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雪蘭懶散得像一只缺覺的貓，幾乎是完全依賴晏南才得以完成穿衣洗漱的工序。

    穿戴好西裝從房間走出時，之前好似柔弱無骨的人卻很快挺直了腰背，恢復(fù)成了平常的模樣，步伐自然，看不出一點不適。

    一同下樓后，晏南轉(zhuǎn)去廚房準(zhǔn)備早飯，雪蘭則徑直前往客廳。開闊的廳室中，莉莉已安靜就在沙發(fā)上等候行程。她正捧著一本書在看，聽見動靜抬了頭。

    像是昨晚什么也沒發(fā)生，雪蘭走過去倚坐在沙發(fā)靠背上，側(cè)過身搭話道：“莉莉，早上好，在看什么。”

    莉莉臉上看不出情緒，也沒有說話，靜默兩秒后，合上書給他看了封面。書名有些長，雪蘭微微躬身看去，將其念了出來，“?！?/br>
    “是什么，散文嗎？”他問道。

    莉莉不知何時垂了眼，沒有再看他。“是詩集。”她低聲說。

    雪蘭追問道：“什么類型的？”

    “……不知道?！?/br>
    莉莉仍垂著眼不去看他，散落而下的長發(fā)擋住了大半張臉。雪蘭的視線停在那發(fā)簾上，像是不會知難而退，繼續(xù)話題道：“那念一首給我聽吧，選一首你喜歡的?！?/br>
    “……”

    蒼白的手指在書頁間輕翻，她停在了一頁留白很多的書頁上，低聲念道——

    “愛是零食，不是糧食。你什么時候來，我都不會餓死。”

    “這種詩集啊。”雪蘭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之后抬手撩了她的發(fā)簾，將其隨意挽去了耳后，露出了她的臉。他動作既突然又快，莉莉毫無防備，也來不及躲閃，只感覺溫?zé)岬闹讣庠诙壣弦宦佣^，扭過頭時那手已收了回去。

    對上莉莉睜大了的眼睛，雪蘭很輕地笑了聲：“我只比你大一歲，但怎么感覺你比我小十歲似的，”他抬起食指，不輕不重地頂住了莉莉的前額，慢吞吞吐了三個字——

    “小姑娘。”

    莉莉眉心擰緊了，雙頰卻飄了紅。一把打掉了雪蘭的手指，她站起來不快道：“我不餓，我不吃早飯了，我在外面等你們?！?/br>
    莉莉不會以退為進(jìn)，這么說就是真的不打算吃飯了。雪蘭昨晚話撂得很硬，可此刻卻無法坐視不理。

    廚房已沒了動靜，晏南也許很快就要端著早飯走出，而莉莉已抱著書越走越遠(yuǎn)，由不得他再瞻前顧后。隱隱蹙了下眉，雪蘭忍著身體的不適，快步跟上去，抬手?jǐn)r住了她，“等一下，我們談?wù)??！?/br>
    莉莉停下腳步，抬起眼睛看他，眸色深郁，一言不發(fā)。

    雪蘭停了兩秒，試圖緩和氣氛地輕松道：“你喜歡的詩里怎么說的？我什么時候去，你都不會餓死？可你再這么下去，大概兩天就餓死了，根本等不到我移情別戀?！?/br>
    莉莉深皺著眉，糾正他的話道：“我沒有在等你，不吃飯是因為不餓?！?/br>
    莉莉的成長確實是rou眼可見的，不僅學(xué)會了頂嘴，還光速學(xué)會了口是心非。

    眼前的女孩，身型瘦弱得像一片草葉，眼中卻燃著光火，“昨天已經(jīng)談過了，而你毀約了，但我不吃跟你沒有關(guān)系，只因為我不想。身體是我自己的，隨便我處置，就算最后死了，也是我的選擇，跟你和晏南都沒有關(guān)系?！彼惫垂纯粗┨m，仿佛是個氣勢昂揚的角斗士，不會服軟，更不會后退。

