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瑾對著儀表鏡試了好幾件衣服，衣領最高的那件都不能完全把他脖子上的抑制環(huán)遮住。

    抑制環(huán)本來就是顯示雌奴身份的標志，怎么會設計成用衣物就可以遮掉。季瑾嘆了口氣，自暴自棄地將針織衫的衣領拉下來，戴上口罩出門。

    夏琛的住處是雄蟲們專屬的居住區(qū)，進出嚴格不說，周圍的環(huán)境要求極度靜謐，走好久才能到最近的空中巴士站。大宇宙時代科技進步飛速，私用飛船雖然昂貴，但也足夠雄蟲和大部分雌蟲支付，所以現(xiàn)在和他一起等車的這些雌蟲，除了沒有財產(chǎn)支配權的雌奴雌侍就是窮得叮當響的未婚雌蟲，只能來坐免費的空中巴士。

    在雌蟲中貧窮是非常可怕的事情，沒有足夠的財產(chǎn)傍身，意味著連被雄蟲看上當雌奴的資格都沒有，一輩子得不到雄蟲的寵幸，最后體內(nèi)雌激素暴走，每日每夜身體都渴求雄蟲，要多凄慘有多凄慘。

    雌奴無論是在家里還是外面都不被允許穿衣服，季瑾身邊站了三四個雌奴，一個個臉色灰敗，從脖子到腿都傷痕遍布。頎然玉立、面色紅潤卻同樣戴著抑制環(huán)的季瑾就在他們之中顯得格外詭異，他在幾道驚疑的視線中站得仿佛一尊雕像，等車到了就目不斜視地走上去，找一個最不引起注目的角落坐下。

    他沒有辦法回應那些視線，每一道都叫他如坐針氈。他可以坦然面對自己的身份，卻無法親眼目睹自己遭受苦難的同胞。待在家里時他滿心滿眼都是夏琛，可是出了這道門，他便不得不明白雄蟲的仁慈只存在于那一棟小樓，外面是無盡而廣闊的地獄，他深陷其中。

    他管不住自己的心，該想的不愿意去想，不該想的總是在腦海沸騰。季瑾嘆了口氣，聽見巴士報站聲音響起，悄悄低下頭。

    這一站附近是平民雄蟲和低等貴族雄蟲聚居區(qū)，這種雄蟲往往非常擅長收雌奴和揮霍財產(chǎn)，上車的雌蟲也格外的多。季瑾一個個掃過上車的雌蟲，直到一個身形佝僂的雌奴跟在最后上了車，他便把視線全神貫注地掛在雌奴身上。

    跟他想的一樣，雌奴一直坐到了終點站菜場集市。他顫巍巍地借助扶手下車，落地時還踉蹌了一下，果不其然遭到了嘲笑：“季家的傻雌奴來啦？”

    雌蟲睜著渾濁的眼睛看向說話的蟲族，認清那是販賣青菜的小攤販，喉嚨里嗬嗬兩聲，走過去指著他攤前的新鮮菜葉道：“要…要兩顆?！?/br>
    “每次都只要兩顆，你那好雌君也不多照顧照顧我生意！”攤販從木箱里隨手拿了兩顆快要腐爛的青菜丟給他，大聲夸張道，“言，卡拉星最近被星盜占領了，你知道嗎？那里有咱們最大的蔬菜種植園！現(xiàn)在沒啦！菜漲價了，我要四個星幣才能賣給你！”

    雌奴聞言愣住了，他的臉慢慢紅了，從緊握的右手里拿出兩個星幣：“我…我只有兩個星幣?！?/br>
    “你就行行好，兩個星幣賣給他吧！”站在他旁邊的水果攤販笑道，“不然可憐的言回去又要挨打了！”

    “四個星幣的貨兩個星幣賠本賣給他，難道我就不可憐嗎？”賣青菜的攤販朝他做鬼臉，“不如你也可憐可憐我吧，飯都要吃不起了！”

    “你才不賠本呢！”

