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看電影
晚飯前,陳熹延把顧懷宣送回了旅店,這時俞興遙也從外面回來了。給顧懷宣開門時,他上身打著赤膊,正用一條毛巾擦脖子上的汗。 顧懷宣這一天都很興奮,忽然見了表哥赤裸的上半身,心中更是翻江倒海一般。 故作平靜地走進屋,他來到床邊坐好,同時偷眼去瞟俞興遙那富有男性魅力的身體。 “今天玩的怎么樣?”俞興遙走進衛(wèi)生間去洗毛巾,在“嘩嘩”的水聲中問道。 “挺好的,熹延哥帶我吃了西餐,我還買了一些小玩意?!?/br> 俞興遙拿著毛巾卷走出來繼續(xù)擦臉,望著他微笑:“熹延這個人怎么樣?沒有欺負你吧?” “沒有,他挺好的。”顧懷宣低下頭,目光從眼角斜出射在俞興遙塊壘分明的小腹上,那里鋪了淺淺一層體毛,從肚臍一直延伸至褲子里。 俞興遙擦干凈了自己,從衣掛上拿下一件新襯衫穿了上,走到顧懷宣面前,彎腰附身湊過去道:“他沒有帶你去什么不正經(jīng)的地方吧?” 顧懷宣覺出一陣頭暈目眩,現(xiàn)在這個氣氛很到位,自己應該撒撒嬌,誘導俞興遙再做出一些親密舉動??伤中岬搅擞崤d遙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酒氣,登時就有些煩惡。他比較討厭喝酒,聞到酒氣就會難受,心里那些旖旎曖昧的念頭就略減了幾分。 “沒有?!彼拖骂^避開酒氣道。 俞興遙直起身,給自己系好扣子:“那就好,晚上我?guī)愠渣c別的去?!?/br> 眼見著俞興遙遠離自己了,顧懷宣又后悔起來,難得的好機會就這樣被自己錯過了。他摳著床單上的繡花線頭努力想要再找出一些話題:“今天吃飯時,遇到了那個沈孝年?!?/br> 俞興遙動作一頓,回頭看他:“然后呢?他做什么了?” “他沒做什么,我們都沒說話,各吃各的?!?/br> “哦?!?/br> 顧懷宣感覺此刻時機不錯,就問道:“這個人是誰啊,跟你們的關系是不是很不好?” 俞興遙猶豫著道:“他是我和熹延的中學同學?!?/br> “他在學校欺負你們了?” “沒有……是因為后來家族生意上的一些事?!?/br> 顧懷宣看出他言語藏躲,顯然是不想跟自己說明,于是很識趣地結束了這個話題。 “我們晚上去哪里吃?” 俞興遙想了想:“去喝粥吧,然后帶你看場電影好不好?” 顧懷宣當即愉快地起立:“好!” 二人穿戴整齊,正準備出門,結果在走廊里遇到了宋啟同。 宋啟同是個中等身材的斯文青年,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顧懷宣對他的印象是挺會講話,但是話不多。 看到俞興遙后,宋啟同很愉快地說:“興遙,你們是要出門吃飯嗎?咱們一起吧,我請客。” 俞興遙略顯驚訝:“昨天不是已經(jīng)請過了嗎?” 宋啟同推了推眼鏡:“昨天那場是熹延請客,今天是我單獨請你們?!?/br> 俞興遙有些疑惑不解,但回頭看了看顧懷宣,他還是說道:“那行。” 宋啟同先是詢問他們有沒有想吃的,得知二人是準備去喝粥,便帶他們?nèi)チ烁浇患倚麻_的粵式餐廳。 席間宋啟同一直跟俞興遙回憶往昔,一派熱情熟識的模樣,但是昨日陳熹延在的時候他可沒這么能說。顧懷宣是個會看別人臉色的,生在那么一個大家庭里,沒有這點本事也混不下去。 他先是風卷殘云地解決掉自己那一份食物,然后說是要去一趟洗手間。 出了包間的門,他在走廊上等了兩分鐘,隨后折回去開始偷聽。隔著門板,屋內(nèi)的宋啟同果然轉移了話題,原來是要向俞興遙借錢。 