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菜一湯擺上桌，路眠雨悄悄打開了臥室門，準備用香味兒喚醒黎姜。中午睡久了晚上該睡不著了。

    黎姜是吸溜著鼻子醒了?？赡欠N幸福甜蜜共進午餐的畫面卻并沒有出現(xiàn)。

    黎姜坐在床上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著四處打量，足足愣了有五分鐘。路眠雨知道他的小祖宗姜四又回來了。

    路眠雨做足了心理準備，就等著迎接黎姜的尖叫或哭鬧了，他的耳膜都已經(jīng)處在戰(zhàn)備狀態(tài)了。

    但黎姜又給了他出其不意的一招。黎姜沒有喊叫，而是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起被子扔在了路眠雨頭上包住他然后從床上跳起來就往外跑。

    幸好這個屋子的環(huán)境對他來講實在陌生，黎姜一股腦就跑進了衛(wèi)生間。

    被隨后趕來的路眠雨就地抓獲。

    黎姜哇的一聲哭了。

    “你是壞人！你把我?guī)ё吡怂午髟趺慈メt(yī)院接我！”

    “接的到接的到！”　路眠雨一只手控制住黎姜防止他再偷襲自己，另一只手急急忙忙掏手機。“你看宋琪給我發(fā)的信息，看，是不是說讓我先把你接回來??？”

    聽到“宋琪”這倆字黎姜算是來了精神，瞬間就不哭了。扒住路眠雨的手機一個勁兒地瞧。

    “醫(yī)院住著太不舒服，先把黎姜接回你家住，等我出差回來了去你家接黎姜?！薄±杞粋€字一個字仔仔細細地讀出來。

    路眠雨在心里翻白眼。哼，宋琪還能從手機里爬出來是咋，看得那么認真……

    醋得路眠雨差點都忘了，那是用自己的工作手機號給自己的私人手機號發(fā)的信息，改了個名字叫宋琪而已。還是他的三號姜出的主意。

    “嘿嘿……“　黎姜笑了。

    “開心了？“　路眠雨問。

    “嗯?！啊±杞c頭。

    “那吃午飯不？“　路眠雨問。

    “嗯?！啊±杞贮c頭。

    總算是糊弄好了這小祖宗。

    午飯黎姜搶了路眠雨的所有帶魚。

    “你可以告訴宋琪我吃得很多讓他把我接走?！薄±杞闹鶐妥記_著路眠雨眨巴眼睛。

    就不。你吃一頭牛都不放你走。路眠雨臉上笑嘻嘻的，在心里這樣回答。

    黎姜中午睡得好，一直到晚上都不困，也不瞌睡也不迷糊，四號黎姜就興高采烈地折騰到半夜。

    他是真得怕黑。不管幾號黎姜，精神不太好之后黎姜總是有著很深的不安，只是表現(xiàn)形式不一樣而已。

    “你在地上睡。”　黎姜指著地板說。邊說還邊偷偷瞧路眠雨的臉色。既怕他真生氣，也盼著他真生氣。真生氣了就把宋琪叫來把自己接走了。傻呆呆的黎姜這樣想。

    路眠雨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就叫你無法得逞！路眠雨笑呵呵的一點兒脾氣沒有，很開心地把被褥鋪在地上。

    “這房子是地暖，地板就是舒服！“　他吹著口哨大搖大擺地去洗澡了。

    以為自己贏了一局的路眠雨從浴室出來重新回到臥室之后才知道他低估了姜四同學的戰(zhàn)斗力。

    黎姜在自己睡的床和路眠雨睡的地鋪之間畫了一條長長的三八線。

    呃，具體來講，不是畫的，是刻的，實木地板上被刻了深深的痕跡。

    黎姜晃了晃手里的鑰匙。對著路眠雨笑。

    那是郊區(qū)倉庫的鑰匙，黎姜被送去醫(yī)院的時候還一直抓在手上不肯放開。只是他現(xiàn)在想不起來了，總說那是宋琪家的鑰匙。路眠雨怕他被鑰匙弄傷問他要，他也死活不交出來。

