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進來?！?/br>
    圓圈內(nèi)側(cè)忽然有人發(fā)話。

    那不是一句嚴苛的命令，卻帶有命令的效果。侍衛(wèi)和周圍的人立刻閃身讓步。

    下位體體托著那盤魚，走入房內(nèi)。

    房間非?；璋?，只有中間的圓桌上擺著燭臺，七只錯落的蠟燭照耀著外圍的眾人。

    “真沒想到……”

    發(fā)話者轉(zhuǎn)過身。

    這人在圓圈的盡頭。但下位體此刻并不能判斷這是不是一個人類。他給人的感覺十分模糊曖昧，甚至不如罩在身上的白色兜帽長袍更有真實感。偏深的膚色襯著淡色的毛發(fā)，眼睛被亞麻布罩住，隨性又潛藏著某種危險。同行者們始終與他保持著距離。

    “還有人，記得這個口令。”

    【彼此彼此?！肯挛惑w觀察過了房間的信號屏蔽，也扯開了自己的語言限制器。

    魚是教團最重要的神秘符號之一，因為在某種古代語言中，魚的字母恰好可以分解為教團的重要象征“神主，神之子，救主?！币彩墙虉F早期核心成員互相辨認身份的切口，到了這個時代已經(jīng)不再流行。

    氣氛一下凝重起來。

    “真是意外，一個莊園的ai竟知道不少事情。”

    【不僅如此?！堪淄妹婢叩氖虖妮p輕扯了扯領(lǐng)結(jié)，仿佛是一個開關(guān)，讓它的氣質(zhì)也一下打開了。連這些陌生而神秘的人并不讓它膽怯。【我還有你們需要的東西?！?/br>
    “哦，你來這里，看來是做好準備了？”那人叉著手，鏡片的反光投射在少年身上。說來奇怪，他輕佻的時候令人覺得威嚴，威嚴時又令人覺得輕佻。

    白兔面罩輕輕一歪?！灸銈儧]有選擇?！克氖持更c在桌上?！灸銈兿胍獜?fù)活他。但那是不可能的……】

    七道燭火在它瑩綠的眼中反射?！驹筒]有留下自己真正的基因。如今那主人所持有的斷指，只是一個從培養(yǎng)基中切下的復(fù)制品?！?/br>
    使者們頓時一片嘩然。

    【安靜，安靜?！肯挛惑w直視著對面。【抱歉我無法跟你們解釋或證實，但事實如此。怎么樣，這個消息足夠了嗎？】

    下位體兩次接觸那個斷指，對其進行了時間測定，最終確定那是一個培養(yǎng)了112天的體外組織。

    看來原型舒的死亡，恐怕并不簡單。

    “很有意思?！泵裳凼拐呶⑽⒑笱觯凵駞s沒有離開對方，仿佛在摩挲著籌碼。“我們的確知道一些事。想要喚醒‘他’，身體也不是那么必要的。就看你有什么，和想要什么了?！?/br>
    【我不會要求更少，也不會要求更多?！肯挛惑w抬頭，透過白兔面具?！疚蚁Ｍ磥碓陔x開莊園的時候，能夠獲得你們的全力協(xié)助……不要著急否認，我知道你們曾經(jīng)做過這種事。】

    使者們面面相覷，仿佛有些難以置信。

    “你知道得可真不少，不過這樣說，我到明白了一些?？峙履愕臅r間……也不多了吧?！?/br>
    下位體沒有接話。

    它從制服的口袋中夾出一個半透明的，蝴蝶形狀的薄片。

    【這是原型的人格模擬，當然，我現(xiàn)在只能給你們展示一個副本?！康涡酒谒种虚W爍著?！灸銈兛梢噪S便測試。但是副本的基礎(chǔ)框架是被鎖死的?！?/br>
    使者們傳遞著那塊芯片，竊竊私語著，不時發(fā)出驚嘆的聲音。

    【我的籌碼就這么多?！堪淄蒙倌晡⑽⒑笱?，仿佛完成作業(yè)的學生一樣放松地攤開手?！鞠Ｍ銈円灿幸恍┱\意?！?/br>
    既然31號放棄了復(fù)仇計劃，這個芯片也不能白做。不過到處倒賣這種事，它可不敢讓31號知道。

    蒙眼使者并沒有看那塊芯片，而是用餐刀戳中了下位體端來的那條魚，切成了許多小段，然后叉住一塊在空中半旋。

    “你帶來了很有趣的東西。那么我也不妨告訴你一些傳說?！庇行┤怂坪跸胍浦?，但那使者并不理會?！霸诮虉F的記錄中有一段非常古早而費解的記錄，說有三件真正的圣物，分別是圣血，圣骨和圣靈。它們兩兩相克，同時又是接近永生的鑰匙?！?/br>
    毫無疑問，圣血就是舒為他的兄弟而制造出來的永生之血。但擁有三圣器之一，雖然讓rou體長生不老，卻不能維持靈魂不陷入瘋狂。