這個宋啟同看著斯文,實際十分好賭,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債,家里現(xiàn)在是一分錢也拿不出來了,只能挨個央求朋友救急。 俞興遙得知他是因為賭博而花光了家產(chǎn),立刻就變了臉,也不提借不借的問題,先是大家長一般將他訓斥了一頓。顧懷宣也看出來了,表哥對于嫖與賭這兩件事深惡痛絕。 他無意聽賭徒賣慘,便當真轉身去了洗手間。 回來之后,俞興遙正拿了皮夾準備去結賬,宋啟同窘迫地攔住他:“別別,興遙,這點錢我還是有的?!?/br> 俞興遙一擺手:“你不要覺得是我不給你面子,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從來不會拐彎抹角的講話。就算我今天把錢借給你了,還是會被你送到賭桌上去,這樣吧,過兩天你再來找我,我聯(lián)系孫伯父給你想想辦法,你這么大個人了,總在家里坐吃山空,算是怎么個事兒?” 俞興遙結了賬,宋啟同因為沒能從他那里借到錢顯得非常沮喪,但又因為得了俞興遙“幫他想辦法”的承諾,心內(nèi)又燃起一絲希望,告別二人后獨自乘坐洋車回家了。 眼看著時間還早,俞興遙站在燈紅酒綠的街上出了會兒神,然后對顧懷宣道:“走吧,咱們?nèi)タ措娪啊!?/br> 顧懷宣欣喜地一點頭,暗暗覺得自己像個土包子,進了城之后看什么都新鮮,太沒見識了。 興高采烈地到了電影院門口,二人發(fā)現(xiàn)今晚有新片子上映,來看的人特別多,票房門口居然還排起了隊。 俞興遙對顧懷宣無奈地一笑:“來的不巧?!?/br> 顧懷宣倒是不介意多等一會兒,他現(xiàn)在正是看俞興遙好的時候,跟他在一起無論做什么都覺得開心,而且看電影這種事,聽著就挺有浪漫色彩,待會兒進了影院燈一關,沒準兒還能跟表哥拉拉手什么的。 正想著,前方走來一男一女,女的打扮得花枝招展,依在男的身上嬉笑不止,看樣子是剛剛看完電影出來。就在這二人走到他們附近時,那男人忽然止住腳步,拉扯得那女人“哎喲”一聲。 顧懷宣定睛一看,不禁咋舌,因為他又看見了沈孝年。 俞興遙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那二人,皺著眉頭望著他:“你……” 沈孝年的目光在他與顧懷宣之間掃了個來回,嘴角一翹:“俞大少,還真是巧?!?/br> 俞興遙沉著臉道:“為什么我在哪里都能遇到你?” “說明我們有緣?!?/br> “你少給自己貼金了,你是不是在跟蹤我?” “呵,這租界就這么大的地方,興你出來玩兒就不興別人玩?” “那好,你快走吧,我不想看見你?!?/br> 俞興遙說完就當真將頭轉回前方,不再看他。 沈孝年臉上的笑意漸漸退去,盯著這冷酷無情的男人運了一會兒氣,他忽然扯著女人走到俞興遙身后,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個皮夾,抽出一張鈔票遞給排在俞興遙身后那人,說道:“勞駕,讓我插個隊?!?/br> 那人接過鈔票看清數(shù)目,登時又驚又喜,趕忙向后連退幾步讓出位置,恭請闊少插隊。 沈孝年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卣镜搅擞崤d遙身后,對目瞪口呆的俞興遙露齒一笑。 俞興遙的兩只眼睛恨不能瞪出火來:“你怎么這么不要臉?” 沈孝年還是昨夜那副腔調(diào),吊兒郎當?shù)匾换文X袋:“我就不要臉了你能怎么著?” “你!” 