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渾身麻痹，無法呼吸。

    韓孝的聲音一點都沒變，很沉很低，夾雜在寒風(fēng)里，刺激著孟蝶，孟蝶不會承認(rèn)自己每天晚上都會夢見他，反反復(fù)復(fù)，夢境里，那少年赤腳坐在他熟悉的小橋上，流水從他的細(xì)瘦的小腿劃過，就像是他薄薄的溫?zé)岬淖齑健?/br>
    不得不說是，美妙的、揮之不去的夢靨。

    “孩子啊，我們還是幫你打電話報案吧！你這么點歲數(shù)哪來的老婆?。渴遣皇呛桶謰尦臣芰穗x家出走的？”

    人越聚越多，過路的行人也想要圍過來，韓孝幽幽的抬起頭，看向孟家的別墅。

    孟蝶心下一驚，看來韓孝就是沖著自己家過來的，要是爸媽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孟蝶覺得自己沒有臉面再活下去了。

    “韓孝！”

    孟蝶撥開人群，韓孝聽見他的聲音，立刻抬起頭看著他。

    韓孝的視線穿過人群，看見了穿著白色西裝的孟蝶，孟蝶被他看的心里發(fā)涼，但他還是當(dāng)機立斷的撥開眾人，一把攥住韓孝的手，走到遠(yuǎn)處的小公園里面，避開了人群，走到黑暗處。

    “韓孝，你怎么會找到這里的？”

    孟蝶壓低了聲音說話，生怕驚動了自己家里面的人，他用力把韓孝拉到最暗處。

    “小蝶，你冷么。”

    感覺孟蝶握著自己的手臂的雙手冰涼涼的，韓孝伸出手覆蓋在孟蝶的手背上。

    韓孝瘦削有力，身體溫?zé)幔系袷潜涣胰兆苽难┤艘粯?，想要甩開韓孝的手掌，但是卻一把被韓孝握在了手里。

    “韓孝，你別管我！”孟蝶突然變得焦灼不安，這個感覺他很不喜歡，“你干嘛跑到這里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mama呢？你把你mama一個人留在那里你放心嗎？！”

    韓孝緊緊地把孟蝶的手掌握在少年寬闊的手心，許久不說話。

    “說話啊韓孝！”

    韓孝視線沉默的定在孟蝶的臉頰上，孟蝶感覺自己就像是被冤鬼纏身一樣。

    “她不是我mama。”

    “我只要你，你是我的人?！?/br>
    想起自己和韓孝度過的那些日子，對現(xiàn)在的孟蝶來說，難以啟齒，他拽著韓孝的手用力把韓孝的手臂從自己的手腕上一點點的撕扯下來。

    “韓孝，你看看，我是男人，我們是不會有結(jié)局的！我不是女人！我知道你因為智商問題可能沒有受過這方面教育，但是你知道的，我們每個地方都長得一樣，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

    孟蝶說話的時候，韓孝抬起手摸了摸孟蝶的腹部，像是之前自己騙他說懷孕時，他伸手撫摸肚子里不存在的寶寶一樣。

    孟蝶一愣。

    韓孝沉默了一會兒。

    “小蝶，你是男人，我也要?！?/br>
    “沒有孩子也沒關(guān)系的?！?/br>
    孟蝶突然瘋了一樣的跳腳起來，“韓孝，我不喜歡說這種話，但是，我不想要你，你明白？我是富二代，你呢？你只是個貧窮的智障，我們以后不會有以后的！別人只會笑話我的，我是不愿意被任何人笑話的！”

    “我不是智障，我只是性格不太好。我會改的?！?/br>
    許久許久之后，韓孝才掙扎著說出這句話來。

    “小蝶，我一定會改的?！?/br>
    孟蝶覺得疲憊不堪，轉(zhuǎn)身想走，韓孝猛地從身后抱著孟蝶，“不要走?！?/br>
    “這世間我只有你了?！?/br>
    堅強沉默的少年聲音開始哽咽，渾身顫抖起來，就像是緩緩碎裂的冰山，在海底沉默的崩潰。

    “松手，韓孝，我根本一點都不喜歡你，喜歡女人！我喜歡女人你明白嗎？！你什么都給不了我，你憑什么纏著我！”