    【既然圣血是存在的，那么圣骨和圣靈……】

    “不錯，”那使者摩挲著蝴蝶芯片，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凹热荒阒馈~’在那種語言里的拼法，應(yīng)該也知道……‘蝴蝶’只是引申意義，它的原義……”

    【……是‘靈魂’?！?/br>
    ＊

    下位體斷開了鏈接。31號百無聊賴地看了一會兒宴會。

    半夢半醒之間，他感覺桌面有什么在閃爍。

    是存儲那個模擬原型的芯片。下位體將它隔離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罩中，并且加入了非常復(fù)雜的保密，仿佛那是什么……非常危險的東西。

    31號揉了揉眼。實話說他之前并不相信那個簡陋的模型能夠使用，但配合那個記憶博物館，一切都真是得可怕。

    蝴蝶形狀芯片的光芒越來越亮，仿佛在努力吸引人的注意。

    “怎么，你有話想說么？”

    芯片的光芒越來越快，終于在玻璃罩上投影出一些隱約的字句。

    【……請……請幫助……助我……】

    “什么？”31號一下子清醒許多。

    得到了回應(yīng)，那些字句變得更加清晰。

    【下位體……另有……目的……】

    31號一下站起來，拉起一條布罩在芯片之上。

    “那是我們的事。”他喃喃道。

    ＊

    下位體從迷宮似的走廊穿梭出來。

    之前爭論的那些人散去了，沒有人敢得罪7號復(fù)制體。在腦機技術(shù)廣泛應(yīng)用的時代，人類個體體能的差距已經(jīng)完全被技術(shù)抹平。

    另一個房間的人們趁著酒意，恰好在談?wù)撚郎?/br>
    “青年舒青年舒，教團把他當神一樣吹捧?？墒撬烤勾驍≌l？拯救了誰？沒有人知道。而且最新證據(jù)表明，他在那個生化公司的話語權(quán)僅在委員會之下！究竟誰能強迫他的意愿？搞不好，那個生化公司本就是他的陰謀！”

    眾人一時有些發(fā)愣。主人雖然沒有登場，余威尚在。沒有人敢在他的地盤搬弄舒的是非，更別說詆毀。

    這人說完了，發(fā)現(xiàn)自己還好好活著，沒有身手分家，也十分不可思議。

    “是啊，如果青年舒做過違禁實驗，‘那位主人’的長生不老，也就可以解釋了……”

    “虧他殫精竭慮，最后還不是便宜了別人……”

    被反駁者緩過氣來?！安还芩麑嶒灹耸裁矗姓l能證明他當時的犧牲不是出于私心？我們現(xiàn)在幾乎看不到任何記錄。連他親自開發(fā)的第一代擬人超級ai系統(tǒng)淵，也沒有為他說過一句話！”

    “是啊，他當年的行為說是犧牲，好像也沒證據(jù)?！?/br>
    “……如果他有其他目的，又何必落得那個身首分家的下場?！本S護者欲言又止?！皩α?，還有系統(tǒng)青！”

    系統(tǒng)青是那次事件的主要親歷者，并且權(quán)力協(xié)助當時的人類抵抗了“世紀末日”。相傳“青”是舒最滿意的作品。然而后世流傳的資料，“青系列”比鮮少露面的超級系統(tǒng)淵更少。

    “系統(tǒng)青？更好笑了?！本凭图倜娲甙l(fā)了議論者的放肆。“一個短命鬼而已，小模樣倒是不錯?？烧l能證明系統(tǒng)青真的存在？不過是技術(shù)變態(tài)做出來的洋娃娃罷——”

    他話音未落，就如遭雷擊，痛苦地呻吟起來。

    大廳的光線逐漸暗淡，一個少年的全息投影在中心亮起。

    舒系的ai強調(diào)高性能和智能。與當下流行的擬人ai很不相同。除了外形，這少年面部不會流露任何情緒，卻是當今腦機系統(tǒng)的頂層監(jiān)督者，系統(tǒng)淵。

    【你們要議論哪個混蛋，都隨意。】少年眼中漫漶出刺目的白光，強硬的語言接入在場所有人的意識?！臼娌辉诤踝约旱墓^，不代表，我會容忍你們這樣非議青?！?/br>
    念著那個名字，無機質(zhì)的少年似乎終于有了一絲波動。

    又是一道電光劃過，帶頭的議論者抱著頭，痛苦地嚎叫起來。

    “我錯了我錯了，求求您……”

    【腦機入網(wǎng)許可關(guān)閉，接口即刻燒熔?！繎铱盏纳倌昃痈吲R下，眼珠都沒有轉(zhuǎn)動，冷淡地宣布著堪比死刑的指令?！鞠Ｍ麤]有影響到其他客人的心情?！?/br>
    除了凄厲的慘叫，其他人默不作聲。

