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指尖丹蔻

    夜半，落棠宮中的旼妃剛剛睡下就聽曇妃來訪。

    他打著哈欠看著一臉陰沉的曇妃，說：“這是誰惹到你了，大半夜的來我這里……”后面的話被突如其來的吻堵在喉嚨里。

    “你這是怎么了？”旼妃推開他，忙看向門窗，見它們都關(guān)得嚴(yán)絲合縫才放心下來，“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半夜三更不睡覺。”

    “睡不著，氣得慌?！睍义黄ü勺诖采希瑥阶悦撓乱路?，鉆進(jìn)薄被里，就這么平躺著。

    旼妃氣笑了：“你睡不著就跑我這來嗎，不怕傳出風(fēng)言風(fēng)語去？你現(xiàn)在樹大招風(fēng)，任何事都能被有心人無限放大?！?/br>
    曇妃眼睛一瞪，眉目幽怨，半是埋怨半是撒嬌：“你都不問問我為什么生氣嗎？”

    旼妃坐在床邊，撫摸他的臉龐，柔聲道：“那你說說看，誰欺負(fù)你了？”

    “都賴江仲蓮那個混賬東西！”

    “他又怎么你了？”

    “他提議讓映嬪去侍寢?！?/br>
    旼妃失笑：“這有什么好氣的，你今早還說要雨露均沾，怎么現(xiàn)在又吃醋了，再說就算映嬪去了皇上也未必喜歡呀?！?/br>
    “道理我都懂，但映嬪俊俏，涉獵廣泛，難保皇上不會日久生情。”

    “怕什么，你不是有法子拴住皇上的心嗎？”

    “你什么意思？”

    “浮生丹呀，你敢說你的專寵和浮生丹沒一點(diǎn)關(guān)系？”

    曇妃翻身側(cè)躺，頭枕胳膊，嘆口氣：“煉制浮生丹的藥材沒齊，做不了?！?/br>
    “所以你是默認(rèn)了？”

    “說這些沒意義，我的法子多著呢，你別亂猜。進(jìn)獻(xiàn)浮生丹之前，皇上就已經(jīng)被我拴住了?！?/br>
    “你還做什么了？”

    “沒什么?！睍义紤械爻瘯G妃勾勾手指，“我想你了……”

    “你還是回去吧，夜宿別宮是禁忌，萬一傳到太皇太后耳朵里可不好辦?！?/br>
    “不怕，我能對付?！睍义⑼律嗉?，唇齒處的一點(diǎn)嫩紅像毒蛇信子，嘶嘶地品嘗著空氣中越發(fā)濃重的情欲。他拉住旼妃的袖子，絲滑的睡衣就這樣從肩上滑落，“進(jìn)來吧，夜里涼……”

    旼妃一點(diǎn)點(diǎn)趴下去。

    很快，屋中只有粗淺交織出的呼吸聲。

    ＊＊＊

    第二日，曄貴妃說到做到，親自去了一趟毓臻宮。

    映嬪剛起床不久，正在院子里活動腿腳，見曄貴妃來了，十分驚訝，他們平時都沒怎么說過話。

    他正要行禮拜見，曄貴妃虛扶一把將他托起，愉快道：“免了這些沒用的禮數(shù)吧，你身體才剛好，別再折騰?！?/br>
    他笑著問：“貴妃今日駕臨，有什么事嗎？”

    曄貴妃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指著一株高大的柿子樹問：“這是你弄來的？”

    柿子樹枝繁葉茂，上面結(jié)滿青色果實(shí)，映嬪抬頭望去，答道：“以前我家院子里種過幾棵，來宮中之后便讓人也移栽了一株。”

    曄貴妃走到樹下，那里放著一架古琴，隨意彈撥幾下，琴音錚錚，即便他不懂音律也能覺出這是把好琴。“可否為我彈奏一曲？”

    映嬪端坐，彈撥了一首小調(diào)，樂曲宛轉(zhuǎn)，如泣如訴。“這是前朝一位皇室樂師譜的，流傳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貴妃覺得如何？”

    曄貴妃拍手：“彈得真好，入我心境，差點(diǎn)要感動得落淚?！彼魅パ劢堑臐駶櫍畈阶叩接硧迳韨?cè)，“不過，這樣高雅的曲子皇上恐怕欣賞不來?！?/br>
    “皇上？”

    “是呀，你別看皇上是真龍?zhí)熳?，其?shí)品味和其他人一樣，都喜歡帶葷腥的。”

    映嬪糊涂了：“您說這些是何意？”

    “在教你呀?！睍腺F妃伸手扶住映嬪頭上的一根珠釵，正色道，“我今兒個身體不適，不能侍寢，可皇上那邊又等不了……”

    “您的意思是讓我去？”

