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承順其自然的原則，游連生不再用心親近某個人，當然，更不會刻意疏遠，過自己的生活，盡量兩不妨礙。

    或許是他的表現(xiàn)太過自然，以至于也影響到了夏云州，那人也逐漸接受了他們這種淡泊的關系，有意無意的，兩人都已經理解到，對方只是自己生命中某個必須要綁定一年的過客。

    十一月，銀杏葉落盡，草木皆枯，校園唯剩蕭索。

    周六一大清早，丫頭不知道怎么興奮了，跑出屋子，在草坪里汪汪叫，叫醒了睡眠淺的游連生，他左右睡不著，下樓去看狗，丫頭一下子就撲在他身上，游連生跟狗玩了半小時，進門去洗漱，他忽然有很強烈的繪畫欲望，他看了眼天氣預報，顯示陰天。

    不如去學校植物園寫生，游連生背上畫板，悄悄離開家。

    冬天的植物園沒有色彩，只有光禿禿的樹干，枝椏嶙峋，在陰天灰白的光線下有種肅穆的美感。

    打完一盆枯樹的形，黎春枝發(fā)消息過來約他去圖書館，聽他說在學校寫生，沒多久便也出現(xiàn)在植物園里。

    “我等會兒去圖書館寫題，吃早飯了沒有？”見游連生搖頭，黎春枝給他遞過去一袋小籠包，“我們家店做的?！?/br>
    “你今天早上去做服務員小妹了？”游連生吃了一個小籠包，半是調侃道，黎春枝聳聳肩：“是啊，六點不到就起床了，我爸媽還說我懶手懶腳，結果我一跟他們說跟你去圖書館學習，他們就連忙往我手里塞包子饅頭?！?/br>
    這姑娘的父母開早餐店的，游連生去過她家吃早餐，那對夫婦是樸實的勞動人民，對自己女兒的同學非常熱情，恨不得把店里的美食全都讓他嘗嘗，還不收錢，弄得游連生很不好意思。

    原先他以為黎春枝是個富貴小姐，實際上卻大相徑庭，游連生沒有太意外，倒不如說正因為親眼所見黎春枝做服務小妹的樣子，反而生出了“理應如此”的想法。

    靠著自己雙手勞動，充滿愛與幸福的人家，生出黎春枝這樣一個清白正直的女兒，簡直是再正常不過。

    黎春枝走到他背后看他的畫，問：“連生，你真的不打算學藝術嗎？”

    “不學吧，我家人不會支持的，”游連生搖頭，看向這姑娘，“你畫得也很好，不也是走文化的路子？”

    “是啊，但我不是不想學，我沒有太多選擇，”黎春枝抿嘴淺笑，她是陳述事實，并非自怨自艾，“我家不富裕，學藝術太燒錢了。”

    “不過我并不可惜，”黎春枝搖頭，“走文化的路，做實事會更方便，我大學打算學理工方面的專業(yè)，我想做推動發(fā)展的人，希望能為共同理想做出自己的努力?！?/br>
    她像是黑白冬日里那束堅毅明亮的光，游連生沒有說話，他明白這個姑娘不需要自己的鼓勵或者分析，她是很堅定的，有自己的理想，反倒是游連生自己，被她身上這種光芒所照耀、所鼓舞，給他帶來新的反思。

    談完夢想，他們一個留在原地畫畫，一個去圖書館學習，最后一同離開，游連生回到家，跟夏云州打了個照面，又見到了剛回家的夏文道，內心中，被別人的理想照耀而獲得熱度迅速冷卻下去。

    “連生回來了？”夏文道跟他打招呼，游連生客氣疏離地叫了他一聲夏叔叔，快速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想到熱情純樸的小飯館，看見眼前豪華氣派的大別墅，他對前者的歸屬感比后者強得多，在這個屋子里，他只是一個客人，他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家，更不要說是“游連生的家”，太可笑了，只要捫心多問幾個問題，住在這里他便不得不感覺臉紅。

    徐阿姨敲門叫他吃飯，家里兩個家長又忙起來了，游晴沒太多時間做飯，夏文道更不可能做飯，這個富貴人家只好請阿姨來做飯喂飽全家人。

    游連生洗洗手，跟夏云州面對面坐在餐廳，夏文道沒來，兩人沉默地吃晚飯，倒是比團圓飯吃得自在得多。

    不再花過多心思維護所謂的“家庭關系”之后，游連生便把大部分精力都用于學習，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爭取在月底期中考中取得一個滿意的成績，另一邊，他親爹何建卻又開始sao擾他，游連生想起上次月考時惡心人的消息，他一咬牙，便將何建的號碼拉入了黑名單。