    “很好，很好。”　路眠雨努力擺出一副不氣餒的表情?！拌€匙很堅固，很棒！”

    “不許過線呦！”　黎姜說完就拉上被子蒙頭大睡起來。

    路眠雨坐在線那邊隔著被子猜想著黎姜的表情，是得逞之后偷笑呢，還是眼巴巴等著宋琪來接他呢。在黎姜微微打起小鼾的時候路眠雨躡手躡腳地起身，輕輕幫他把被子從腦袋上拽下來。

    終于呼吸順暢不再憋悶的黎姜似乎很開心，在枕頭上蹭了蹭嘴角的口水還咂吧了咂吧嘴巴，滿意地繼續(xù)進入更深的夢境。

    清醒后的黎姜盯著地板看了很久。

    路眠雨正在外面張羅早餐呢。他不會做飯，用開水沖泡一些食物是他廚藝的極限。所以早晨他們只能喝麥片之類的東西。

    聽到黎姜起床的動靜路眠雨趕緊跑進屋，生怕黎姜看不到他會緊張。

    “我弄的吧？這地板很貴吧？我沒錢賠你啊……“　黎姜蹲在地上用手指一點點觸摸著那道劃痕。黑胡桃木的地板，一平米就能一千多，當初宋琪家里裝修房子的時候讓黎姜陪著去挑建材，黎姜雖然一丁點兒都不感興趣，但因為宋琪需要，他也很努力地學了一些。

    “說啥啊姜兒賠啥??！“　路眠雨蹲在黎姜旁邊揉了揉他的腦袋。這小腦瓜里想啥呢，咋還想到賠的事情了。這不都一家人么……

    呃，好像是自己非要強行跟人家一家人的。

    劃痕很長，貫穿房間，像個結(jié)界一樣不留死角，專防路眠雨越界?？粗妥屓擞幸环N很強的被當成壞人對待的羞辱感。

    黎姜有些氣惱自己的行為。

    “要不我每次犯病的時候你就把我捆起來吧。喂安眠藥也好?！?/br>
    路眠雨往他嘴里塞了個煮蛋青。

    “可不許瞎說了。這都是不叫事的事兒。咱吃飯去?！?/br>
    路眠雨不太會甜言蜜語哄人，但從他的眼睛里能看出來真誠。

    黎姜點點頭，雖然有些失落但還是依著路眠雨的意思站了起來，路眠雨也站起身，膝蓋上卻一陣疼痛腿打了個彎。

    黎姜趕忙抱住了他撐著他慢慢站穩(wěn)。

    路眠雨的生活里全都充斥著自己犯下的錯誤，地板上、身體上。黎姜恨不得把自己膝蓋挖了給路眠雨換上。

    可倚靠在黎姜身上的路眠雨卻甜蜜得很。如果老了坐輪椅了有黎姜推著那多幸福。

    “我的錢包是不是在你那兒？”　黎姜沒頭沒尾地忽然問。

    “是啊。你當初非要給我，直接塞進我褲襠里面了。我沒辦法，只好帶去辦公室，一直鎖在辦公室抽屜呢。”　路眠雨不明所以。

    “里面有幾百塊錢的現(xiàn)金，還有一張銀行卡，我把密碼給你，你都取出來吧，不過只有三千多，是我全部積蓄了，再多我也出不起了，我知道不夠，除了地板，我吃住也都是……“　黎姜越說越小聲，自己都覺得沒臉說下去，杯水車薪而已。

    路眠雨就那么盯著黎姜。講實話他心里是升騰起了一股怒氣的。對于黎姜把他當外人切割得如此分明的憤怒。放在以前，這會兒估計他就要薅著黎姜的脖領(lǐng)子吼他了。

    但這次路眠雨咬著牙硬是把自己一腦門子的火氣給壓了下去。那個頭昏腦脹的勁兒過了之后，他似乎也能想明白一些體諒黎姜一些了。黎姜心里不安啊，自己是他唯一的依靠了，他總是擔心做錯事情擔心變成麻煩負擔招人討厭最后被遺棄。像他父母對他，像宋琪對他那樣。

