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位復制體收好飛行翼，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它的地下根據(jù)地。

    31號幾乎在椅子上等了整宿。看到它耷拉著回來，才緩緩站起來。

    【啊，31號，你沒有休息么……】它打了個招呼，有一點心虛，不知道怎么解釋昨夜復雜的狀況。

    “我怕你會斷電。”31號眼下落著一層青。“你看起來……好像還好？”

    【這個……偶然找到了補充電源?！?/br>
    回來的路上有陣雨，打濕了小少年的鬢發(fā)。31號復制體丟給他一條大毛巾，裹著它擦了擦。

    然后就讓31號看見了鎖骨處的痕跡。

    “補充電源？”31號很快就想到了那個主人的血液。但糟糕的是他無法抑制自己不往下想。

    31號扯下毛巾，手有些發(fā)抖。“你……你被他……”

    【被他sao擾了一下?！肯挛惑w撓撓頭發(fā)。【他后來蘇醒了。不過我也沒虧，還想到辦法回來了！】

    它仰著頭，甚至有一點點自豪。

    當然，任何一個人能從那個魔鬼手下全身而退，都值得吹噓一輩子。但是在31號眼里，他擔憂的卻不同。

    “我不是說過，他非常危險嗎！”31號急氣攻心?！澳憔尤缓退谝黄鸫袅苏?？還……還……”

    蒼白的肌膚上有好幾處曖昧的紅痕。都是那個魔鬼喜歡啃咬的位置。而且不知道為什么，那個魔鬼對下位體有些特殊對待。

    31號非常不安心。

    【沒事的?！可倌晁α怂︻^發(fā)?！径歼^去了。小九她還好吧？】

    “哼，還是那個樣子?！?/br>
    【那就好?！可倌觊L長地出了一口氣?！緓號電池還有么？我要出門一趟……】

    “什么？你的傷還沒好，電量也快到警戒線了，為什么還要出門？”31號停下手上的動作。

    【這是我脫身的代價，31號?！可倌昴帐爸心??！疚掖饝四莻€人類，要去一趟鐘樓。】

    31號的目光驚疑地顫動著。換作以前，他一定對鐘樓非常感興趣。那是原型舒百年來的長眠之地。

    可是現(xiàn)在想到，這都是為了那個魔鬼，他心中萬分不平衡。

    “為什么！我崇拜原型舒的時候，總是被你們嘲笑；現(xiàn)在可好，你為了他，為了我們的敵人，就愿意去那個地方！”31號難以置信地退了一步。

    【31號，我沒有選擇，否則……】

    “……我一直在這里等你，你答應我要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獲得自由?！?1號的眼圈漸漸紅了?！翱墒悄阏砗湍莻€魔鬼在一起，樂不可支！我看你根本是在敷衍我！”

    說著，他忿忿地將手里的毛巾甩在地上。

    下位體遲緩地眨了眨眼，不明白為什么溫馨的會面會變成這樣。

    【我……做錯了么?！克秀钡夭恢揽茨睦铮詈蠖紫氯?，將吸收了雨水潮氣的毛巾撿起來?！疚乙詾?，我回來，你會高興?！?/br>
    它將毛巾攥在手上。雖然潮濕，但擠不出多少水分。

    31號其實已經(jīng)有些后悔。他是被妒忌沖昏了頭腦。他走過一步?！八懔耍覀儾灰崴?。你好好休息……”