    眼不見心不煩，在認真做一件事時，游連生的專注力是很強大的，效率很高，看上去好像跟以前沒有區(qū)別，但實際上同樣的時間，做的題卻是之前的兩倍，聶楊偶爾借他作業(yè)抄，還會驚訝他怎么往后提前寫了單元測試卷。

    時間一晃而過，到十一月底期中考結束，剛考完游連生就覺得考得還不錯，實際上排名出來也不錯，班級排名進步十名，名列第六，年級直接沖進前一百的紅榜。

    成績進步讓游連生覺得開心，努力有了回報，卻在隨后的家長會上犯了難，他在周四晚上找到游晴，單獨跟她談家長會的事。

    “mama，明晚開家長會，你知不知道？”

    “知道，你們老師給我發(fā)過信息了。”

    “你去嗎？”游連生這么問，讓他mama誤會了，因為過去有很多次家長會她都因為工作無法趕到。

    “當然，跟你夏叔叔結婚后我沒那么忙了，肯定不會缺席你的家長會?！?/br>
    “我不是這個意思，”游連生抓抓頭發(fā)，“我是想問，你是只給我開家長會，還是給我們開……”

    “啊，”游晴聽懂了，目光變得有些復雜，“嚴格來說是給你們兩個，你夏叔叔沒時間，他跟我以前一樣忙?！?/br>
    游連生沉默了很久，他過去從來沒有對mama的選擇產生過疑惑，mama想要追求有愛情的那種幸福，與夏文道結婚，他愿意支持，但就在這一刻，他忽然產生了某種強烈的預感，他覺得mama或許很難得到她想要的。

    “我跟夏云州，關系不算很好，”游連生緩緩道，趕在mama開口前又說：“班上沒有同學知道我跟他還有層兄弟關系?！?/br>
    “你來找我是想說不要讓人知道你們是兄弟？”游晴笑了。

    “我們本就不是兄弟，mama，我們一起生活也有三個月了……”游連生搖頭，他很嚴肅，他的確也有私情，本來清清白白一個人，忽然要頂一個富二代的頭銜，原因還是母親改嫁，其他地方就算了，學校卻是他最后的凈土。

    “他不可能把我當?shù)艿?，我也不可能認他做哥哥，我跟他能和諧相處不是因為兄弟，反倒是因為我們都沒把對方看作兄弟，如果非要套上兄弟的殼子，我們大概很難和諧相處?！?/br>
    家長眼里他們還是孩子，但十六七歲少年的內心已不再如真正的孩子那樣容易被改變，游晴無奈地嘆息一聲，雖然她不是那種古板的家長，但這次……

    “連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既然有我，總不能讓其他人給夏云州開家長會，畢竟我如今在名義上，是你們兩人的母親，但我保證不會主動提起你們的關系，讓你們能繼續(xù)在學校做普通同學。”

    這次游連生的沉默變得更久，他的mama做出了選擇，她要做兩個人的家長，保證“四口之家”，或許這對游連生沒有損失，最多情緒上的不接受，但情緒虛無縹緲，總是能自我消化的。

    他理解mama的選擇，因為他也曾為了自己做過類似的選擇，毀掉了mama原本三口之家的幸福生活，比起他來，這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接受了。

    于是他笑起來，不再試圖繼續(xù)交流，起身走向房門口，游晴還想說什么，他抬手阻止。

    “好吧，mama，你去給我們開家長會。”

    關上房門，游連生垂著眸子，站在門外很久都沒有動作，等到心情平復了，才終于走下樓梯。

    轉過平臺，遇到了剛從衛(wèi)生間洗漱完的夏云州，他站在走到與游連生對視，過了好一會兒，游連生先開口。

    “明天家長會，是我mama去參加?！?/br>
    沒有繞彎子，夏云州輕松抓住重點。

    “以什么的名義？”他眉頭一跳，“我們共同的母親？”

    “是的?！?/br>
    “呵，我爸又不在家？”他嘲弄地笑，游連生卻完全笑不出，夏云州收起諷刺，皺眉道：“真是夠了，愛誰去誰去，我可不在乎?！?/br>
    他看上去臉色很臭，這個模樣是在學校不會出現(xiàn)的，在學校沒有這么糟心的關系，糟心的事，游連生搖了搖頭，沒有說什么，他又何嘗不別扭？

    游連生進入自己的房間，關好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