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燧明在警備局監(jiān)獄訊問了四天才被西里爾斯帶出來。他虛弱得不成樣子，還是蘭賽特抱著他上的懸浮梭。α垂眸望著懷里的人，他頭發(fā)蓬亂胡子拉渣身上的味道也很不好，但α卻毫不在乎地讓他靠著自己軍裝整潔的胸膛。留燧明緊攥著拳頭身體微微蜷縮的模樣，讓蘭賽特想起他們新婚的第一夜，留燧明也是這樣的姿態(tài)睡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α用手指拂開留燧明垂落的額發(fā)，緩緩地釋放出自己的信息素。這么近的距離即使是β也能感受得到，以往每每他都是這么撫慰留燧明的——β青年對感知到他的信息素既新奇又癡迷，但性格使然即使有十二分的喜歡也只表現(xiàn)出三分的熱度。

    可這瞞不過蘭賽特，他太知道被愛戀的目光注視是什么樣的感覺了。所以這一次他依舊慷慨地“施舍”著自己的信息素，同時心想要是留燧明能一直這樣乖乖地偎依在他身邊就好了，哪里會惹出這么多事端還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慘兮兮的樣子。

    只要留燧明這么做，蘭賽特是不介意給予他更多的關(guān)注和愛的。

    α慢慢撫摸著懷中人的脊背，留燧明動了動。正當(dāng)蘭賽特以為自己的信息素起作用時，卻看見對方緊皺著眉頭“嗬嗬”地大喘氣，十分痛苦的模樣。蘭賽特一愣，以前從來都沒有出現(xiàn)過這種狀況，他的信息素對β青年應(yīng)該十分有效才對。

    留燧明竟然是哭了，在沒有醒來的狀態(tài)下哭得那么傷心又好像很委屈。分明曾是一個敢孤身撞艦的軍人，現(xiàn)在也能做出偷渡這么決絕的事，卻也似乎很愛流淚。這顆心是到底怎么做到包含這么多相異情感的，蘭賽特弄不懂他。

    α已經(jīng)有段時日沒踏足這棟別墅，上次給留燧明過生日也是匆匆來了就走，根本無心去看這里的變化。現(xiàn)在為了照顧β青年，倒是有充足的時間留在這里。

    留燧明在第二天就醒了，他遲滯地轉(zhuǎn)動眼珠，目光停留在身旁的α身上。畢竟也有百多個夜晚是他獨自度過，有人躺在身邊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對方顯然又是衣不解帶地看顧他，換做以前留燧明當(dāng)然會很感動可現(xiàn)在只剩下可笑的疑惑：明明已經(jīng)對自己那么沒有耐性，還說出“你這個樣子還算活著嗎”的話，為什么還要這樣照顧自己。

    仿佛是一個多么深情體貼的伴侶一樣。

    被留燧明這樣“熱切”的目光長久注視著，感知敏銳的α也睜開了眼睛。經(jīng)歷過在大庭廣眾下的激烈交鋒之后，兩人還是首次如此平靜的四目相對。蘭賽特坐起來，淡淡道：“你就沒有話想對我說？”

    留燧明閉上眼睛，緊抿的嘴唇幾度顫抖，最后蜷著身子用額頭貼在α的腿邊輕聲說：“……我知道錯了，真的。”

    “我以后一定會乖乖聽話，”他喘著粗氣幾乎一字一頓地說，“我、我還不算太笨，只要給我機會，我能融入上流社會的社交圈的。絕對不會再讓你丟臉！”

    “求求你、求求你了……我只是想要見他最后一面。我不會逃走的，我還有哪里可以能去呢？你派人跟著我也可以……”留燧明緊緊抓著蘭賽特的衣擺哀求道，“我只要參加完葬禮，一定片刻不留地回來?！边@么多波折之后，留燧明深刻地認(rèn)識到要是想順利離開聯(lián)邦，沒有面前這個男人的許可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再多的小聰明在絕對的權(quán)勢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蘭賽特垂下手來擦去他的眼淚：“來不及了，燧明。赫利歐?圖亞的葬禮在昨天就已經(jīng)舉行了?！彼械某槠c低咽在這一刻停止，留燧明瞪著失去焦距的眼睛，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α俯身親吻他的額角：“我還說過你不用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燧明。”

    當(dāng)然不用做。留燧明想，自己真是反應(yīng)太遲鈍。

    蘭賽特不需要一個小丑在眾人面前徒增笑柄。

    因為他已經(jīng)有了更為體面的妻子了。

    蘭賽特見留燧明又重新閉上了眼睛，以為他又累了，便離開房間讓他好好休息。樓下客廳站著兩個人，林靖和喬伊芙。

    林靖放下一個背包：“夫人的東西都在這里了。”蘭賽特從里面翻出十幾封信來，都是赫利歐寫給留燧明的。α臉色陰沉把信甩在桌子上：“我告訴過你別讓留燧明看見這些信的吧，解釋?！绷志刚镜霉P直：“是夫人威脅我?！碧m賽特挑眉：“他還能威脅你什么？！”

