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沒什么大用的劇情
“你!你怎么知道的?你瘋了?” 陸年難以置信地看著戚渙手里的一只白玉蛛。 他攬著戚渙的后頸,迫急地看他“你怎么取出來的?你現(xiàn)在什么感覺?你記得我是誰嗎?” “你是……我哥?!逼轀o傷重,聲音就虛弱的有點溫軟。 陸年一窒。 自從戚渙懂事后,從來都喚他兄長。恭謹,敬重,卻生疏。 他有多少年沒聽見這樣一句哥了? 戚渙搖搖頭,“其他的,還是想不起來。” 太亂了。 腦子里就像有成千上萬光怪陸離的幻景一齊涌入,太多了,他什么也看不清。 “沒事,沒事,你究竟怎么取出來的?傷到?jīng)]有?有哪覺得疼嗎?” 戚渙搖搖頭。 “我忘了很多事?!?/br> “我感覺有東西在試圖控制我,我們出來后,他給我輸靈力,我探進識海逼它出來?!?/br> 陸年捋了兩遍才明白這兩個他分別是誰,大概拼湊出是怎么回事。 噬魂蛛本是無主邪物,被戚渙煉化后,就依附戚渙的血rou神魂為生。 戚渙自己小時候沒過好,就總愛回護那幫半大小子,該教的不該教的該給的不該給的,喂出一群白眼狼。 八成噬魂蛛也是召出給哪個弟子防身,可惜人家急著邀功賣好,齜牙給了呂洞賓致命一擊。 那幫蠢貨倒是難得想出個害人的好法子,如果是別人被噬魂蛛所縛,還尚有轉(zhuǎn)圜的可能,戚渙卻是一點機會都沒有。 噬魂蛛的法力依附戚渙神魂增減,吸著他的血控著他的命,戚渙可能贏得了任何人,可他贏不了自己。 直到戚渙身處重傷,又在幻境里受了那種種,瀕死之時噬魂蛛的控制松動,戚渙才得以借容恕洲的力誤打誤撞掙脫這束縛。 雖然戚渙看起來沒什么不適,陸年還是沿著經(jīng)絡細細查了一遍。 “你這是撞上了,你知道但凡出一點差錯都有可能毀了識海嗎?” “不知道?!逼轀o低著頭,乖得陸年心肝顫。 不過也好,這與他們之前打算取那東西的思路差不多,戚渙自己做了,也少遭一次罪。 陸年揉貓一樣胡嚕了他兩下,突然滯住。 不對。 如果戚渙是借了容恕洲的靈力,容恕洲本應有所察覺,如果容恕洲知道了,戚渙沒必要非等他走了才說這件事。 戚渙是封鎖五感瞞過了容恕洲。 難怪他昏迷這么久。 雖然陸年很不愿意承認,但現(xiàn)在的戚渙是信任容恕洲的,甚至可能超過了相信他。 那當一個人求助于另一個人時,什么情況下會刻意隱瞞真實目的。 比如戚渙知道這件事很危險。 比如他知道這件事不會被同意。 噬魂蛛畢竟是邪物,又與神魂交纏揪扯長為一體,這不是囊中取物的兒戲,而是要在完全壓制噬魂蛛的同時將數(shù)以萬計的蛛絲一同剝離,那是一個人渾身上下最精密也最脆弱的地方,傷到一分都可能使人瘋癲或癡傻,陸年多年開刀剔骨也沒把握說一定不會出意外。 戚渙是知道的。 他只是不在乎。 “你!……” ——————————————————— 乖乖挨了頓罵,戚渙被塞回被子里強行就寢。 一連昏睡七日,他睡不著,睜著眼睛看一片漆黑。 昏迷的那幾天,他夢見了很多事,過往種種在他面前出現(xiàn),開展,湮滅,消逝,他起初看不清,后來不敢看。 從發(fā)現(xiàn)噬魂蛛存在開始,他等了三百三十七天,可當被掩埋的一切真的擺在面前觸手可及,他卻畏懼了。 就這樣吧。 他想。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別去看,就這樣不好嗎?就這樣過一天算一天,他知道該怎么順從怎么取悅?cè)?,只要再乖些,也許容恕洲心情一好,就不會讓他走。 