顧懷宣在前面旁觀許久,忍不住想笑。從情理上講,他應該站在俞興遙這邊,但是他看這個沈孝年很新鮮,尤其表哥一對上他就顯出一股不知所措的憤怒,看著怪有趣的。 憤怒的俞興遙轉回身發(fā)現(xiàn)表弟還在好奇地伸著脖子向后看,就捧住他的腦袋強行回正:“不要理他?!?/br> 顧懷宣受了這般對待,只能目視前方站好。 兩方人員安靜了片刻,就聽沈孝年那個女伴嬌滴滴地開了口:“孝年,咱們這是要做什么呀?” 沈孝年道:“再看一遍,你剛剛不是說電影好看嗎?” 女伴低笑道:“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沈孝年也笑了,只給了她兩個字:“安靜?!?/br> 空氣再次凝固了。隊伍向前走了一截,顧懷宣已經(jīng)可以看到票房的窗口了,這時沈孝年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次回來還走嗎?” 無人回答。 沈孝年用膝蓋向前一頂俞興遙的膝彎:“問你話呢?!?/br> 俞興遙被他頂?shù)牟铧c單膝跪地,氣的回身大吼:“你干什么?!” 沈孝年聳聳肩:“我在問你話?!?/br> “當然要走!這地方有你我就待不下去!” 沈孝年點點頭:“準備待多久?” “不告訴你!” “十天?” “閉嘴!” “二十天?” “你煩不煩?” “一個月?” “沈孝年你有完沒完?” 沈孝年看著他微笑:“我是想說,如果時間久的話,你完全可以回老宅去住,那里我經(jīng)常派人打掃,干凈得很?!?/br> 俞興遙仿佛被噎住了一般,好半天沒能發(fā)出聲音,大概過了一分鐘,他強壓怒火地開了口:“你派人打掃我家做什么?” “為了等你回來?!?/br> 他這句話答得非常自然順暢,仿佛是被人問過很多次,亦或者是回答過很多次一樣,語氣閑閑的,甚至帶了一點柔情。顧懷宣覺得假如自己沒聽錯的話。 俞興遙再次無言了,二人對峙良久,他忽然拉住顧懷宣的手臂,大踏步走出隊伍,一口氣離開了電影院。 …… 如此又過了幾天,俞興遙一直是忙,白天幾乎見不到他的人影。陳熹延又來過兩次,帶著顧懷宣四處吃喝玩樂。他出手豪闊,幾乎就是一擲千金,見識也多,說話風趣幽默,顧懷宣簡直快要喜歡上他了。 但是后來陳熹延也開始忙,他跟俞興遙共同投資了一筆買賣,終于開始做正事。 補上他這個缺的,是宋啟同。宋啟同因為有求于俞興遙,所以很樂意幫忙照顧這個表弟。 顧懷宣跟他出去過一次,見他花錢畏首畏尾,吃喝上卻是很講究,有時甚至還要顧懷宣花錢買單,心里就有些瞧不起。但是,倒是從他嘴里套出了一些話。 據(jù)宋啟同說,俞興遙、陳熹延和自己乃是同班同學,而那個沈孝年比他們低一年級,家里也是富庶人家。只不過沈孝年是沈老爺在外面的私生子,差一點就沒能進沈家的大門,后來是因為沈老爺實在喜歡這個外宅,才力排眾議將他們母子二人接進了府。 沈孝年來到沈家那年,已經(jīng)有十一二歲了,在他之上,還有五個哥哥與三個jiejie,沈老爺?shù)纳眢w也一年不如一年的顯出頹勢,這么個節(jié)骨眼上,家里來了個小子,別說是兄弟姐妹了,就是家中仆人都看他挺不順眼。 常有人在背地里議論他的相貌與沈老爺不像,但沈孝年和母親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兒子像娘不像爹,這種情況也不少見。而且若肯細看的話,沈孝年和沈老爺?shù)谋亲佣际侵蓖π銡?,要說像大概也就這一點上比較像??