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霍坤暾睡不著。

    翻來覆去想了很久，他還是來到一樓，敲開了汪翾飛的房門。

    深夜見到霍坤暾，汪翾飛并不意外，平靜地側了側身子讓他進來，坐在床邊，頗有自嘲意味地笑了：“他完全忘記我了，挺好?！?/br>
    汪翾飛會變成這樣，他霍坤暾逃不了干系：“父親說，小潤的記憶很難洗，可能是對你的留戀太深?！?/br>
    這話似乎并沒有起到安慰作用，汪翾飛一潭死水似的：“我倒希望他不要留戀，畢竟誰也不想被當成藥娘養(yǎng)著，想起我就會想起那段日子吧。”

    正因如此，霍坤暾知道真相時才選擇隱瞞，沒有告訴霍玄霄和虞潤，不想平添霍玄霄的怒火，也不想讓虞潤回憶起痛苦過往。

    虞潤只知道自己是在孤兒院長大的，被霍楚澤帶回來才成為一家人，而霍玄霄也只是知道汪翾飛對虞潤過分執(zhí)著，并未觸及根源。

    遲來的歉意到了嘴邊，霍坤暾直視他：“抱歉，當初給你注射了那種東西，害你變成現(xiàn)在這樣?！?/br>
    但汪翾飛已經(jīng)釋懷：“不全是你的問題，或許是我想要逃避吧。我也不想守著那么骯臟的記憶，什么都不記得才是最好的。”

    虞潤認識的汪翾飛，應該是個從鄉(xiāng)下來的普通孩子，喜歡游泳、喜歡打球，喜歡一切普通男高中生喜歡的東西。

    普通，是汪翾飛的奢望。

    所以才會分出一個普通男生的人格，編造出幻象，陪伴在虞潤身邊，走過四季，走過朔望。

    謊話說久了，連自己都分不清現(xiàn)實和虛幻，汪翾飛偶爾也會懷疑自己，到底哪邊才是真實。

    直到遇見霍坤暾，一切都明朗起來——原來他沒能逃過命運的制裁，他還是那個地下的角斗士，生而為獸人，沒有情感、沒有欲望、沒有人格，活了多久，就在血海中墮落了多久。

    所有人都對被改造過的“小孩”感興趣，聽說他體格異常強壯，只會對血液興奮。所以很多人不惜花重金買他一場比賽，但他們看的不是人與人搏斗，而是改造人與野獸撕咬。

    有時候是蛇，有時候是豹子，還有一次是和非洲冕雕，他差一點就死在利爪之下——

    然后被霍楚澤買了下來，稀里糊涂地活到現(xiàn)在，那些幾乎掀翻角斗場的喝彩、沖破心壁的脈動、瀕臨死亡的絕望都淡去了，他似乎真的走在陽光下，像個人一樣活著。

    靜默流淌，霍坤暾能感受到他的痛苦，良久后，問道：“以后有什么打算嗎？”

    “不知道，”汪翾飛往后一靠，似乎在霍坤暾面前才稍稍放松些，“至少這輩子，我不能成為他的哥哥。”

    是啊，他不能和虞潤相認——在“莊園”里，他短暫地當過一陣哥哥，護著幼小可憐的虞潤，但現(xiàn)在虞潤有了更好的歸處，不再需要他。

    “那你知道父親為什么要收養(yǎng)你嗎？”

    “可能……給你們做保鏢？或者廚師？”汪翾飛笑笑，毫無波瀾的眼里多了鮮活的快意，這才有了點同齡人的朝氣。

    想到這，霍坤暾有點好奇：“你今年多大？”

    “二十。”

    還真是“弟弟”，比他們小一歲，論輩分，汪翾飛算是虞潤的三哥。

    他沒問過父親為何要收養(yǎng)汪翾飛，也許是父親還記著當年的事，認為自己給汪翾飛下藥才導致汪翾飛神經(jīng)受損，還出現(xiàn)了人格分裂，這才收養(yǎng)汪翾飛作為彌補。

    “你不介意我傷害過你嗎？”和汪翾飛對話時，霍坤暾難得地感受到同類的氣息。

    真實的汪翾飛依舊保留了角斗士的野性，強者惺惺相惜，即使是兩人如今的關系談不上多好，至少還能心平靜氣地聊聊。

    汪翾飛搖頭：“比你狠的人多了去了，我承受得住?！?/br>
    帶著釋然的笑意，霍坤暾撫上頭部愈合的疤痕，毫不掩飾骨子里的惡劣：“也是，我都快忘了你是從畜生堆里長大的?！?/br>
    “畜生——的確是畜生，”汪翾飛也覺得好笑，聳聳肩道，“我也算不上正常人，你得提防我，指不定哪天我就獸性大發(fā)了?！?/br>
    頓了頓，汪翾飛拿過哥斯拉模型扔給靠在門上的霍坤暾：“不過，不用你提防，你家玄霄似乎很關心我?！?/br>
    哥斯拉模型有裂口，是霍玄霄砸出來的，這么多年過去了，鋒利的截面變得光滑，顏色也淡了很多，霍坤暾用指腹按了按裂口，沒有痛感。

    時間能改變很多東西，比如對汪翾飛的妒意，比如對虞潤的抗拒，比如對家庭的渴望。

    “既然住在一個屋檐下，不要起沖突，玄霄那邊我會去說?！碑吘剐欉€在家里，他可不想讓小潤看見他們三人之間的糾葛。

    臨走之前，霍坤暾還是有點不放心：“下次你原本的人格出來時，記得先來找我。”

    一半臉隱在黑暗中，汪翾飛擺擺手：“我還能找誰？這世上只有你知道我有病，放心吧，睡醒后我就是快樂汪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