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好多吉他！”柯一星指著掛在墻上的六把吉他說，“你的工作是賣吉他嗎？”

    “不，我的工作是賣唱?！?/br>
    床上還放著一把木吉他，夏決辰走過去把它拿了起來。

    “想學(xué)嗎？”夏決辰抬手掃過琴弦，圓潤亮透的樂聲從琴箱流淌而出。

    “想！”柯一星瘋狂點(diǎn)頭。

    夏決辰從墻上取下一把尺寸較小的木吉他，遞給柯一星后和他一起坐到了床上。

    這把吉他是夏決辰擁有的第一把吉他，那時(shí)候他才十歲，只比吉他高出一個頭。金屬制的琴弦磨著他的手，留下一道道深刻的凹陷，有段時(shí)間他寫字都拿不穩(wěn)筆。

    但他迷戀這種疼痛，也許這就是謝馳當(dāng)初說他身上帶著的“自毀傾向”。

    十三年過去，他的手指已經(jīng)結(jié)出一層光滑的繭，完全覆蓋了曾經(jīng)充血破皮的傷口。這些傷口只是被時(shí)間隱藏了起來，并不是消失了，夏決辰知道它們的存在。

    他看著坐在床沿懷抱吉他的柯一星仿佛看到了當(dāng)年那個小小的自己，孤獨(dú)但是很滿足。

    從小到大，吉他才是他最忠誠的朋友，不會輕易離開，也不會突然死亡，無論悲傷還是快樂，晴天或者下雨，每日每夜陪在他的身旁。

    謝莫莉的歌聲透過地板傳到房間，在他和柯一星周圍隱隱約約地回蕩，好在柯一星的專注力很強(qiáng)，依然全神貫注地聽夏決辰講解每一個和弦。

    三十分鐘過去，柯一星的興致漸漸弱了下來，小手按壓琴弦按出了印子，夏決辰一邊給他按摩一邊和他聊天。

    “喜歡聽歌嗎？”他問。

    “當(dāng)然啦，我還喜歡唱歌?！笨乱恍钦f完大大方方地唱了段熱門動畫主題曲，憑借兒童特有的五音不全唱腔夏決辰硬是沒聽出來這首歌具體講了什么。

    “你哥就不喜歡聽歌。”夏決辰突然說。

    “哥哥他……”柯一星皺起眉頭，難過地說，“哥哥他有原因的，他得了一種病，所以不喜歡聽音樂。”

    夏決辰直接聽愣了，世界上竟然還有得了會讓人不喜歡聽音樂的??？太離譜了。

    “不過不用擔(dān)心，”柯一星解釋道，“這種病不會危害健康。”

    夏決辰：“……這個病有名字嗎？”

    柯一星：“有，但我忘了?！?/br>
    柯一星沒理由也沒必要騙他，即便這些話聽起來像是玩笑，夏決辰也必須相信。

    “這病……能治好嗎？”他皺著眉頭問。

    “不能，不過醫(yī)生說治不好也沒關(guān)系?！笨乱恍腔卮?。

    怎么沒關(guān)系！柯明澈就是因?yàn)檫@個病才不喜歡聽歌！

    柯一星睡著后夏決辰坐到窗邊的編曲桌前，心里還惦記這件事，他自以為很了解柯明澈，現(xiàn)在意識到車禍和中考狀元只是柯明澈生命中兩個比較重要的轉(zhuǎn)折點(diǎn)，并不代表他全部人生。

    夏決辰開始覺得不滿足了，他想對柯明澈了解更多，直到完完全全地看透、摸透這個人，隨時(shí)知道他在想什么、思考什么。

    十一點(diǎn)零五分，柯明澈發(fā)來消息說他到消波塊門口了，夏決辰朝窗外看了眼，這人正站在馬路對面，和消波塊大門還隔了條沿河路。

    他叫來謝馳，讓他幫忙把睡著的柯一星放到背上，出門前謝馳順手從衣柜里拿了件外套蓋在柯一星身上。

    謝馳先他一步下樓，把背景音樂調(diào)小了點(diǎn)，接著幫他打開門。

    “真不需要我開車送你？”出門前謝馳問了句。

    “不用，我馬上回來?！?/br>
    柯明澈看了眼夏決辰背上的柯一星，他被寬大的夾克外套包裹著，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睡得很香。

    “你弟好像變重了。”夏決辰說。

    “長胖了，我今天抱了一小會兒手就酸了。”柯明澈邊說邊跟上他的步伐，“你行嗎？”

    “當(dāng)然，跟夏語軒比還是輕多了，”夏決辰看著他，“你也長了點(diǎn)rou，但還是太瘦了。”

    柯明澈顴骨下方的陰影已經(jīng)看不見了，下頜線卻依然鋒利，夏決辰認(rèn)為什么時(shí)候他的臉頰能捏出rou了才算正常。

    “我瘦點(diǎn)也沒什么關(guān)系，柯一星健康就好?！?/br>
    “他這個胃口，不健康都難?！苯裉禳c(diǎn)的那些燒烤一大半都是兩個小孩兒吃掉的，四個人里柯明澈吃得最少。

    “柯一星不挑食，而且正在長身體，多吃點(diǎn)沒壞處?！笨旅鞒赫f。

    “別忘了，你也在長身體?！毕臎Q辰再次偏頭看向柯明澈，這孩子正微微低著頭看路，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小半張側(cè)臉和一截細(xì)細(xì)的脖頸。

