然躺著,背影單薄,青絲未束,長發(fā)烏黑如墨亦如瀑,寢衣霜白勝雪。 滿室靜謐中,只有清淺的呼吸聲在暖閣中回蕩,遠處偶爾響起幾聲烏啼令人心頭一沉。 萬嵎知道紀殊并未熟睡,雖不想打擾,但趙琮上門攪和這一遭著實弄得他很沒面子。再想到,趙琮紀殊二人正大光明在他眼皮子底下說悄悄話,全然不拿他當(dāng)回事的樣子,萬嵎就心下抑不住的躁怒:“趙琮喚你‘曈兒’?” 紀殊沒有回應(yīng)他興師問罪的話語,像是鐵了心要裝睡到底。萬嵎等得越發(fā)沒有耐心,拳頭已緊緊攥著,怕自己忍不住動手揮拳:“不回答?今日你見了趙琮就喜笑顏開,見了我就無話可說,你是不是忘了自己進的哪家的門?” “那將軍可知道,進了萬府家門的人,是姓阮還是姓紀?!奔o殊冷冷淡淡的話語將偽裝的平靜徹底撕開,直戳萬嵎痛腳。 明知阮怡棠是萬嵎最動不得的心頭好,他紀殊偏偏要拿出來明嘲暗諷兩句。 被妻子的“老相好”弄得很沒面子,萬嵎心中本就攢了一團燒得正旺的、說不出的窩囊火,這下子紀殊又來激他,萬嵎也憤恨得有些口不擇言,冷笑一聲,只道:“我萬府到底是沒落了,什么破/鞋什么鳥都能塞進來。塞進來也就罷了,竟然還肖想自己能和鳳凰比肩?!?/br> “什么鞋配什么腳,將軍和破/鞋結(jié)契合一,豈不是甘愿自掉身價。” “你!……” “我乏了?!奔o殊的聲音依舊不起波瀾,“將軍嫌棄我這屋里味兒敗興,又嫌我這兒鞋破,盡可去尋其他合腳的鞋好了,何必來我這里跳腳,自己給自己找不愉快。” 榫卯合一,若非生死,不可相離。人人都知道榫卯結(jié)契合一之后便不可再與旁的人魚水交好,從此侍妾側(cè)房都成了擺設(shè)。 除非有一方下世身亡,此番關(guān)系才可解除。是以,大多數(shù)榫君迎娶卯妻者,如若不是愛到心坎兒里,認定了這輩子要攜手與之一生一代一雙人,一般而言是不會輕易結(jié)番的。 且不論御賜良姻不可和離,單就二人結(jié)契合一此事而言,萬二爺要是不想跟他的左右手過下去,還得回來找他紀殊這只“破/鞋”。 紀殊這番話,聽在萬嵎耳里是挑釁,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歸西離契的日子也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