    【對不起，31號?！啃∩倌瓿槌隽耸帧ｅ竦聂W角垂下來?！具@是非常重要的事，我必須……】

    31號臉色逐漸沒有了表情。

    “好吧，隨便你吧?！彼肆艘徊?，有些頹廢地坐回椅子。“我受夠了，我受夠你沒完沒了的那些任務和計劃了?！彼麤]有看小少年的表情。

    “……我不想，再相信你了?！?/br>
    少年仿佛生銹了一樣，在原地僵了幾秒。

    它像是一個老舊型號的機器人，把毛巾疊好放在架子上，在裂痕的鏡子里看了眼角落沉睡的女孩。

    【我知道了?！克f得很輕，好像一直以來支撐著它面對這些危險的東西，忽然被抽走了?！灸牵易吡??！?/br>
    然后它拖著沉重的步伐轉身，向外走去。

    昏暗狹窄的房間，留下一攤新鮮潮濕的腳印。

    31號坐在椅子上，將臉深深地埋在雙手里，喉嚨發(fā)出一聲哀鳴。

    只不過此時的31號不曾想到，這將是那個小少年最后一次回到它一點點開拓的避難所。經(jīng)過這個昏蒙的早晨，命運的河流已經(jīng)結束了最后的分叉。

    ＊

    【恭喜你，通用警戒裝置。你目前的進度：任務1·自由：擱置；任務2·緊急救援：完成。將解鎖新的權限……】

    陣雨時落時歇。少年隨手裹了個透明的塑料布在身上。那位主人似乎提高了它的權限，讓它可以在整個莊園暢通無阻。

    水滴在塑料布上顫動。

    下位復制體沒有什么表情地在廣袤的丘陵上穿行。

    【……新任務預備?！?/br>
    【……解鎖更多權限……】

    雨后的草地很泥濘。漫長的路，仿佛沒有盡頭。

    人類為什么總要用那么期待，和失望的眼神看著它呢？不論它怎么努力，總有人會露出受傷的表情。

    鐘樓的影子就在前方，靜默地佇立著。

    它獲得憂憂的通行令，跨過那片墓地，新新舊舊的墓碑上沒有名字，都朝向一個方向。

    那個方向就是他們不能宣告的名字。

    最后，它抵達環(huán)繞鐘塔的廣場。

    鐘樓是整個莊園最荒蕪的地方。除了鎮(zhèn)守在此的虛擬守衛(wèi)，其他的活物都很難通過。

    石質(zhì)的拱門和方形地磚都在百年間一點點風化。幾片綠色的爬藤頑強地沿著石縫，在風雨里靜靜地伸展。

    它感到非常疲憊，卻沒有休息的機會。已經(jīng)有人站在鐘樓的邊界，等待它的到來。

    白色的長發(fā)懸空灑落。百年不變的幻影上沒有任何的情緒。不論他站在哪里，都像是生命的終點。

    【你來了，】那冷淡的守衛(wèi)毫無意外?！镜诙摂M體?！?/br>
    ＊

    下位復制體的一生有過很多不正經(jīng)的稱呼，但是“第二虛擬體”卻是它第一次聽說。

    【第二虛擬體？】

    【……哦，你的權限還不完全?！堪咨L發(fā)的守衛(wèi)淡淡地看了它一眼?！镜鞘沁t早的事。】

    【終端零式，】少年已經(jīng)非常疲憊，沒有打啞謎的精神?！咀屛彝ㄟ^。我要和他‘對話’?！?/br>
    【抱歉?！肯∈璧娘L拂過守衛(wèi)的長發(fā)，【我暫時不能答應。】

    【為什么？我以代號xxx命令……】

    【抱歉?！拷K端零式面容平淡?！静⒉皇悄愕臋嘞迒栴}。在面對他之前，我希望你能通讀‘13號檔案’。我知道，你已經(jīng)更新了這部分權限?！?/br>
    廢墟一般的鐘塔底端，少年與守衛(wèi)面面相覷。

    少年依稀想起來，完成特殊任務“救援”之后，它得到了許多文件的目錄。

    【13號檔案？難道就是……】

    【沒錯，是‘13號實驗室’相關的最全記錄，只存在于鐘塔的檔案中?！堪装l(fā)守衛(wèi)轉身，示意它跟上。

    【……看過這段記錄之后，請你再考慮你的決定。第二虛擬體?！?/br>
    ＊

    【13號檔案】

    0

    【……沒有人相信我?！?/br>
    1

    【我無法殺死它。這世上沒有任何一種方式可以將它殺死。它不存在生物意義上的死亡。因為它不存在生無意義上的生命。】

    2

    【他們不?？絾栁遥雴栁摇南?。】

    【我并不害怕死。我給哥哥設置的自動應答程序至少還能工作5到10年?！?/br>
    【但是我不能這樣死在這里?！?/br>
    3

    【沒有人相信‘它’是可怕的。他們寧可用人命獻祭，將它視為真正的神明?！?/br>
    【到底什么是神？只因為它承諾，可以給予永生？】

    ……

    【永生，并沒有什么難的。只是尋常人類無法承受罷了?！?/br>
    【……呵呵，你們對永生感興趣？那種事，我也可以幫你們辦到?！?/br>
    ……

    ＊

    “31號，小哥哥它剛才是不是回來了？”