    孟蝶拼命地掙扎，韓孝松開手，臉上一片溫?zé)岬乃疂n。

    孟蝶把自己手機從口袋里拿出來，然后點開屏幕讓韓孝看見屏幕上的壁紙，“你看，這個漂亮的女孩，他是我女朋友，我喜歡女人，我會和女人結(jié)婚，你明不明白？！”

    失控的哽咽極其短暫，韓孝很快就恢復(fù)了正常，“她叫什么名字?！?/br>
    “怎么？你不相信，她叫顧小冉，是我最喜歡的女孩，我們從小青梅竹馬。而我們什么都不是，記住了！”

    韓孝抬起眼睛，濕漉漉的眼睛，漆黑的眼睛沉默的看著孟蝶，韓孝沉默看著自己的時候，總是讓人很絕望而恐懼，尤其當(dāng)他真正的把自己看進眼里的時候。

    孟蝶沉默的喘息著，天冷的讓孟蝶想要罵娘，倏爾，韓孝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疊東西，放在孟蝶的手上，抬起眼瞼看了孟蝶一眼，轉(zhuǎn)身離開了。

    “你會后悔的，老婆。”

    韓孝走的時候，一陣?yán)滹`颼的風(fēng)片破不及防的砸在孟蝶的臉上，孟蝶愣愣的看著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陰影里消失在黑暗中。

    孟蝶低下頭，看了看手里的東西，全部都是被折疊的很整齊的報紙，每個被折疊好的一面，都是關(guān)于自己的報道，還有自己的照片在上面。

    “韓孝……？”

    茫然的，孟蝶抬起頭，眼前哪里還有剛才那幾乎要哭出來的人，眼前只剩下斑駁陸離的黑暗。

    …………

    無精打采的孟蝶回到家里的時候，拖著無力的雙腿上了樓。躺在床上，打開手機，沒有人找他，沒有一個消息，也沒有電話，煩躁的關(guān)掉屏幕又打開，看見屏幕上的顧小冉，見她笑的那么開心，孟蝶無端煩躁，他把壁紙換掉，什么都沒吃就睡覺了。

    第二天，孟蝶在張玉和顧長文的安排下，又要和顧小冉見面吃飯，說是要培養(yǎng)感情。

    白天的時候，孟蝶開著車，到處亂轉(zhuǎn)，尤其是在這座城市里面的大橋邊上，下意識在橋邊尋找什么。

    晚上孟蝶很遲才去找顧小冉，顧小冉正撐著手臂，對著自己的手機發(fā)呆，聽一首很哀怨的情歌。

    “怎么了，顧女俠，失戀了？”

    孟蝶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笑容滿面。

    顧小冉抬起頭瞄了他一眼，“我跟你說，小蝴蝶，我心情不好，別惹我，要不是我爸我才不會出來跟你吃飯?！?/br>
    孟蝶頓時收斂了笑意，表情垮了下來，有氣無力的撐著手臂趴在顧小冉的面前，看著顧小冉的手機，“我實在是餓得不行了，要不咱去吃點飯喝點酒？”

    顧小冉拍著桌子站起身來，“走走走！喝酒！小蝴蝶，今天我們不醉不歸！”

    說完，抬起手臂摟著孟蝶朝著門外走去，孟蝶心情實在是差勁，兩人就像是難兄難弟，朝著酒吧駛?cè)ァ?/br>
    最后兩人紛紛倒在了酒吧，躺在酒吧的椅子上昏睡了過去，半夜的時候被人抬扔到了大街上，兩人各自抱著自己蜷縮著身子瑟瑟發(fā)抖。

    顧小冉被凍得不行了，孟蝶也被凍得不行，顧小冉眼看就被凍得醒了過來，孟蝶抬起腳踹了顧小冉一腳，“去、去給我抱床被子來……”

    顧小冉在空蕩蕩的大街上翻了個身，嘴里嘟囔著什么，緊緊地把自己的包抱在懷里取暖。

    孟蝶覺得實在是十分的冷，他開始做夢，夢里面，一個少年劈開潮濕冰冷的迷霧，緊緊地把他抱在懷里，溫柔的沖著他笑，那少年身上一點也不潮濕，一點也不冷，溫暖極了，還有夏天的香味。