    “夫人應(yīng)該是知道您在隱瞞塞繆爾夫人的事，所以威脅我如果想讓他繼續(xù)裝作不知道，就把信交給他?！?/br>
    非藍(lán)非綠的淺色雙瞳一凝，蘭賽特心中既有如釋重負(fù)卻又充斥著更加復(fù)雜的感覺。“蘭賽特……”一直滿面愁容的喬伊芙終于開口，“我當(dāng)初就說燧明要是知道你娶了別人，一定會非常傷心的?！?/br>
    “所以我才說要瞞著他，要你在我不在的時候多關(guān)照他不是嗎？！”α此刻煩躁得很，對著自己的長輩也語氣不善。

    但喬伊芙并不在意，反而堅定道：“可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你，你跟塞繆爾在一起的時候，燧明那么孤獨卻還怕你在做探索戰(zhàn)備一次都不肯主動打擾你！雖然……你確實也在做探索戰(zhàn)備，但分明有出來的機會也不回家看他一眼?！?/br>
    “你……你根本就不愛他！”

    空氣間彌漫著硝煙的氣息，林靖眼觀鼻鼻觀心，把自己當(dāng)做一尊雕像。但他從內(nèi)心也為留燧明惋惜，很難界定當(dāng)初把信交給留燧明的時候是否也有一絲與喬伊芙一樣的憐憫。留燧明也是β，還在當(dāng)艦機飛行員方面算得上有才能，只是碰上了蘭賽特這樣的人。

    別人要擊落星辰，他要把星辰握在手中。

    “父親娶了四位夫人，”蘭賽特突然說出一句不相及的話，“難道他不愛你嗎？”他緩和了一下情緒以一種平靜地口吻繼續(xù)說：“佩斯夫人母家權(quán)勢不弱，父親敬重她。薛郢夫人為父親受過傷，父親虧欠他。您和我的爸爸是同胞兄妹，爸爸病逝后父親把您接來家里……”

    “您可是為他生育了四個孩子，難道他不愛您嗎？”

    喬伊芙一時語塞，愣愣地看著蘭賽特。“我當(dāng)然愛留燧明……只是……”α頓住了。只是什么，敏捷如他一時竟想不出來。

    為什么要瞞著留燧明，也許是在心底就清楚要是讓他知道了，那么就會失去。

    真奇怪。明明就在身邊，怎么可能會失去。

    “只是他缺失的位置，必須有其他人來填補?！碧m賽特思索著總算找到了合適的說法。喬伊芙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眼神望著他，在她還沒有自己的孩子的時候，蘭賽特就是她全部的期望。

    但她此刻的眼里卻是如此的錯愕與失望：“你不可能永遠(yuǎn)瞞著燧明。”

    “所以他現(xiàn)在知道了，”α雙手交疊放在腿上，“他得學(xué)著習(xí)慣。習(xí)慣不可能永遠(yuǎn)領(lǐng)著他走，習(xí)慣發(fā)生的事情不會永遠(yuǎn)如他所愿。習(xí)慣或許將來我還會有更多的伴侶?！?/br>
    “畢竟，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br>
    留燧明稍微恢復(fù)了一些精神之后，得到了可以與帝國方面通話的特許。投影上依舊是宮廷女官萊特妮，這位以國家皇室榮譽為一切的高傲女官并不如以往那樣上來就問他在聯(lián)邦是否“混出點名堂”，大概是知道赫利歐的離去對留燧明打擊很大，才小心安慰著：“你的信寄到了，我把它放在圖亞中校的棺槨里……相信一定能傳達(dá)得到的。”

    留燧明木然地問：“赫利歐……真的死了嗎？不是說沒有找到遺體，那只是失聯(lián)而已啊……”萊特妮嘆了一口氣：“這方面你應(yīng)該比我懂得更多，在未知星域里失聯(lián)三個月，艦機里又沒有足夠的食物和水……”

    “也許是到了未知星域，和別的文明接觸也可能活下來?。　?/br>
    萊特妮看著憔悴不堪的β青年：“我們會為他祈禱，希望神能保佑他。”

    神……留燧明嗤笑一聲，如果真的有神，為什么人類還要逃離生存不下去的太陽系，只要祈禱不就好了。

    “如果我死了，能回去嗎？”留燧明突然問，語氣就像說“今天天氣不錯”那樣平淡。萊特妮的神經(jīng)驟然繃緊，這種話能在通訊中公然說出來嗎？！但她依舊沉穩(wěn)地回答：“你怎么會這么想……我知道你很傷心。但一個人的人生不應(yīng)該因為身邊某一個人的離去而停止，想想你的丈夫。對不起……為了確保無事，我看了你寫給圖亞中校的信。你將你的伴侶視為終生所愛，你們甚至都還沒有孩子，不要有這種想法?！?/br>
    留燧明沒有說話，只是抬頭看著萊特妮。那雙眼睛該如何形容，像熱烈燃燒后余下的灰燼，是一點火星也沒有的死灰。

    即使留燧明有過故作頹廢的反抗，萊特妮的內(nèi)心也期盼著這個在軍隊里還算得上優(yōu)秀的年輕人有朝一日能在聯(lián)邦發(fā)揮更大的效用。

    她知道現(xiàn)在一切都結(jié)束了。

    沒有作用。

    沒有子嗣。

    沒有愛人。

    留燧明什么也沒有。于聯(lián)邦來說，他的最后用處也僅限于維系著脆弱的和平。

    “活著吧?！比R特妮強硬地說，幾乎是命令式的。

    “就只要活著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