    少年保持著早上的動作，垂頭陷在椅子里。

    黑百合似的少女伸了個懶腰，勾來一件外衣披上，赤腳走出來，揉著眼?！拔覄偛?，好像聽見了它的聲音?！?/br>
    少年還是那樣僵坐著。從剛才開始，下位復制體的坐標就一直向西，穿越了復制體們的墓地，最后徹底消失了一切的聯(lián)絡。

    “……對不起?！彼舸舻乜粗_前的地面，好像那里會變出一個退回鍵?！皩Σ黄??！?/br>
    ＊

    時間過去了一日。

    傍晚的時候又有雨。

    短暫的云雨，落得很急，將那些連綿的公館外墻都淋濕了。

    默契的是，這片莊園似乎很多人都在等待。

    53號隱約知道，他們復制體到了退場的時候。

    中午之后，莊園下達了封鎖所有復制體的命令。而他這樣不幸激活的復制體，則再一次被限制了行動。

    作為“嫉妒”原罪，他并沒有非常難受。畢竟嫉妒并不會強加給遙不可及的對象。

    這一切肯定與那個下位復制體有關。雖然他們外形相似，本質(zhì)卻截然不同，他說不上來。

    仿佛他從心底懼怕那個答案。

    只是，如果本體決定蘇醒，定然不會再有留給復制體們的位置。他們到不必擔心原型舒會報復。倒不如說原型才有可能憐憫他們。

    真正會覺得他們礙眼，恨不得趕盡殺絕的，反而是曾經(jīng)對他們恩寵潑天的憂憂。

    在此之前，如果還有什么補救，恐怕還要通過那個奇怪的下位復制體。

    53不論情緒多么低落，都是清醒的。他只想快點找到它。

    “你說他？”31號的聲音發(fā)虛。“我不知道。別問我。”

    通訊另一邊的31號顯然非常異常，透著一股什么都無所謂的消極。背景音還傳來31號與什么人的爭執(zhí)?！啊奘裁?！它自己要走，你給我哭有什么用！我攔不住他。是它不再需要我們了！”

    背景的哭聲更加哽咽。

    【……我不相信，一定是你把它氣走的……嗚嗚?！颗⒌穆曇魯鄶嗬m(xù)續(xù)。【天都黑了，外面還下雨。它沒有回來，它能去哪里啊……“

    “……”53號摸摸鼻子。可笑在這么恢弘的莊園，他們那個陋室反而被視為最舒心的地方。

    53號努力插進話題?！翱墒亲詈笠淮我娝?，有種說不上的奇怪。下位體先天不良我知道，可是它才激活了多久，為什么會那么衰弱？”

    回想那個夕陽，少年撐著機械翼從天而降雖然震撼人心，可當敵人撤去，那少年似乎連長時間站立都有些吃力。

    “你才先天不良！”31號有些煩躁地說。“我怎么知道它怎么回事。我已經(jīng)……很久沒和它好好說話了?！?/br>
    無法言喻的的預感令復制體們驟然沉默。

    “你說，它真的能夠喚醒原型么？”53號試探性地問。

    “……我不知道?！?1號已經(jīng)不愿意再去思考?！暗羌热凰饝恕徽撌谴饝苏l，它都會努力做到的吧?！?/br>
    ＊

    【13號檔案】

    畫面里是研究所長舒與憂憂的視頻會面。

    他們雙方背后都矗立著很多人，會議廳也都很氣派，看起來勢均力敵，如同政要談判。

    舒將燃盡的煙頭塞進已經(jīng)滿載的煙灰缸。他的手指很用力，才塞進那已經(jīng)擠成了一捆的煙頭。

    然后他旁若無人地又點了一只，熟練夾在手上。紅星亮起。

    【倒計時·五分鐘，開始。】青年所長舒睫毛顫了一下，看向?qū)γ嫫聊坏?，久違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