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郡王再也沒有見過變星霜。

    是李哲特意賣了個破綻給郡王的隨行護(hù)衛(wèi)，官兵包過來將人救走，臨走前帶了兩粒解藥，夠他未來一個月正常生活。

    滁州事畢，郡王一行快馬加鞭趕回京都。遙菩薩之事不必再查，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滁州刺史有意為其遮掩，看來與李哲關(guān)系匪淺。

    回京途中，才走了三日，就接到飛鴿傳書，原來是皇帝趁他來滁州這段時間，尋了個由頭，把柳飛鴻救出去了，這會兒柳大人雖未官復(fù)原職，但就在京中藏匿。

    樓霧失右眼皮狂跳不止，難怪最近心中總是惴惴不安，人都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看來他今兒個算是當(dāng)了螳螂了。

    接到這消息之后，樓霧失立刻吩咐樓齊道：“令大隊慢行，我二人乘快馬走小路，十五天內(nèi)務(wù)必進(jìn)京?！?/br>
    他身上傷還未好全，樓齊很是遲疑，道：“您還是坐車走吧，手心傷口深，常握韁繩怕是要開裂?！?/br>
    樓霧失立刻回絕，堅持如此。樓齊不好再違逆，只好聽了他的。

    二人臨行前，樓霧失找到了隨行的太醫(yī)。這位宋太醫(yī)醫(yī)術(shù)高超，在京都中亦稱得上首屈一指，并且是樓霧失的親信。

    太醫(yī)來時，樓霧失取出一粒解藥，交到他的手中，“你可知這是什么？”

    宋太醫(yī)用指甲尖取出一小撮，碾成粉末，嗅其氣味，隨后大驚失色：“王爺，這是一種烈性毒藥，名叫除豸，一般是善蠱之人用來控制蠱蟲，即便是再強(qiáng)的蠱王，也是觸之即化?！?/br>
    樓霧失的臉色即刻陰沉下來，胃里不停翻騰著酸水，大約知道了自己中的是什么樣的毒，片刻后，他強(qiáng)忍著惡心感問：“有沒有什么劇毒，需要用這種藥作為解藥？”

    聽完他的話，宋太醫(yī)臉色煞白，似是想起極為糟糕的回憶，跪在郡王面前，顫聲說：“有的。那種毒名叫繁枝似，中此毒者，體內(nèi)會不斷生出蟲卵，漸漸腐蝕人身，直至中毒者成為一具空殼。服用除豸方可暫時抑制。”

    樓霧失只覺得胃里更加難受，哪怕離毒發(fā)還有一段時間，也覺得渾身上下爬滿了各種蟲子。

    太醫(yī)繼續(xù)道：“此藥之所以名為繁枝似，是因?yàn)橹卸菊呷舨话磿r服用解藥，除去開始的劇痛，皮膚表面還會生出一粒粒小疙瘩，像是繁殖在枝葉上的蟲卵。一刻鐘后，蟲卵破碎，無數(shù)幼蟲從其中飛出。

    “與此同時，中毒者內(nèi)臟也會被蟲卵占據(jù)，就像遭了蟲災(zāi)的枝葉一般。體內(nèi)蟲卵將會慢慢啃食血rou，體外之蟲則順耳道，口腔，眼眶飛入中毒者大腦，蠶食腦漿?！?/br>
    樓霧失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口中的嘔吐感，不停拍打自己的胸腹順氣。他只知自己深中劇毒，卻沒想過會如此惡劣歹毒。原本以為大不了一死了之，可是只要想想死之后會有無數(shù)飛蟲破開自己皮膚飛濺而出，就忍不住剝掉自己一層皮。

    宋太一小心翼翼的抬眼，見郡王臉色如此灰白，大著膽子追問：“王爺，是不是您？”

    樓霧失強(qiáng)忍著不適點(diǎn)頭。

    宋太醫(yī)撲通一聲將額頭狠狠磕在地面上，“王爺！”

    樓霧失不耐煩道：“你這是做什么？本王還沒死呢。”

    太醫(yī)磕磕絆絆，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樓霧失沒有耐心跟他耗下去，直接了當(dāng)?shù)貑枺骸澳阌袥]有辦法解這個毒？”

    太醫(yī)更是無地自容，艱難道：“王爺，下官解不了。一年前，我的妻兒便是中了此毒，可憐我身為人夫、人父，空有一身醫(yī)術(shù)，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們變成腐尸啊王爺！”

