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眠雨把車開到了郊區(qū)倉庫。否則他不知道該去哪里。三個月之前與黎姜開始糾纏的地方，如今荒涼得像是墳場。路眠雨打開燈，照亮一屋子的匆忙。匆忙抓住黎姜，匆忙弄死黎姜，匆忙愛上他，匆忙毀掉他。自己的腦子永遠(yuǎn)都滯后于身體，一切都在行色匆匆中進(jìn)行，每當(dāng)發(fā)現(xiàn)該拐彎時，卻早就不再是那個路口了。

    路眠雨摸著椅子坐下，從桌子上取了張白紙抓了根筆。黎姜總愛寫寫畫畫的，那時候的黎姜已經(jīng)是可憐兮兮的黎姜二號了，可還是改不掉那知識分子的臭毛病，總是愛寫字。路眠雨握著筆傻笑，那上面好像還有黎姜指間的溫度。

    笑完又覺得自己是個變態(tài)。跟他娘的買原味的人似的覬覦人家在筆桿子上留下的體溫。

    醫(yī)院不是說可以把東西交給前臺嗎。交一封信吧。讓他們轉(zhuǎn)給黎姜。轉(zhuǎn)給醒來之后的黎姜。

    路眠雨鋪平了紙張。

    姜。

    不對。在前面加個黎。

    黎姜。

    不對劃掉。

    重新寫吧不要稱呼了。稱呼什么都不對。

    他們說能幫我給你轉(zhuǎn)交東西，我想了想，轉(zhuǎn)交幾句話吧。匆匆下筆，卻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說我的抱歉，顯得太輕。我知道那些傷害是再多的抱歉也無法彌補(bǔ)的，現(xiàn)在說什么對不起，倒顯得我在逃脫罪責(zé)企圖得到你的同情。

    或許你不會同情。因?yàn)槲乙驳拇_沒什么值得同情的。我利用了你最脆弱的時候，利用你無法自主進(jìn)行理性判斷的時候，把你一步步拖入深淵，徹底剝奪了你的靈魂。

    你一定不會同情我的。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黎姜，從來都是愛恨分明。我就是那個最應(yīng)該恨的人。

    黎姜，我還是想說抱歉，想求你同情我。

    因?yàn)槟愦蟾挪恢?，我已?jīng)陷得多深多深。我想祈求你的原諒，祈求你能夠不那么決絕地離我而去，可想一想我都做過些什么，又實(shí)在沒臉說出這句話。

    恐怕我這一輩子的感情都用在這三個月了。看看你過往的生活，我才知道我就是那種吃得太好滿嘴流油已經(jīng)嘗不出來rou味兒的人，所有的情感都無法讓我內(nèi)心有任何波瀾，人間就是一場浮于表面的游戲，想要什么伸手去拿，不想要了就隨手扔掉。遇到了你之后，我才一步一步看到了愛的形狀。在你身上看到對伴侶的深情，又在我身上看到對這份深情的嫉妒，憑什么我的世界是干枯無味的，你就有山盟海誓。

    我也想要體驗(yàn)，想要搶來。你罵的對，我以為世界是圍著我轉(zhuǎn)的，我以為所有的東西只要去搶就能得到?，F(xiàn)在我才明白，不僅不會得到，還會弄壞，然后把自己交出去陪葬。

    這樣說顯得我可憐兮兮的，真是不要臉，我才是那個加害者。

    可我真得想扮作可憐兮兮的，跪下、祈求，什么都行，我不想失去你。

    醫(yī)生說你的認(rèn)知系統(tǒng)關(guān)閉了，這樣會保護(hù)你讓你免受傷害，為你屏蔽掉那些最讓你痛苦的記憶。在倉庫的時候你總是說頭疼，后來手術(shù)完了我屢次問你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你也總說你想不清楚，我一直以為你在刻意躲避，直到看到你完全想不起我是誰，我才明白了，我就是那個最痛苦的來源。讓你感到恥辱惡心的罪犯。

    那么我有什么資格去祈求你。

    多么想在你離開之前再與你聊聊咱們并不怎么美好的往事。聊聊一起吃過的餃子，聊聊年三十兒綻放的煙火，聊聊那張不給我面子的床，聊聊我是多么混蛋，聊聊我做過多少令人發(fā)指的事。

    不說離別，也不說是什么關(guān)系，就是單純地聊聊。聊聊我究竟要死多少次才能換回你意氣風(fēng)發(fā)的曾經(jīng)。

    可你什么都想不起來了。我沒能等到那個清醒的黎姜。

    或許等你再清醒過來后是不屑于跟我聊的。一定是的。就讓我安安靜靜閉上那張討厭的嘴滾到最沒人的角落去死好了。我的確是個軟蛋窩囊廢，只能渴求在你靈魂殘破的時候，最脆弱的時候，偷來騙來一些來自于你的關(guān)注。

    可我還是想聽到你說話。哪怕是罵我。

    我離不開你啊。

    黎姜，求你原諒我吧，別讓我見不到你，別讓我滾到遠(yuǎn)處去，求你再給我靠近你的機(jī)會。

    聽起來好像個變態(tài)。

    你還是恨我吧，唾棄我，找人打死我，把我告上法庭，抓起來坐牢，我就是個沒被教育好的渣滓，當(dāng)初判得就太輕。我不值得原諒，你恨我多深都不為過。

    這是他這輩子寫的第一封情書。

    算是嗎？還是懺悔書？

    路眠雨疊起信紙。二月末。相遇時初冬，離別時初春。沒活過一個冬天。

    路眠雨把信揣進(jìn)口袋，走到門口時低頭看了眼垃圾桶，然后掏出那封信揉作一團(tuán)廢紙扔了進(jìn)去。

    忘了我吧，黎姜。好好生活。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