    “你不愿意？”

    “當(dāng)然不是，但為何選我？”

    曄貴妃輕嘆：“我出身不好，為太皇太后所不喜，要想過安生日子不容易啊?！?/br>
    映嬪明白了，站起身：“我會為您美言的?！?/br>
    “如此甚好?！睍腺F妃將映嬪的珠釵拿下塞進(jìn)他手中，說：“多用金飾，皇上喜歡金燦燦的東西。你下午直接去銀漢宮，就說是我讓你去的，他們不敢攔?！?/br>
    曄貴妃走后，映嬪問夕嵐：“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夕嵐躬身回答：“太皇太后一直不喜貴妃，他早就不以為意，如今拿出這個當(dāng)幌子，著實(shí)可疑?！薄?/br>
    “所以我應(yīng)該拒絕了？”

    “主子應(yīng)下也好，如果真得了圣眷，那是喜事，至于其他都是次要的?！?/br>
    “說的對，皇上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事靜觀其變?！?/br>
    下午申時剛過，映嬪盛裝出現(xiàn)在銀漢宮門口，他把上午曄貴妃教他的話重復(fù)一遍，銀朱笑著讓他在外等候，轉(zhuǎn)身進(jìn)去通報。

    沒一會兒，殿門重新開啟，銀朱側(cè)身讓他進(jìn)入。

    映嬪是第一次來瑤帝寢宮，心中既好奇又忐忑，故作鎮(zhèn)靜一步步走向深處，身姿端莊儀態(tài)萬千。

    撩起層疊的幔帳，巨大的雕花龍床盡在咫尺，而瑤帝就歪在床頭，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

    他按下緊張不安，落落大方地行禮，眼睛絕不向別處瞅一眼。

    “為什么是你來？”瑤帝面無表情，語氣平淡，但映嬪卻聽出些不悅，他又把曄貴妃的說了一遍，瑤帝問，“他哪里不舒服？”

    映嬪回道：“就是身子不爽利，許是著了涼?！?/br>
    瑤帝哦了一聲，從龍床上站起來，朝前走了幾步，稍一彎腰抓住映嬪的胳膊，將他扶起來：“地上涼，起來說話。”

    映嬪大著膽子抬頭看，這是他第二次近距離觀察瑤帝，英俊的臉上有種淡淡的疲憊，長發(fā)披散，身上只穿了件黑色綢衣綢褲，不似往日華美。然而這些卻掩不住那與生俱來的帝王之氣，慵懶與威儀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他只看了一眼，便又移開眼，生怕自己的直視惹對方不快。

    瑤帝輕笑一聲：“看著朕?！?/br>
    映嬪照做。

    瑤帝眼中射出光芒，面前的人比他印象中的還要嬌美，他執(zhí)起水蔥似的手，把人帶上床，直接寬衣解帶，再不說一句話。

    ＊＊＊

    一連數(shù)日，映嬪都被召到銀漢宮中侍寢。

    很快，他成為人們艷羨的對象，大家一面羨慕他的好運(yùn)，一面私下猜測瑤帝的病到底好沒好。

    消息傳到莊逸宮，太皇太后十分高興，特意把映嬪叫來說話。

    映嬪被攙扶著小心邁步走進(jìn)殿中，太皇太后指著一把鋪了軟墊的椅子說：“別行禮了，快坐下歇著?！?/br>
    映嬪坐好，道：“老祖宗想得真周到。”說著，臉紅了一片。

    太皇太后笑道：“都是過來人，我能不知道嗎？”

    映嬪臉更紅了：“可有什么辦法緩解一下，我現(xiàn)在一聽要去銀漢宮就害怕。”

    “嘁……”太皇太后不屑，“這就受不了了？”

    “實(shí)在是……”映嬪小聲道，“皇上勇猛，力氣又大……我每次都……”他說不下去了，每每重溫，心有余悸。

    在他看來，那被世人吹捧的旖旎之事遠(yuǎn)沒有傳說中的快樂舒爽。

    瑤帝的動作堪稱粗魯，不帶任何愛憐，根本就是頭毫無感情的怪獸，將他擺弄成各種姿勢，機(jī)械地進(jìn)進(jìn)出出，不跟他有半點(diǎn)交流。

    想象中的溫柔呵護(hù)完全沒有降臨。

    第一次之后，他流了血，身后火燒火燎地疼，然而瑤帝卻揮揮手讓他離開，半句安慰都沒有。第二次時，還未長好的傷處又撕裂開，他疼得直哭，瑤帝只是拍拍他的后背，然后繼續(xù)馳騁。

