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上下一大家子，如果把吳煜也算做其中一員的話，此時此刻的飛機上，他便是唯一一個心情好的人。

    相較之下，滿面愁容的穆修看起來可憐極了，明明生了張冷峻帥臉，此刻卻像只被主人拋棄的大狗般垂著眼角，兩面手心將心上人柔軟的一只小手包覆起來，聲音低啞地問：“我要是想你了怎么辦？”

    “那就別想?！眳庆媳M量不去看那張滿面愁容的臉，目光轉(zhuǎn)向窗外飛逝而過的空間，大好的心情也快變得不好了。

    “你會不會不好好照顧自己？生病了怎么辦...”穆修大手像抓娃娃機夾子似的扒住吳煜的頭頂，強行將人腦袋轉(zhuǎn)回來面對自己，繼續(xù)無不憂心地問：“你要是闖禍了怎么辦？”

    “我在你心里是傻子嗎？”吳煜白眼快翻過頭頂了，撇撇嘴，依舊沒甚好聲氣地回答：“在認識你之前的這么多年，我是怎么活過來的？”

    “你不是傻子?！蹦滦迶蒯斀罔F，攬過男孩的肩頭，下巴頦擱在他的發(fā)頂，一字一頓地說：“你在我心里太聰明了，所以我害怕?！?/br>
    吳煜身體僵直地任他抱著，被抓握的手也不做任何回應，穆修抱了一會兒忽然松了手，臉上的落寞愈加明顯起來，自嘲地牽了牽嘴角，笑道：“你還真是，一點都沒不舍得我?！?/br>
    我巴不得趕緊跑。

    吳煜暗暗腹誹，卻不知怎么的沒把話說出口來，身體剛向靠背上靠去，就再次被高大的男人摟緊了懷里。

    “我要是，我只是說萬一，”穆修富有磁性卻不會過于沉郁的聲音刻意壓低，怕別人聽到似的，輕聲問：“萬一某一天，我要出什么關鍵任務，一不小心光榮了，你會為我掉一滴眼淚么？”

    男人說話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帶了些玩笑的輕松，可說出的內(nèi)容卻像一柄利刃般戳在吳煜的心窩上，讓他連腦袋都跟著嗡嗡作響起來。

    “你瞎說什么鬼話？”吳煜再硬的嘴也撐不下去，他甚至不太愿意去細想這話的內(nèi)容，被抓握的手下意識地攥了攥。

    “嘿，我知道你不舍得我死。”穆修倒挺滿意對方的反應，繼續(xù)得寸進尺地把臉湊到吳煜面前，指指自己的面頰，要求道：“你都沒主動親過我，之后要這么久都不能見一次面，你這次就主動親親我吧?！?/br>
    穆修側(cè)臉輪廓硬朗英俊，挑不出一點毛病，天生微微上翹的嘴角此刻看起來欠揍得很，吳煜被他扣在手里兩個多月，照理說早該習慣他這死皮賴臉的樣子，偏偏還是唰地一下漲紅了臉，想伸手把人推開，雙手卻被握得牢牢的，動彈不得。

    “親一親，也不親嘴了，就親臉?！蹦滦奁^頭，鼻尖對鼻尖地和人蹭了蹭，面頰往人嘴上湊得更近了，翹著嘴道：“你不親我就不起來?！?/br>
    “你...！”吳煜憋得一張秀臉紅得快熟透了，卻又無可奈何掙不過他，不情不愿地撅嘴輕啄了一口，別開腦袋生氣去了。

    軟呼呼的小唇哪怕只停留半秒都像帶著電流，穆修心口像被支輕柔的羽毛搔過一般，喉頭滾動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控制住，捏著人下巴不讓動，照那紅潤的軟唇深深親了一口。

    吳煜坐的是靠窗的位置，從后排方向只能望到穆修主動親密的背影，看起來果真像難分難舍的小情侶般。

    陳諾感慨地輕嘆了口氣，盤腿而坐的身子縮得更小了些，穆城把他攬進懷里靠著，低聲問：“是不是困了，枕著睡一下。”