運氣好的話,還能再混個幾年,等這具身體徹底撐不住了,就找塊沒主的地。 挺好。 可記憶不會因逃避而放過任何一個人,超負荷的靈識引起識海崩潰的震蕩,戚渙不得不閉上眼。 紛雜無序,須臾百年。 他像一個終于醒了酒的醉鬼,得以旁觀自己怪誕混亂的過往。敏感,自負,執(zhí)迷不悟,識人不清,演了好大一出恩將仇報,抱著一點所謂的可笑尊嚴,最后得了個最可笑的下場,不偏不倚活該二字,渾身上下寫著本該如此。 畫面的最后停留在一片鮮紅晚照,容恕洲用劍撐著身體,縹青廣袖上血污不斷擴散生長,戚渙不知道是那天本就如此還是經(jīng)過了記憶的修飾,一切顏色都格外濃郁熾烈,目光所及之處盡是血紅。 長簪滾落,碎滿一地,細微聲響如光中泛起浮塵,落下名為宿命的錚然回響,時間在一瞬間無限延長,目睹萬物走向終點。 容恕洲說了一句話。 戚渙再睜眼時已至平旦時分,斜雨飄搖輕敲,潤濕窗欞,滌盡纖塵。 他左右睡不著,隨手挽了下頭發(fā),走到門外。天地具籟,千嶂寒煙。十八天無垠后土都濕透淋漓,他也沒躲過一身滂沱水潦。 容恕洲。 戚渙倚在回廊的柱子上輕輕的咀嚼這個名字。 “怎么站在這?” 雨聲落得大,以至于他沒聽見身后的腳步聲。 容恕洲自游廊走來,遠遠就看見戚渙倚著廊柱。 公子無雙,皎皎如月,正饒有興味地琢磨著雕花闌干,纖長深邃的眼尾勾起一個冰冷精致的彎。雨水不斷落下,半散的青絲如水墨散落在俊美無儔的面容上,浸了雨水就愈發(fā)濃墨重彩,衣袖被風掠起,驚動夜色一片的白。 戚渙被嚇了一跳,連忙回頭。 他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半夜站在外面很像腦子有病的人不依不饒自殘作死。 “對不起,我不是……” 話一出口就看見面前人修眉蹙起。 “為什么道歉?” 容恕洲也沒真的要他回答,用手摸上他的額頭“你又發(fā)燒了?!?/br> 戚渙本想說的話都堵在了喉嚨口。 兩個人之間很近,他甚至能感覺到容恕洲身上冰涼的水汽和微熱的體溫。 戚渙看著他。 卷著雨水的風干凈又清透,落到哪里都很冷,唯有身邊一點格外溫暖。 他想起來很多年前,大概是他剛拜入師門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剛下過雨,天陰又沒有星星,他躲過巡邏的師督偷了仙門大比的陣法圖,卻被剛從藏書樓出來的容恕洲抓個正著。 那天弟子們都已回房睡覺,四下無人。 他求容恕洲幫他隱瞞,容恕洲說了一句話。 “既然做了,為什么不敢面對后果。” 戚渙輕輕笑了笑。 那個稚氣未脫又一本正經(jīng)的容恕洲,當時覺得真是礙眼又煩人。 他欠容恕洲的,應當是永遠還不起了。 可他還是不敢,還是想逃避那些“后果”。 可以讓他逃一次嗎? 戚渙果然發(fā)了高熱,容恕洲給他熬了服藥看著他喝下去,又擰帕子一遍遍擦拭,折騰大半個時辰才勉強褪了溫。 戚渙沉默地盯著容恕洲的手,他的手很漂亮,書生一樣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但是又蘊藏著一種說不出的力量。 “容恕洲。” 戚渙很少這么連名帶姓叫他。 “嗯?” “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不是帶著調(diào)侃的感激,也不是小心的試探,戚渙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眼中沉凝又困惑。 