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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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來緊繃的神經(jīng)、糾結(jié)的思緒、絕望又拼盡全力的行動……在一日間突然都無需再看、再想、再做。反而成了池焱病倒的元兇。 他雖然看著瘦,但向來身子皮實。從小到大都沒什么病,連感冒都很少。 可是現(xiàn)在卻燒得昏天黑地,頭昏腦漲??s在自己小租屋的床上動都不想動。 手機(jī)響了很久,他才接起。迷迷糊糊的,話也說不清楚…… 好像連眼淚也被燒干了。 說來也可笑。哪怕是長到那么大了,池焱仍覺得自己有一種神奇的魔法,叫做“努力”。只要努力了就什么都能做到了。 這是他沒怎么成功過的人生中僅有點不可告人的小驕傲。 可是現(xiàn)在回頭看看…… 他能考上A大,卻只能走的調(diào)劑,選不了心儀的專業(yè)。 他喜歡過周沅梨,能成為她親近的好友,可周沅梨喜歡的是萬銳揚(yáng)。 他也曾和戚守麟那么親密……戚守麟又有了“命運(yùn)之番”。 他認(rèn)為戚守麟是太陽,可戚守麟又豈止是太陽呢?他的光輝就像是一顆超新星。 池焱太卑微了,他想要觸及這顆超新星的一縷光,就得經(jīng)受世人的反對、譏諷、幸災(zāi)樂禍。 就得用盡全力…… 就得拼命。 可這個世界上哪有什么魔法呢?他的人生永遠(yuǎn)就差這一步。 又睡了不知多久。池焱聞到了大米的香氣,額頭上也覺得涼涼的。睜開眼睛,只朦朧看到一個身影在小灶臺前忙碌。他想說話,可是喉嚨又燥又疼,只發(fā)出幾個意義不明的音節(jié)。 “醒了?”那個朦朧的身影漸近,將放了吸管的水杯送到池焱嘴邊?!梆I了嗎?我煮了點粥……” 池焱怔怔看著來人。上一次見到他是什么時候了……他居然還記得有這里的鑰匙嗎? “對不起……”池焱最近好像要把一生的淚給流盡了,“爸爸……對不起……” 譚徹什么都沒問,只把粥喂給池焱,又給他吃了藥,換了降溫貼。 “睡吧,睡一覺就好了?!弊T徹沒有離開,而是坐在床邊,久違地?fù)崦仂偷念^發(fā)??粗仂万榭s著貼近了自己的腿邊,像是在zigong中的嬰兒。 哪怕池焱沒有真正在他的腹中待過。 池焱是他和池行濤領(lǐng)養(yǎng)的,這是只有他們二人知道秘密,連池夢嘉姐弟都不曾透露。 譚徹曾以為自己這滿是瘡痍的身軀是不可能再孕育生命了,便和池行濤商量領(lǐng)養(yǎng)一個孩子。 他拒絕了院長給他看的那些聰明過人的、容貌出塵的孩子。 “就是他了?!弊T徹選中了這個還留著鼻涕,看起來有點呆呆的,沒什么人會去關(guān)注的半歲男孩兒。 這個孩子也如他所愿長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 是一個最常見的β。 不與任何人爭吵,不憎恨任何人,沒有非凡的成功,但求平靜的日常。 并非是對挫折的妥協(xié),而是起初就希望如此。 不必好看,不必聰明,不必優(yōu)秀。 因為早已知曉活下去,就如此艱難了。 所以只要普普通通的,過一般人的人生。 “爸爸沒有怪過你,焱焱……”譚徹低下頭柔聲說:“從來沒有?!?/br> “爸爸只希望你好好的、快快樂樂的……希望所有的悲傷都遠(yuǎn)離你?!?/br> “焱焱也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去認(rèn)識更多的人,對他們微笑、和他們擁抱。這樣你才會明白,沒有什么非是這一人不可的……” 他看見池焱的眼睛閉得很緊,卻沒有眼淚流下來。 池焱做了夢,夢見戚守麟。 他身著華麗的白色禮服,背對著自己。 陽光照在他身上的時候像是耀著圣光的天神。 像是察覺了身后的目光,戚守麟也轉(zhuǎn)身,向他微笑地伸出手:“來……” 池焱欣喜地邁開步伐,卻有人越過了他。把手交到了戚守麟的掌中。 那個人也穿著白色的禮服。 越來越多身著華服的人從池焱身邊走過,以戚守麟二人為中心分開兩邊站著。 然后四周響起了恢弘的管風(fēng)琴,音色古久卻又震撼人心——是為他們而奏的。 像是天地間只有這一種聲音。 “新郎戚守麟,你愿意娶你面前的這個人嗎?無論貧窮還是富貴、健康還是疾病,一生一世忠于他,愛護(hù)他,守護(hù)他?!?/br> “我愿意?!?/br> “新郎曲玉成,你愿意嫁給你面前的這個人嗎?無論貧窮還是富貴、健康還是疾病,一生一世忠于他,尊敬他,陪伴他?!?/br> “我愿意?!?/br> 在眾人的歡呼和掌聲中,新人接吻了。 沿著紅毯,他們經(jīng)過親友,接受他們的祝?!恳粋€人都將一朵或鮮艷或馥郁的花朵放在曲玉成的手中,形成新郎的捧花。 池焱站得很后面,新人來到他跟前的時候,曲玉成手里已經(jīng)有一束簇郁的花球了?!皻g迎你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池焱?!鼻癯尚χ鴮λf,那束捧花也伸到了他面前。 周圍的人都在看著。池焱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豈止是一朵花沒有,連一身莊重的西裝也沒穿。身上只有洗得漿白的短袖和褪色的牛仔褲。 正在他手足無措之際,從他松垮的領(lǐng)口里顫顫巍巍地伸出一枝小芽兒來,很快就長成了莖干、花蕾,綻出了一朵小小的、茸茸的蒲公英。 既不馥郁、也不鮮艷。 池焱把那朵蒲公英掐斷了,從細(xì)細(xì)的莖干中瞬間迸射出了鮮紅的液體,濺得他漿白的短袖上斑斑駁駁。 池焱得堵住那根不斷流著鮮紅液體的莖干,又要防止蒲公英的絨球飛散。手忙腳亂地把莖干又塞回領(lǐng)口里,那些紅色就在胸前的衣服上蔓延開來。 周圍的人發(fā)出陣陣了笑聲。 池焱也賠著笑,不好意思地?fù)狭藫夏屈c斷眉。 然后臉上也有了紅色。 他用沾滿了鮮紅液體的一手擋著風(fēng)來的方向,另一手舉著蒲公英。像是護(hù)著僅有的一束火光。 可是曲玉成手里的捧花太滿了。花兒們爭奇斗艷,根本沒有能放入這朵蒲公英的地方。池焱只好把它插在了邊邊上,白色絨球還是不免被各色花瓣擠散了不少。 “祝福你……”池焱抬眼望向戚守麟。 太好了,他還是曾經(jīng)的那般神采奕奕、目光如炬。 像是沒有經(jīng)受過任何苦難。 “祝賀你們……” 戚守麟挽過曲玉成的手,向池焱點點頭,露出禮節(jié)性的微笑。 “謝謝?!?/br> 他們繼續(xù)往前走了,周圍的人們依舊源源不斷地送上祝福。放不下的鮮花便被拋向空中變成了陣陣花雨。 池焱沒法動。只能側(cè)著頭去看。 在鮮艷與芬芳、在光明與笑語中,戚守麟和曲玉成越走越遠(yuǎn)了。 最后變成了他視線中的一個小點兒。 形成了天地間一個完滿的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