    “有點困，但也睡不著...”陳諾在丈夫懷里哼哼，很快被穆城摟得更緊了些，大手沉穩(wěn)地拍在他的臂膀上，像在哄孩子睡覺。

    事到如今，最初那番痛徹心扉的分離感已逐漸退去，可腦袋里反而更紛亂了，家中短時間內(nèi)發(fā)生了這么多變化，一直平靜的生活像被只無形的大手猛地推了一把，叫他一時間無法適應。

    “桃桃天天起這么早，也不知道他困不困。”穆城不接話，陳諾像是自言自語地喃喃，眼睛往隔著過道另一側(cè)座位的二兒子飄，只見新媳婦正靠在兒子肩膀，兩只手靈巧地織著粗棒針的圍巾，深灰雜花的配色還挺有品味。

    丈夫又沒接他的話，陳諾幾不可聞地吁了口氣，發(fā)覺自己對比起陶桃，穆城這么多年來的確一直把他當豬仔養(yǎng)著，飯菜不會做家事也不用動手，更別說什么織毛線這樣高難度的技術...

    “困就睡，怎么還唉聲嘆氣的?！蹦鲁沁@時才說話了，粗糙的中食二指捏了捏愛人多年如一軟嫩的臉頰，疼惜又無奈的口吻。

    “那我睡啦...”陳諾挪了挪身子，把腦袋枕在丈夫大腿上，合上眸子不再說話了。

    另一側(cè)的座位上，穆沉的目光一直落在愛人藕節(jié)似的白胳膊上，好奇地看那兩根粗粗的棒針左躥右躥了幾下便織出一列新的花紋，許久也沒看出門道。

    “現(xiàn)在還是夏天呢?！碧姨姨珜Ｗ⒘?，粉撲撲的圓臉頰配上尖尖翹翹的小鼻頭，著實可愛得緊，穆沉怕打攪他，卻還是沒忍住地揉了揉那顆毛茸茸的腦袋。

    “就是要從夏天開始織，這樣冬天就能用上啦....”陶桃沒抬起頭，小嘴卻不停地說：“我小爸爸和三哥才厲害呢，他們就是不看著都能織出來，特別復雜的圖案也會織，比店里賣的還好看呢...”

    “你已經(jīng)很厲害了，這個顏色也好看?！蹦鲁量淙说脑捫g也簡單明了，卻能把人逗得開心，桃桃終于停下手中動作，抬頭和丈夫?qū)σ暳藥酌?，又紅著臉別看目光，小聲地念了一串名單：“哥哥還喜歡什么顏色，我都給你織，還有小爸爸父親和大哥，還有若若、吳煜，我都給他們織?！?/br>
    “那可夠累的?！蹦鲁聊罅四竽菑坮ou嘟嘟的臉蛋，心里似乎有一堆話想說，一到嘴邊就又融化了似的，最后只是親了親他的頭頂，繼續(xù)盯著那兩只小白手看。

    帝國飛往帕斯星的飛行器里一切如常，提前半小時起飛的國王私人飛機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路德?lián)Q上一套舒適的便服，一上飛機便沒完沒了地聽各路部長的匯報，穆言若樂得不必和人交談，塞著耳機躲在寬大的單人座位上，抱著溫柔的空乘送來的香噴噴的軟毯，下巴輕輕蹭了蹭。

    這幾日來他也少有的忙碌著，參加完二哥的婚禮，又接連跑學校取檔案，和同學朋友們一場接一場地開告別聚會，明目張膽地晚歸，前一晚還是被忍無可忍的老爹堵在小飯館門口趕回家的。

    他上將老爹可太嚇人了，穆言若想起同學們在看到自己父親時那一張張見了閻王爺似的臉便忍不住想笑，抿著嘴角偷樂了一會兒，樂著樂著鼻子一酸，這才突然有了真真切切的不舍與難過。

    別說溫柔又可愛得緊的小爸爸，兩個事事讓著他的哥哥，還有他的鬼見愁老爹，統(tǒng)統(tǒng)都要變得難得一見了...