他是真的在疑惑為什么會被這樣對待。 容恕洲怔了怔,顯然也很意外。 然后笑了一下。 “這算什么好?” 估摸著這個答案不會讓戚渙滿意,容恕洲避重就輕,抬手滅了燭火,用很低的聲音說。 “年少無知時做過不少錯事,有機會償還一二,是我幸運?!?/br> 他彎腰給戚渙理了理微濕的長發(fā),碰到他背上一塊凸起的骨頭。 那里曾被長鞭抽斷,留下一處刻骨疤痕。 他并不是全是敷衍戚渙。 曾經(jīng)他自以為是,但犯過的錯,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 看著陸年終于磨完那把草,戚渙終于找到機會說:“我得回去。” 陸年的動作微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然后把碾好的側(cè)柏葉放入銀質(zhì)藥盤過篩,隨口應道:“行,還有六天對嗎,等我收拾收拾,后天就走?!?/br> “哥?!?/br> 陸年第一次沒被他裝的乖騙昏頭。 “叫什么都沒用,要么我和你一起,要么你也別去。” “過來把藥喝了?!?/br> 戚渙端起碗把那酸苦黑綠的藥汁灌下去,瞄著陸年又撿起話頭“但是你和我去了其實也做不了什么,多搭一個人多不值?!?/br> 陸年聽了這話揚了揚眉,一雙鳳目勾起,慘白病態(tài)的臉上露出一個皮笑rou不笑的微笑。 “你還嫌棄我?你現(xiàn)在這紙糊的身板還不及我呢。我做不了什么,你去能做什么。那鬼地方就沒一個好東西,你管他們死活?老實養(yǎng)傷,等你什么時候養(yǎng)好了打算把那地方炸了,我八抬大轎抬你去。” 戚渙也笑了“沒有。” 他深呼了口氣,揉揉眉心。 “我不是為了這個?!?/br> 陸年看了他一眼,“你不用聽那群王八蛋放屁,大不了我?guī)阕?,他們手再長,總有到不了的地方。” 容恕洲的寢殿布置的意外精致舒適,雕擺玉砌折屏字畫一樣不少,被戚渙鳩占鵲巢后更是填了一堆綾羅軟墊,吃食玩物,坐塌旁紫檀卷云紋案上甚至拿整只硨磲雕刻成瓶,插了一把獨山玉芙蓉。倒不像是一域之主的正殿,更像是哪家小姐的閨房。 戚渙摸著旁邊被當成掛架的珊瑚,奇特的手感讓他有點停不下來,他有點好笑,又無奈地喟嘆。 如果可能,他也很想待在這不走了。 可惜不能。 “哥,你說那么多人,我為什么偏偏被送給容恕洲?” 陸年怕他心里不舒服,平時在這方面說話格外小心,聽他自己主動提,心里咯噔一下,繃著的臉也化了。 “不用拐彎抹角,我知道你想說什么?!?/br> 冗虛派挑中容恕洲,當然不只是因為二人平素有隙。 仙界豢養(yǎng)奴寵,甚至交換,買賣,都不少見,但這種事從不會被拿到明面上來,各種限制也很多。 這些人擁有著最頂端的地位與天賦,玩弄著那些所謂平凡人的生命,把那當成泄欲的游戲,但他們猶嫌不足。欲望無止境滋長,不知不覺地啃咬,寄生,他們開始希望粉飾,希望冠冕堂皇,希望脫去最后一點限制,構(gòu)建起一個以尊卑定等級,可以隨意踐踏他人的世界。 于是有了戚渙。 這次冗虛派借著一年一度收徒大比借戚渙回去,是以奴寵的身份。他們既是在試探容恕洲的態(tài)度,也是想知道容恕洲的仁義道德,究竟是在什么程度。 他們想知道,當仇人被送到面前,可以肆意羞辱折磨而不必承擔任何后果時,他會怎么做。 仇恨會使人極端,當一個人厭惡另一個人,那面對一些有悖正義的情形,尖銳的情緒會使人傾向于選擇蒙蔽自己的雙眼,說服自己,改變標準,從而達到“絕對的正確”,來滿足報復的愉悅感。 