    幾個商販嘻嘻哈哈笑成一團，只有窘迫的言無蟲在意。就在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的雌蟲走過來，對攤販冷冷道：“我要兩顆青菜?！?/br>
    他徑直拿了擺在最前面展示用的新鮮蔬菜，用光腦轉(zhuǎn)了四個星幣給攤販，然后牽起言枯瘦的手腕，大步流星地把他帶走。

    “嘿?！毙傌溈粗麄冸x去的背影，往地上啐了口痰，“不也是個雌奴，裝什么裝?！?/br>
    ＊

    這片是舊城區(qū)，殘留著許多廢棄的巷口，季瑾在里面拐了半天，找到一個安靜的角落把言放下來。

    他一把摘下口罩，對驚恐不安的雌蟲說：“雌父，是我?！?/br>
    言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過了好一陣才懷疑道：“小瑾…你是小瑾嗎？”

    “是我?！奔捐昧ΡЬo了他，“雌父，是我?！?/br>
    “太好了，他們…他們都說你死了?！毖园V癡地看著他，從眼眶里滾出兩滴碩大的淚珠，“我就想，我的小瑾這么優(yōu)秀，怎么會死呢。我跟他們說你沒死，他們就笑我，說你真的已經(jīng)死了……太好了，小瑾，太好了！”

    “沒有，我活得好好的呢?！奔捐杏X自己的胸膛和鼻腔同時開始泛酸，他拿起言的手，讓他撫摸自己的臉頰，“您摸摸看，是真的。”

    他面前的雌蟲在很多年前就已經(jīng)不太清醒，他給季家當了一輩子的雌奴，被玩弄，被折磨，傻了以后唯一的任務就是赤身裸體地坐車到巴士站的盡頭買兩顆青菜回去，一路上充當其他蟲族的笑料，回去后還會被其他的雌侍們找理由懲罰取樂。他懷季瑾的時候已經(jīng)壞掉了，季瑾從還是個蛋的時候就被交給雌君撫養(yǎng)，他管家里的雌君叫雌父，可是他心里知道，那個寧愿挨一頓毒打都要偷偷跑來后花園看他玩耍的傻雌奴才是他真正的雌父。

    他們血脈相連，抹不消去不掉。

    言視力不好，他貼近了季瑾，皮rou塌陷的手指在他臉上仔細摸索。他摸過季瑾的額頭和眼睛，又摸了臉頰和鼻梁，他在季瑾的唇上流連一陣，最后摸到了他脖子上的項圈，和他自己身上一模一樣的項圈。

    “夠了?！奔捐獓@息著把他的手拉下來，“別摸啦?！?/br>
    言的手落在腿側，他似乎想抓點什么，但身上空蕩蕩的，最后只能攥緊了季瑾的衣袖：“你的雄主…他對你好嗎？”

    “他很好?！奔捐钗艘豢跉?，盡力讓自己的語調(diào)聽起來正常，“他從管教所救了我，給我單間住，讓我和他一起吃飯。他不打我，也不管束我，天底下沒有比他更好的雄主了。”

    “雌父您放心吧，我現(xiàn)在非常安全，而且我很喜歡我的雄主?！奔捐プ⊙缘氖?，急切地想要傾訴自己的心情，“雌父，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他，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種感覺，他只要對我笑一下，我什么都愿意為他做?！?/br>
    “那…”言遲疑了一下，“他喜歡你嗎？”

    季瑾沉默了幾秒，搖頭道：“他不喜歡我。他不喜歡任何一個雌蟲，雌父，我不知道怎么讓他喜歡我?！?/br>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沉，偽裝的幸福被一針戳開，無盡的難過涌出來，幾乎要將他淹沒。言茫然地看著他，忽然踮起腳，用力將他抱在懷里：“小瑾這么好，他一定會喜歡你的。你乖一點，雄蟲都喜歡，都喜歡乖的。”

    這個世界上只有言這個傻子，無論什么時候都覺得他很好。

    “你說的對，他會喜歡我的?！奔捐笳餍缘匕参苛讼滤?，看了眼光腦上的時間，再不放他走，言回去后那幫子雌蟲又有理由欺負他了，“你把菜拿好，我過幾天再來看你?；厝ズ蟛灰f你今天見過我，好嗎？”