    黎姜的生命中已經(jīng)被迫面對過太多這種莫名的背棄，讓他尤其在精神脆弱的時刻變得謹小慎微，每走一步都要試探一下。

    路眠雨的那股子邪火變成了心疼。

    “姜兒，如果可以，我愿意傾家蕩產(chǎn)換你好好的健健康康的開開心心的，其實這些話我已經(jīng)說過很多遍了，我知道你現(xiàn)在心里總是擔心總是害怕，我說一遍可能你眼下懂了但很快又被那種情緒沖散了，那我就愿意永遠一遍一遍講給你聽。“　路眠雨把手放在黎姜胸口，試圖努力去捕捉那些飄忽不定的焦慮情緒。黎姜精神狀態(tài)不好，自己都看不懂自己，能表達的就更是有限，只有靠人去猜、去感受、去解讀。

    黎姜的心口傳來一陣來自路眠雨掌心的溫度。他點點頭。起碼在這一刻，他是懂了的。

    “不對啊。“　回過神兒來的路眠雨忽然擰起眉頭想不明白?！苯獌耗阍趺垂ぷ髂敲淳貌庞袔浊K錢積蓄？“就算黎姜上學時間長，可讀博也是發(fā)工資的啊。

    黎姜低頭，好像不是很愿意提及。

    路眠雨趕忙擺擺手?！敖獌何揖褪呛鋈荒X子想到了就隨口問了，沒任何別的意思，別說三千了，三分我也不要三個億我也不要，我只要你。“

    “我都交給宋琪了?！啊±杞銖娦α诵φf。他從不對路眠雨隱瞞或撒謊，他猶豫也只是怕惹路眠雨心煩?！蔽覀z還在一起那會兒我讀博，每個月的工資不高就八千，都直接交給他，后來畢業(yè)了也習慣了，還是都給他。平時住宿舍，學校有食堂，留幾百塊錢就夠用了，周末去宋琪那兒住兩天?！?/br>
    “住兩天？一個月住八天？你給他交八千？cao！這么多年他坑了你多少！”　路眠雨肺都要氣炸了。宋琪還在外面到處散播謠言說他把黎姜認作弟供他吃喝上學。

    “他有錢，他也不差我這錢，是我主動給他的。”　黎姜追著解釋。他并不是為了給宋琪開脫，只是見到路眠雨生氣的樣子本能地會害怕，想要平息怒火。

    “我知道他不在乎你的錢。”　路眠雨不理黎姜，撅著屁股在屋子里面翻抽屜找東西?！八弥愕腻X就是為了好拿捏你，沒了錢你也搞不出來什么大動作，任何行動都在他的把握中，你就是太讓他放心了，把他慣成了那么個死逼樣子！”

    路眠雨說著站起身，手里握著六七張銀行卡，一股腦塞進黎姜的手里。

    “全是你的！房產(chǎn)證也改成你的名字！“

    黎姜嚇得連連往后退?！拔也荒媚愕腻X，不拿……我不是小偷，我不拿別人的東西。“

    黎姜嘴里念念叨叨，腳底下絆在了椅子腿上踉蹌了一下，路眠雨拉住了他。

    這才注意到黎姜的臉色發(fā)白，嘴唇也有些顫抖，眼神里面都是畏懼。

    黎姜這是又想起了那些被人誣陷詆毀的往事啊。

    “姜兒，我……“　路眠雨懊惱極了。一下子情緒上來又忘了控制?！皣樀侥懔耸遣?，姜兒？”

    黎姜搖頭。但還是小心地打量著路眠雨的眼色。

    “不害怕，姜兒，沒事兒了，沒事兒了?！薄÷访哂曜е母觳惨稽c點試探著把他攬進懷里輕聲安慰。

    其實黎姜現(xiàn)在想要的不是什么伸張正義報仇雪恨，他只想要個安定的環(huán)境。路眠雨真恨自己，學得太慢了解太少，黎姜都要離開了，自己還是做不好。

    “姜兒，不怕……“　路眠雨一遍遍輕聲重復(fù)。他是說給自己聽的。他是那么害怕黎姜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