他們希望用這種人為的偏激將容恕洲邀入同一戰(zhàn)壕。 假如容恕洲為了羞辱戚渙送他回去,那就相當于默許了這種放在明面上的交易。 十八周天脫出三界之外,眾合極獄又偏偏有審判一切的權(quán)利。是再晃眼不過的一條粗大腿。如果抱上這個靠山,做為仙界第一大宗的冗虛派可能就再無忌憚,一旦開了這個先河,以后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乃至無數(shù)個戚渙。 但如果容恕洲真磊落坦蕩到連仇恨都不為所動,那他們也會想辦法,給這位正義的圣尊,多找些麻煩。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一只臭蟲不可怕,一萬只臭蟲能把人骨頭咬成渣。 最可怕的永遠都是小人的背后一刀。 所以他必須去。 也許容恕洲總有一天會遇上些麻煩,但不能來自于他。 不然也太缺德了。 戚渙靠在坐塌上,撥弄著腕上的墨玉珠串,眼中晦暗難明。 跡昀珠啊。 容恕洲竟這么信得過他的人品。 跡昀珠的確能追溯監(jiān)視,但以容恕洲的能力,召兩只巒蝶貼他身上可比給跡昀珠風險小多了。 雖然戚渙想不通容恕洲付這么大代價是圖什么,但饒是他再能猜三揣四,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jīng)沒有什么值得人惦記的了。 如果不是他想起來,他大概要以為容恕洲喜歡他。 想到這,戚渙沒忍住揚了揚唇角。 他會喜歡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那你打算怎么辦?你剛能蓄起一點靈力,不說那幾個老王八羔子,你就說你能保住自己的命嗎!”陸年終于壓抑不住,胸口劇烈起伏。 “哥,那是我的地方?!?/br> 戚渙望著虛空,目光奇冷。 “之前不過是來不及?!?/br> 他頓了一會,用很低的聲音說。 “我已經(jīng)欠他太多了。” 陸年知道話說到這份上,他是勸不動自家弟弟了,知道他大概有底,態(tài)度也和緩了點。 “那你就好好吃藥,這兩天多出去曬曬太陽,把傷養(yǎng)得差不多再走。” 戚渙皺著眉,“人太多了,我不想出去。” 沒想到這一句話會讓陸年反應這樣大。 “什么?什么人多?”陸年深邃的眼眸瞬間緊縮,眼底甚至漫起血絲。 他急迫地盯著戚渙的臉。“你說什么人多?” 戚渙遲疑地隔著屏風看向?qū)嫷畹牡耒U檀木窗。 “外面……” 竹木環(huán)繞之外,隱約可見穿著校服的人影,有得甚至能看清臉。 “阿渙,這座山上,除了你,我,容恕洲,沒有第四個人?!?/br> 戚渙那雙精致的讓人咋舌的眼睛遲愣而迷茫,他站起身走下層階,走到窗前。 那些本來很清晰的人,忽然就虛幻而扭曲起來,像一團煙土燒成的灰霧,那些清晰的交談聲,也模糊雜亂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看到的那些人,穿的都是冗虛派的校服。 那些人臉都是熟悉的,是他從小尊敬的師父,手把手教大的徒弟,親近信任的朋友…… 那些話語也是熟悉的…… 一種難以言喻的惡心捆縛住他的五臟六腑,戚渙突然按著喉嚨劇烈的干嘔起來,他沒有食欲,吃得向來很少,能吐出來的,只有剛剛喝下的一碗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