稍捰终f回來,高鼻梁的人滿大街都是,不能因為兩個人鼻子像就說他們是親爺倆。 總之,這件事被人在背后議論得風生水起,就差當著沈孝年和他娘的面去說了。 而做為流言的主角,沈孝年在沈家的生活自然也不怎么樣,雖然也進了洋人辦的中學,但成績馬馬虎虎,沒什么朋友。 俞家與沈家是鄰居,住的是一棟中西合璧式的洋樓,家中早年是在南邊做瓷器生意的,很有些積蓄。起初是俞興遙經(jīng)常能在鐵柵欄外看見沈家新來的小少爺孤零零地蹲在院內(nèi)樹下挖土,從早挖到晚,像個營養(yǎng)不良的小土撥鼠。少年人交朋友無需什么復雜的交流,幾句話就能熟起來,加之后來二人上了同一所學校,順理成章地成了朋友。 沈老爺去世后,沈家?guī)追繋缀跏橇⒖叹头至思遥蛐⒛甑哪锷眢w也不好,病病歪歪地熬了幾年也撒手人寰,只留下一個老仆人帶著沈孝年過活。那時候,俞興遙沒事就來給沈孝年送吃送喝,還把自己穿小的舊衣服給他。 再后來,中學畢業(yè)了,俞興遙考上了大學,陳熹延花錢上了大學,沈孝年不知在哪里結交了一些社會上的朋友,開始做起了小買賣。就在俞興遙讀大二那一年,他父親不知怎么得罪了道上的一位大佬,被人當街連砍十多刀,送去醫(yī)院后沒搶救過來,人就沒了。 俞老爺一沒,俞家很快就敗落下來。俞興遙再無心念書,也提了一把菜刀要去跟大佬拼命。 顧懷宣聽他講的繪聲繪色,簡直比茶館里的說書先生還會留扣兒,忍不住出聲問道:“后來呢?” 宋啟同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繼續(xù)說:“后來你表哥被人家手下的保鏢揍了一頓扔出門去了,但是他那個脾氣哪能咽得下這口氣,書也不念了,一心想要給他爹報仇。那時候沈孝年說要雇個殺手幫他,可一直沒有下文。俞大少等不了,打聽到那大佬一處隱秘的私人住處,帶著刀潛入進去,結果你猜怎么著?” 顧懷宣急的一拉他的袖子:“你快說!” 宋啟同瞟了他一眼,猶豫著接下來的話該不該對這個毛頭小子說,但氣氛已經(jīng)烘托到這兒了,他不講出來自己也鬧心,于是一拍大腿恨聲道:“發(fā)現(xiàn)那個沈孝年正光著屁股躺在人家床上呢?!?/br> 此話一出,顧懷宣果然目瞪口呆了。 宋啟同清了清嗓子,企圖往回找補:“雖然咱們也不知道他和那老頭子具體是什么關系,但是……唉!明明知道自己兄弟和人家有仇,還去抱人家的大腿,這種行為,不是跟認賊作父一樣嗎?” 顧懷宣好半天才收回呆滯的目光,拿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感覺一顆心跳得亂七八糟,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然后呢?” “然后那大佬自然是不能放過俞興遙,后來不知道沈孝年怎么央求的他,最后還是給了俞興遙一條生路,讓他滾出天津衛(wèi)。你表哥這才帶著他娘去了南邊,去年老頭子腦出血在醫(yī)院住了小半年,手里的事務全交給了兒女,更是無暇管他,他這才又回來了。” 宋啟同講完自己也嘆了口氣,斜睨著顧懷宣道:“我今天和你講的這些話你可千萬別告訴你表哥??!其實我也是聽別人講了一些,加上自己知道的一些湊了這么個原委,具體事情是怎么樣的,那我們也沒在現(xiàn)場,也無從得知,好嘛弟弟?” 顧懷宣點點頭:“你放心,我不會說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