    長得再帥地位再高，都是個不講道理的混蛋強盜...

    穆言若透過朦朧的淚眼，偷偷朝坐在沙發(fā)上側(cè)對著自己的男人看了眼，一拉軟毯蒙住腦袋，心里邊罵邊裝睡，哪知裝著裝著就真睡著了。

    路德看似專注在工作上，實則早就將男孩的一舉一動裝進了眼里，小小一只的身體似乎帶著大大的憤懣，哪怕單獨和自己同乘一架飛行機，看起來也沒在怕的。

    不愧是上將的兒子，哪怕是個天生柔弱的omega，又生得像個瓷娃娃般精巧易碎，卻有一派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架勢。

    視頻會議結(jié)束，路德關閉顯示屏，在思考了片刻如何與這個小子展開話題后起身，站在大大的太空一邊，微微俯身掀起那團毛毯的一角，這才看到一張熟睡的臉蛋。

    東亞血統(tǒng)的omega男孩有著超越任何其他人種的纖細秀，水靈白嫩的皮膚透著健康的光澤，相較于歐陸血統(tǒng)，穆言若的濃密的睫毛是直直的，像兩把小羽扇般蓋在下眼瞼上，隨著呼吸輕輕翕動，安安穩(wěn)穩(wěn)的。

    路德心口像一汪春水淌過般和暖起來，照理說不該打擾這個正熟睡的男孩，可雙手卻忍不住將人從座位上抱了起來，換自己坐下，讓人在自己腿上坐著靠在懷中，放他兩只腳丫子也踩在座椅上，用軟毯將他整個人包嬰兒似的包成一團。

    “嗯唔...”被迫變換姿勢叫睡夢中的穆言若不滿地皺起了臉蛋，卻很快被男人溫熱的體溫與耳畔沉穩(wěn)的心跳再次哄睡了過去。

    只有小時候父親這么抱過他，在外出時，或是某個午后傍晚，自己會心無芥蒂地癱在父親寬闊結(jié)實的懷中睡著，傻乎乎地張著嘴，把口水黏在他整肅的軍裝上。

    穆言若睡夢中還以為是父親又在抱著他了，抱他走進一處陌生的宮殿，叮囑他未來要言行得體，自己聽著聽著就變小了，毫無耐心地再聽那枯燥的訓話，和父親哼哼唧唧地吵著要出去玩。

    夢中父親的表情那么清晰，無奈與寵溺同時出現(xiàn)在那張剛毅冷峻的臉上，嘴里訓了聲“壞小子”，卻只得一直抱著自己，把自己帶到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花園里...

    這樣的懷抱和小爸爸截然不同，小爸爸是柔軟香甜的，叫人能卸下一切心防把小秘密都說與他聽，而像父親那般硬邦邦的懷抱，卻是另一種不容置喙的踏實與安心...

    穆言若緊閉的眼睛漸漸滲出些水珠，把長長的羽睫打濕，路德不知他夢到了什么，只覺得傷心的模樣不該出現(xiàn)在這張?zhí)鹋磁吹哪樕?，更何況此刻男孩正在自己懷里，不該有任何需要他害怕的東西。

    “不要哭了?！甭返聦驯盏酶o了些，大提琴般深沉的嗓音以另一種腔調(diào)說出同一種語言，竟毫無違和的感覺。

    路德的祖母便是純正的東亞血統(tǒng)，只是經(jīng)兩代人的稀釋，在他的身上已經(jīng)看不出太多痕跡，他已經(jīng)到了最適合開枝散葉的年紀，帕斯星的醫(yī)療專家也建議他尋找東亞血統(tǒng)的頂級omega婚配，對保持后代基因的優(yōu)越有很大幫助。

    雖然年紀小了點，但每一樣都如此符合，家世背景也足夠顯赫，就先慢慢養(yǎng)著吧...

    穆言若睡夢中的眼淚雖然止住了，卻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路德凝視著熟睡的懷中人，食指在那水豆腐似的軟面頰上輕輕刮了刮，再也挪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