    這些話，他不敢跟太皇太后明說，只能吞進(jìn)肚子里，永遠(yuǎn)埋在心中。

    太皇太后取出一個瓷罐，交給他：“拿去抹吧，適應(yīng)了就不會難受了?！?/br>
    “我想休息一兩天?！?/br>
    “不行，現(xiàn)在要做到讓皇上離不開你才行，你的松懈會讓別人鉆了空子?！?/br>
    映嬪接過罐子，道：“說起來我能侍寢也是曄貴妃的功勞……”

    太皇太后冷笑：“他這是跟我示好呢。罷了，若他老老實(shí)實(shí)，我也懶得理他?！?/br>
    這時，有人通報曇妃來訪。

    太皇太后對映嬪道：“不知他又來干什么，你先回去吧，記得多躺著，少吃辛辣油膩?！?/br>
    映嬪離開時正好和曇妃擦肩而過，曇妃含笑沖他點(diǎn)頭示意，他覺得那笑容里藏著刀，極敷衍地一欠身，急匆匆走了。

    太皇太后來到正廳，見曇妃步子輕快，似乎心情很好，問道：“這是有什么喜事嗎？”

    “見到老祖宗安好，自然高興。”曇妃說著掏出個小瓶：“這是我新做的丹蔻膠，顏色調(diào)得暗，特意給您送來?！?/br>
    太皇太后打開蓋子，一股馥郁芳香撲面而來，用小棉棍一攪，拉出細(xì)長的暗紅絲線，隱約閃著亮光。“里面還加了金粉？”他問。

    “加了一些，等干透了會更漂亮?！?/br>
    “你有心了?！碧侍笳录滋?，手搭在扶手上，曇妃跪坐在他腳邊，小心地涂染指甲。

    很快，十個手指全部染完。太皇太后把手舉起，滿意點(diǎn)頭，隨意道：“看在你給我涂指甲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夜宿落棠宮的事了?！?/br>
    曇妃沉著應(yīng)對：“那日從玉蝶宮出來之后，我突然口渴得厲害，正巧落棠宮就在不遠(yuǎn)處，我便去小坐休息討杯水喝，哪知被旼妃勸著喝了幾杯果酒就醉了。旼妃心善，就沒讓我回去。”

    太皇太后瞇起眼斜看他：“你當(dāng)我三歲孩子嗎？夜宿別宮是大忌，你這是明知故犯?！?/br>
    “……”

    “你和旼妃的齷齪當(dāng)我不知道？皇上既然揭過不提那我也不捅破，可你要有自知之明，你是皇上的曇妃，要是再有下次，我就讓旼妃消失?！?/br>
    曇妃依然跪坐著，仰起頭道：“若旼妃有了閃失，我就跟皇上說……”

    “說什么？你覺得皇上會為了一個棄妃跟我掰扯？”

    “您誤會了?！睍义届o道，“我會讓皇上追封映嬪為映妃。”

    太皇太后反應(yīng)過來，伸手指著他怒道：“你敢！”

    “我有一百種法子能讓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覺?！睍义鷮⑻侍蟮氖州p輕放下，柔聲道，“指甲還沒干呢，別亂動。旼妃就算死了與我也沒什么關(guān)系，無非是哀痛思念一陣子罷了，可映嬪若是死了，您的損失可就大了，畢竟要找一個出身高貴又漂亮聽話的人不太容易?！睍义猿耙恍?，又道，“您幫我，我?guī)湍?，別的事咱們互不打擾，可以嗎？”

    “你……”太皇太后第一次發(fā)現(xiàn)面前的麗人是那樣的恐怖，好像艷鬼。他平靜下來，“你還能幫什么？曄貴妃已經(jīng)將映嬪推薦上去，剩下的事就看映嬪的本事了?！?/br>
    “映嬪初出茅廬，沒人指導(dǎo)怎么行？”

    “你能讓他榮寵不衰？”

    “自然?！?/br>
    “你有那么好心？”

    “目前，我要對付的是皇貴妃，相信您也是這么想的?！?/br>
    “既然話說開了，那也好辦了?！碧侍箨帎艕诺溃盎寿F妃離后位太近，必須早做打算?！?/br>
    “所以我們達(dá)成一致了？”

    “我們早就心照不宣了，不是嗎。但我警告你不要胡來，一切要聽我的?！?/br>
    “當(dāng)然。”曇妃站起來，欠身道，“另外，我還想討份懿旨?！?/br>
    “干什么？”

    “還沒想好，只是備用?！?/br>
    “你想讓我開空頭？”

    “不錯。”

    “也不是不可以，等皇上真的與映嬪如膠似漆之后，你想要什么都行?！?/br>
    曇妃道：“那我就先去毓臻宮看看映嬪好了?！彼觳阶叱銮f逸宮，回頭望著華麗的宮殿，暗暗罵了一句老不死的，然后收拾好心情，直奔毓臻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