    言用力點頭，還是攥著季瑾的衣角不放：“小瑾，今天是不是八號？”

    “啊，我看看。嗯，今天是八月八號。”

    言朝他傻傻地笑起來，把另一只手里的兩個星幣往他口袋里塞：“生…生日快樂?！?/br>
    季瑾感覺那兩個星幣像燒紅的石子一樣硌著皮膚，刺撓得他難受極了。他用力忍下淚水，剛想說什么，忽然一陣風飄過來，一張橙色的紙順著風飄過來，正好蓋在了言的臉上。

    “唔——”

    季瑾伸手幫他把那張薄薄的紙拿下來，他本以為是哪家地下商場的宣傳單，等看清了上面的字，卻感覺心臟漏跳了一拍。

    廢除雄蟲特權，拯救我們自己?！靶腔鹜恕睔g迎每一個被壓迫的雌蟲加入，如有意向，請聯(lián)系我們。

    底下是一串亂碼。

    “小瑾？”言感覺身邊的雌蟲沒有了動作，疑惑地湊上來，將半瞎的眼睛往紙上貼，“星火同盟…你在看什么呀？”

    “沒什么?！奔捐S手把那張紙揉成一團塞進口袋里，推著他的背往外走，“回去吧，一定記住不可以說今天見到過我，誰都不能提！”

    “我知道！我會保護小瑾的！”

    “嗯嗯?！奔捐笱艿亟邮芟滤坏暮靡?，躲在墻角里目送他爬上巴士，然后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今天天氣很好，距離夏琛回家還有很長時間，季瑾去附近的公園里找了張長椅躺下，望著湛藍的天空發(fā)呆。

    他不知道多久沒見過這樣藍的天了，他總是被推著奔波忙碌，干一些毫無意義、不知道在取悅誰的事，他現(xiàn)在就想找個地兒躺一躺，好好靜一靜。

    “嘿，誰允許你躺在這里的？”一個稚嫩的聲音突兀地扎入耳朵，季瑾懶懶地抬眼，看見一個還沒他大腿高的小雄蟲站在他面前，頤指氣使道，“快滾，我要在這里玩。”

    季瑾嘖了一聲，起身才看見小雄蟲后面跟了三四個雌侍，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少爺。其中兩個雌侍對他露出緊張且充滿威脅性的表情，季瑾毫不懷疑要是他不主動讓位，這幾個雌蟲會用武力把他“請”走。

    他不想在外面惹麻煩，倒不是怕被罰，主要是萬一被抓起來還得夏琛親自來警局撈他，他不想給夏琛添事。他只是沉沉地看了他們一眼，陰郁的目光嚇得一個雌侍下意識向前一步：“不要過來，你要干什么！”

    季瑾沒想過去，他只是利落地翻身離開。身后的小雄蟲還在對他喋喋不休，一個雌侍過去勸他算了，反倒成功把雄蟲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莫名其妙就轉(zhuǎn)火攻擊起自己家的雌蟲。季瑾無視身后越發(fā)激烈的糾紛，去菜場挑了一大袋子水靈靈的蔬菜后坐巴士回家。

    他直到進門后才徹底松了口氣，，將蔬菜往廚房的cao作臺上一丟，四肢大張地躺在地毯上。

    夏琛固然對他極好，但夏琛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雄蟲。他獨占了天上的月亮，可是地上還有沐浴不到月光的同胞在痛哭。

    他從口袋里摸出來那團紙，輕易就破解了那串亂碼，得到一個暗網(wǎng)的聯(lián)系方式。隨后他打開光腦敲了一連串代碼，成功繞過系統(tǒng)監(jiān)管建立了一個私密賬戶，在信息流里輸入那串數(shù)字后，他進入了一個群聊。

    【米蘭】：歡迎我們新的戰(zhàn)友加入

    季瑾沒耐心寒暄。

    【影客】：我們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