    街角處一個穿著黑色風(fēng)衣的年輕男人從黑暗處走來，走到顧小冉的面前，又看了看孟蝶，那男人沒有一絲表情，這樣的人，是天生的、真正的沉默，卻并不顯得冷酷。

    那男人把車鑰匙從孟蝶的口袋里拿出來，然后打開轎車，抱著顧小冉躺在了轎車后座，整理好她的衣服，又彎腰抱起孟蝶。

    “韓孝……”

    孟蝶不知道是夢見了什么，反手緊緊地抱著這個男人，男人渾身僵硬，低頭看見孟蝶把腦袋朝著自己的胸口處埋，三步并作兩步，把孟蝶放在了副駕駛的位置，拉開他纏人且不老實的手，上車打開空調(diào)，把車停在了顧小冉的店門口，最后才下車離開。

    第二天早上，兩人從痛苦的宿醉中醒來，詫異的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會躺在轎車?yán)锩妗?/br>
    顧小冉捂著腦袋在回想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孟蝶也愣愣的看著街道蕭瑟的窗外，整個人像是死了一樣，癱坐在副駕駛上。

    “喂，小蝴蝶，你沒有被強了吧？”

    顧小冉從包里拿出濕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污漬，眼看上班時間就要到了，顧小冉可不能讓人看見自己邋里邋遢的樣子。

    “為什么是我被強jian，不是你被強jian？你搞清楚，你才是女人，好不好！”

    孟蝶立刻精神抖擻的反擊。

    顧小冉嘿嘿的笑了笑，扯下頭發(fā)上的發(fā)圈，開始重新扎頭發(fā)，“你不是比我長得漂亮嘛，別人要真有這心思也是看上你啊?！?/br>
    孟蝶語塞，這個理由實在是太有說服力了，他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就在孟蝶沒有回神的時候，顧小冉已經(jīng)推開車門下車了，顧小冉下了車，走到孟蝶的車窗旁邊，握起自己的拳頭在在孟蝶的眼前晃了晃，警告說，“所有人都知道我顧小冉是知書達理的淑女，要是這件事情泄露出去，我第一個找你算賬！”

    “小人不敢不敢??！顧女俠！”孟蝶趕忙求饒。

    說完，顧小冉轉(zhuǎn)身朝著店里面走去，走到店門口的時候，她轉(zhuǎn)過頭，“喂，小蝴蝶，我們先這樣吧，做男女朋友！我覺得這樣挺好，但是我們要有禮貌，絕對不可以有不文明行為！我發(fā)現(xiàn)你現(xiàn)在挺有趣的，回頭我們再約出來玩！”

    孟蝶想也不想的點點頭，沖著一臉笑意的顧小冉揮揮手，“我沒問題?！?/br>
    說完，孟蝶就驅(qū)車離開了。

    ……

    三月底的時候，夜降臨。

    冷風(fēng)像是慢慢變鈍的刀鋒割在行人的臉上，雖然沒有了隆冬的鋒利，但是依舊森冷。

    韓孝坐在河邊的柵欄上，視線平靜的看向?qū)掗煹乃?，夜晚，城市里面的霓虹燈倒映在河面上，五彩繽紛。

    韓孝一言不發(fā)看向遠(yuǎn)處的萬家燈火，一坐就是兩個小時，直到夜色沉沉。

    “一艘船孤獨的航行在海上；

    它既不尋求幸福，也不逃避幸福；

    它只是向前航行；

    底下是沉靜碧藍的大海；

    而頭頂是金色的太陽?！?/br>
    烏黑的花朵在四周大朵大朵綻開，壓在少年的冰冷的眉目，沉沉的、冰涼的的夜并沒有讓韓孝覺得蒼涼，實際上，他向來都是個平靜的家伙。

    他想起了這首詩——實際上孟蝶說的不全對，韓孝是沒有接受全部的義務(wù)教育，但是韓孝看了很多書，很多很多，多到孟蝶無法想像。

    每個人都有辦法充實自己的世界，包括精神病人，包括沉默寡言的人，就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跳舞，各自精彩，只是我們不得而知罷了。

    韓孝晃動著雙腿，一兩個小時坐在這里，身后是長長的泛黃的蓬草，但是一個經(jīng)過的人都沒有，他就像是死去的人化作的幽靈，在這里游蕩。

    韓孝低下頭，抬起自己的右手，無名指上是金色的戒指，手工打磨的戒指沒有什么光澤，顯得笨重而敦厚，韓孝扯唇，無聲的笑了笑，抬起左手的食指指腹在指環(huán)上來回?fù)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