    “……”面對著這樣的莉莉，雪蘭眉心逐漸擰起。

    他有幾秒沒有作聲，不是因為束手無策，而是不確定這么做是否合適。下意識瞥了眼廚房，遠(yuǎn)處拱型玻璃門內(nèi)，晏南像一位體貼入微的男友，在浪漫一夜后的隔日，精心準(zhǔn)備著美味的早餐，以望討得心上人的歡心。

    料理臺上擺著三個可以稱得上是文物的鑲金瓷盤，其中已安置了炸得金黃的煎蛋和香脆的烤吐司，形色俱是誘人，已夠格被端上餐桌，卻仍在被繼續(xù)裝點豐富。

    主廚正低垂著頭，將一個個顏色鮮艷的圣女果從正中切開，順著煎蛋的邊緣依次擺在盤中，全程專注仔細(xì)，一絲不茍得像在完成一件工藝品。

    身心幾欲融化的滋味一閃而過，雪蘭自控地收回視線，看回了眼前這個亟待處理的棘手對象。

    “莉莉。”他喟嘆似的念了聲，之后毫無預(yù)兆地挽腰垂首，近距離凝視著她的眼睛，仿佛就要吻下去。

    眼前放大的宵色眼眸像蒙了層清晨的薄霧，看不清情緒，卻叫人無法移開視線。莉莉怔忡地看著那雙眼，連呼吸都幾近停滯了。

    懷中的人心跳重得幾乎要震破那纖細(xì)的身軀。感受到對方無處掩藏的直白反饋，雪蘭心情分外復(fù)雜。莉莉本是一張白紙，清透又純真，會染上郁沉的顏色，他負(fù)有難以推卸的責(zé)任。

    這樣的莉莉令他想到了晏南，不是具體的特征，而是這種反差感——倔強的靈魂同她靜順的外表相去甚遠(yuǎn)。再這么放任下去，也許真會出事也未可知。

    很是沉默了幾秒，他望進(jìn)莉莉的眼睛，輕聲道：“我之前說的是假的，都忘掉吧。喜歡一個人沒什么可怕，也沒必要否認(rèn)。喜歡我沒什么大不了，我不會躲你，也不會讓你難堪，你可以放心地來喜歡我。如果你想，我可以一直陪著你，直到你遇到一個喜歡的、不需要你等、會主動牽你手的男人，再把你轉(zhuǎn)交給他?！?/br>
    他神色不知何時放緩了，聲音也變得很是溫柔，“但在那一天來臨之前，你和我都需要努力。我會在合適的范圍內(nèi)縱容你，而你也需要好好生活，認(rèn)真吃飯，出落成一位出色的女士，可以嗎？”

    莉莉緩緩眨了下眼，玫瑰色的眼瞳上迅速蒙上了一層水汽?？粗┨m，她輕聲問道：“如果我都做到了，成為了一位好女士，真的會有這樣一個人來找我嗎？”

    “會的?！毖┨m肯定道。

    也許是他不偏不倚的目光取信了莉莉，幾秒后，莉莉眼睫垂下，應(yīng)道：“好，我會吃飯的?！?/br>
    雪蘭松了口氣，將她放開了，之后再次看向晏南，他已從廚房端著餐點出來，安置在餐桌上，正在進(jìn)行最后的擺盤。再多等不了一刻，雪蘭抬步朝餐廳走去。

    莉莉跟在雪蘭身后前往餐廳，將先前一直拿著的詩集放在了路過的咖啡桌上，夾在頁的手指脫開，書籍便自然闔攏了。

    那頁書上印著一首來自地球東方的古詩，智慧深遠(yuǎn)，沒有注釋很難理清內(nèi)涵。那句詩這么寫著——“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br>
    莉莉覺得這話有些悲傷，正要在終端搜索時，被雪蘭的出現(xiàn)打斷了。如今事情得到解決，她大概不會再試圖從詩句中尋找支撐，也不會再來翻看這本書了。

    老式自動家務(wù)機路過咖啡桌，在自己的電子屏上看見了歸屬于書房的詩集，便將其抓取而起，晃悠悠滾上了樓梯，認(rèn)真負(fù)責(zé)地將其歸置回了書房塞得滿當(dāng)?shù)臅苤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