    莊園內(nèi)置的激光武器立刻瞄準發(fā)射。被剝除許可的人痛苦地蜷縮在地面，人們只能看到一陣黑煙從他后腦升起，同時彌漫著rou質(zhì)燒焦的糊味。

    被屏蔽了腦機許可，相當于活在現(xiàn)代社會的原始猿人。能夠參加的宴會客人本都是A級以上的使用者。從A＋級跌落，巨大的落差恐怕比死亡更可怕。

    【監(jiān)測到無等級個體。本場個體的最低等級為a，即將進行驅(qū)離】場館的自動巡邏系統(tǒng)響起警告。

    “不，不，不！”

    【請在三分鐘內(nèi)離開。否則我們將使用激光武器?！肯到y(tǒng)音是復(fù)制體們非常熟悉的少年音?！炯す馓帥Q會影響到各位客人的心情，還請您多多體諒?！?/br>
    就算做當代猿人，也比死人強。

    那人仿佛被猛獸追趕一般，四肢并用地慌亂跑出了會廳。奢華放縱的會廳，忽然凝結(jié)了莫名的寒意。

    只有一個男孩循著聲音追出來?！跋到y(tǒng)淵，系統(tǒng)淵！等等我，等等我呀……”

    男孩的聲音純?nèi)皇窍矏偟?，完全不顧剛剛有一個人在此被判處極刑。

    這就是血色沙龍，每一個片段都怪誕，瘋狂而浪漫。仿佛那個陰郁優(yōu)美的主人，就在某個角落搖晃他深紅的酒杯。他不需要親自出場。人們一旦陷入瘋狂，就會自取滅亡。

    ＊

    下位體拖著銀質(zhì)托盤，從這些鬧劇邊走過。

    它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送完這一單酒水，就可以回去歇息了。你看，也沒有什么大不了。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好處。

    反而是牢sao不斷的31號，此刻頻道卻一片安靜。

    它在富麗卻幽暗的走廊里穿行，宛如一個不起眼的游魂。這場宴會無疑是當下形勢的最好投射。集艷羨，謾罵，奉承和貪婪于一體。闊別幾十年的血色沙龍重新開啟，不論如何，都意味著主人的態(tài)度在發(fā)生轉(zhuǎn)變。

    那些人對這神秘的主人又敬又怕。但無法不依賴他。超規(guī)的智能和永生的奧秘，如龍之寶藏一般吸引冒險者。

    不得不說人們只要聚在一起，仿佛就會生成無數(shù)念頭。也包括瘋狂的念頭。

    人類雖然渺小，卻無限膽大，為了滿足私欲不論什么都做得出。

    動聽的樂聲在行宮內(nèi)回蕩。宴會有許多房間，每個房間各有不同主題。鋪著大理石的偏廳已經(jīng)開始舞會。

    走廊上盡是假面華服的男女，相互說著真心假意的話。偶爾有人高談闊論，大笑，爭執(zhí)。

    它隨著其他ai侍從轉(zhuǎn)入最后的房間。里面蒙面的頭目們年近中年，體態(tài)有些松弛。洽談完畢而歡笑著。

    其中一個頭目似乎有些醉，搖搖晃晃走出來，剛好撞上了ai侍應(yīng)生們。

    ai侍從托著一盤酒杯，為了躲避人類，一個閃身，卻把酒液灑在了貴客身上。

    “什么東西！”頭目見對方只是ai，先是漲紅臉，一聲暴呵。畢竟這是不需要任何偽裝風度的地方。

    下位體前面的少年立刻彎腰致歉。

    “卑賤的老鼠。”頭目揪起少年的頭發(fā)?！啊魅恕团赡銈冞@種東西來應(yīng)付我們？”

    AI頭皮吃痛，但限于智能和腦機的禁令，一言不發(fā)地承受著。

    “不會說話是吧?！鳖^目隨便捏著ai的下巴，眼神一變?！斑希m然低賤，小模樣看起來倒不錯?！彼麩o所顧忌地在少年的細腰上摸了一把?！拔铱梢源蟀l(fā)慈悲饒你一命，只要你現(xiàn)在給我處理干凈?！?/br>
    ai點頭，準備給他換洗外套。忽然有一個帶著面具的中年賓客走到他們面前，指了指。

    “那個看起來不錯。叫他來玩。”

    ai身體一僵，用標準化聲音說道?！氨?，我們只是擬人服務(wù)型ai。您有任何需求，我會立刻——”

    “擬人ai能有什么服務(wù)，大家都很好奇?！敝心昕腿舜笮χ?，摩挲著手指?！傲硗猓也皇墙心?，是叫你身邊那個小的。”

    31號重新鏈接到下位體的頻道，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群客人，猥瑣搓著手將那小少年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