    月光打在柯明澈的后背，在黑發(fā)的襯托下脖頸的皮膚更加白皙細(xì)膩，像純牛乳凍出來的冰塊，看起來味道不錯的樣子。

    夏決辰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我今天吃得不少，”柯明澈抬頭看向夏決辰，兩人的視線毫無征兆地撞上了，“讓我意外的是，燒烤店老板竟然不認(rèn)識你?！?/br>
    夏決辰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看向前方：“我又不是紅人明星，他為什么要認(rèn)識我?！?/br>
    “你是沿河路一霸?！笨旅鞒赫f。

    夏決辰聞言咧開嘴，露出兩顆尖銳的虎牙。

    “我沒去過店里，一般都是叫外賣，反正離得挺近，送來還是燙的。”

    “難道不應(yīng)該是離得近所以直接去店里吃嗎？”

    “燒烤在店里吃和在消波塊天臺吃是不一樣的感覺?！?/br>
    “天臺？”

    “嗯，酒吧樓上是我房間，再往上走就是天臺。凌晨天最黑的時(shí)候，拎著燒烤和幾瓶冰啤酒去那兒，戴上耳機(jī)一邊聽搖滾音樂一邊抬頭看星星，那時(shí)候才感覺自己真正地活著?！?/br>
    “那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夏決辰偏過頭看了看背上的柯一星，“現(xiàn)在是個沒有感情的轎夫?！?/br>
    柯明澈笑了笑，說：“我來背一會兒吧?！?/br>
    “小孩兒，不要隨便質(zhì)疑一個男人的能力，全盛時(shí)期的決辰哥哥一個人能單挑十個你這樣的高中生?！?/br>
    “那現(xiàn)在呢？”

    “你是復(fù)讀機(jī)嗎？”

    柯明澈反應(yīng)過來他不久前才說過這四個字，越想越覺得好笑，又怕吵醒柯一星，只能側(cè)過身將笑意從橋上拋向漆黑的河面。

    夏決辰看著他抖動的背影自己也受到影響忍不住想笑，柯一星在他背上待得不舒服嘟囔了一聲然后換了個方向趴著。

    “別笑了，”夏決辰輕聲埋怨，“待會兒把柯一星吵醒了。”

    柯明澈“哦”了一聲，立刻收斂了。

    “有這么好笑嗎？”夏決辰問，語氣里還帶著沒散干凈的笑意。

    “沒有，但就是……”柯明澈抬眼看了看他，“很想笑?！?/br>
    “柯一星如果不在你是不是能從橋頭一直笑到橋尾？”

    “也許吧?！笨旅鞒赫f。

    “你和柯一星關(guān)系真的很好，我和夏語軒就不太行，可能因?yàn)槟挲g差太多了，也可能是因?yàn)椴皇峭粋€媽生的?！?/br>
    或者是因?yàn)樗麄冞€擁有其他親人，并不是只能依靠彼此。

    夏決辰突然意識到這個話題選得不太好，可能會冒犯到柯明澈。

    “不過他也不缺愛，我在或不在沒什么區(qū)別?！彼忉尩?。

    “有區(qū)別，夏語軒今天說了希望你能多陪陪他?！?/br>
    夏決辰頓了頓，說：“那是因?yàn)閷λ麃碚f我是家里最神秘的人，他對我有好奇心，并不是需要我?！?/br>
    “哦，‘家里’這個詞有些自作多情，我和他們早就沒太大關(guān)系了。”他接著說。

    “所以你覺得，我和柯一星需要你，對嗎？”

    “我知道你不想承認(rèn)，但事實(shí)就是如此，”夏決辰看向柯明澈，用肯定語氣重復(fù)了一遍，“你和柯一星需要我?！?/br>
    “你說得沒錯?！?/br>
    夏決辰相當(dāng)意外，他沒料到柯明澈竟然如此坦誠。

    “你來以后我們的生活，至少我個人的生活的確輕松了很多。我比較關(guān)心的是，什么時(shí)候你會認(rèn)為我和柯一星不再需要你了，能給我一個準(zhǔn)確的時(shí)間點(diǎn)嗎？”

    柯明澈的語氣很平淡，就像敘述自己一日三餐吃了哪些東西一樣平淡，夏決辰從這分平淡中察覺到了些許不安。

    他大概懂了柯明澈的意思，這孩子怕依賴他太久離開會不適應(yīng)，所以想提前做好心理準(zhǔn)備。

    “等你高中畢業(yè)吧?！毕臎Q辰說。

    “什么……？”柯明澈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距離他高中畢業(yè)還有三年，夏決辰難道打算照顧他們?nèi)陠幔?/br>
    “嫌不夠？我總不能一路跟著你到大學(xué)吧？”

    “我以為等我腿好了你就會……”

    “如果你三個月內(nèi)畢業(yè)的話?！?/br>
    “抱歉，這個做不到。”

    “那就踏踏實(shí)實(shí)讀書，三年后考個好大學(xué)，報(bào)答我長久以來的照顧?！?/br>
    “……真的會照顧我們?nèi)陠幔俊?/br>
    “我什么時(shí)候騙過人？”

    “你對夏語軒說你很忙?！?/br>
    “是啊，忙著照顧你倆?！?/br>
    “還對鄰居們說你是我堂哥?！?/br>
    “我明明說的是表哥，你說堂哥我才改的口?！?/br>
    “還說在外面打工，掙了很多錢?！?/br>
    “小孩兒，不要太過分了。”

    柯明澈抿嘴笑了笑，半晌后對夏決辰說：“謝謝你?！?/br>
    少年的眼瞳漆黑深邃，蒙著一層不諳世事的天真，此刻正用一種無比真誠的眼神注視著他。

    “真想感謝我的話就好好學(xué)習(xí)，不然以后只能像你決辰哥哥這樣給人當(dāng)轎夫。”

    柯明澈笑著回答：“知道了，決辰哥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