    “一年前？”一年前實(shí)在發(fā)生了太多事，以至于只要聽見這個時間節(jié)點(diǎn)，樓霧失就下意識地想起那件事，便追問：“具體情況呢？”

    宋太醫(yī)垂目道：“沒有任何頭緒，我查了這么久，也只知道他們母子二人在街上喝過一碗茶，除此之外，都與我飲食相同，但這碗茶的來源根本無從下手，查不到幕后之人。”

    那是他絕對不愿再回憶起來的事。起初，母子二人聲稱自己渾身無力，他只以為是出門一趟，累壞了。十五天后，先是他的妻子身上平白無故起了許多紅色小點(diǎn)，曾經(jīng)用針挑過，表層皮膚破裂之后，一只白色蟲卵跳出，看不出首尾，卻不停蹦跳著。

    夫妻二人第一反應(yīng)是檢查兒子身上有沒有這樣的紅點(diǎn)，令他們絕望的是，睡夢中的兒子，身上早已紅點(diǎn)遍布。

    此刻再看，才知道兒子不是睡著，而是活生生痛暈過去。

    妻子身上想起微小的噼啪聲，像是火焰燃燒的聲音，一時之間，無數(shù)白色小蟲飛濺而出，妻子失去了站立的能力，倒在地上五官扭曲成一團(tuán)。

    那些小蟲在外面蹦跳一陣，不知受了什么樣的指引，居然自發(fā)地排成一隊，一起沿著妻子的耳道，口腔和眼角鉆入腦中。

    這場面看的他頭皮發(fā)麻，胃里不停反酸，險些直接吐出來。

    看著妻兒如此痛苦，他卻絲毫沒有辦法，找各種藥給妻子吞下，結(jié)果不僅沒用，反而讓她更加難受。

    她的骨骼開始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彎曲，斷裂的骨頭甚至刺破腿部皮膚，白森森地凸出來。仔細(xì)一看，順著傷口流出來的血液里，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幼蟲。

    宋太醫(yī)險些昏厥過去。

    不過兩柱香的時間，妻子徹底失去了意識，身體一rou眼可見的速度塌陷下去，所有的血rou全部被蠶食而光，只剩下一團(tuán)蟲子不停蛹動。

    無奈之下，他只得燒了房子和妻兒的尸體，連一點(diǎn)念想都沒留下。

    回憶起那個場景，時至今日，都覺得身上跳滿了看不見的蟲卵。

    樓霧失撩開袖子，見自己手臂上除卻傷痕外并無其他痕跡，這才放心一些，無奈道：“解藥也無法復(fù)制嗎？”

    宋太醫(yī)沉重地點(diǎn)頭：“是。因這解藥用料極其刁鉆，哪怕知道配方，也做不出來。”

    他原以為樓霧失會發(fā)怒，起碼也會絕望一陣，誰知道樓霧失只是木了幾刻，便調(diào)轉(zhuǎn)話頭道：“你可知腿疾有何良方？”

    樓霧失思維轉(zhuǎn)變之快，讓宋太醫(yī)一時有些呆滯，“下官……是，下官知道！”

    “若是陳年腿疾，由高崖墜落所致呢？”

    宋太醫(yī)好容易從悲傷中走出，在腦中思量一陣，答道：“若是如此，只怕要請我?guī)熜殖錾?。下關(guān)這就修書一封，給師兄送去。只是師兄就居山林，平時很少出世，禮數(shù)上若有不周，還請王爺見諒?！?/br>
    樓霧失搖頭道：“若真能醫(yī)好，又何必在意這些虛禮？”

    說罷，樓霧失退下自己手上玉扳指，作為信物交給宋太醫(yī)，以證明自己身份。

    宋太醫(yī)領(lǐng)命而出，房中只剩下樓霧失一人，直道此時，他才一掌拍下，身旁小方桌裂成兩半，砰然倒塌。

    原來真的時日無多。

    看來，前幾天相擁而眠，的確是臨別之禮。

    大約只剩一個月活頭，他總得快些把一切做好才是。

    樓霧失吩咐兩名親信攜郡王信，與宋太醫(yī)信一同出發(fā)，無論如何也要把人立刻帶回京城。同時，遣京城諸人找出柳飛鴻，預(yù)備請他做一樁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