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過去六年。

    厲梟不得不承認(rèn)宋笙演技過分出眾。

    或許他從一開始試探過確定宋笙對他沒那方面意思他就放松了警惕，甚至固執(zhí)己見地認(rèn)定宋笙對他毫無興趣，是個可以放心相處的存在，所以從一開始他自己就先模糊了界限。

    跟一個陌生人同處一屋檐下的體驗對他來說挺新奇。

    他天性孤僻，即便上學(xué)期間有跟陌生人一起住過，也因為人多而自動邊緣化，自己賺了錢之后更是直接搬了出去。

    讀書十幾載，他幾乎沒交到什么朋友。

    他現(xiàn)在也忘了當(dāng)初為什么會想到要靠近宋笙，只知道那是他們剛“結(jié)婚”一個月的時候，那天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他記不清，只知道那天格外的累。

    厲家不想回，其他空蕩冷冰冰的房子也提不起興趣，鬼使神差開到他們婚房所在小區(qū)門口，聽到門口保安同他打招呼，笑意吟吟地說厲先生回來了啊，他下意識油門一踩。

    來都來了，他在車庫猶豫了幾秒，還是選擇上了樓。

    他推門進(jìn)去的時候宋笙正在做飯。

    跟現(xiàn)在的游刃有余不同，那會的宋笙同樣是個精細(xì)養(yǎng)出來的少爺，十指不沾陽春水，眼下不知道是不是心血來潮忽然想著自己做一頓，卻是意外的手忙腳亂。

    纖瘦的腰身被一根細(xì)細(xì)的繩子勒著，白色的圍裙并不合身地包裹著身體，有幾分可笑，也有幾分可愛。

    可能是油煙機(jī)開著的聲音太大，宋笙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身后有個人在看著他，他正焦頭爛額著，看看手機(jī)上的菜譜，又看看手頭上做的泛著焦黑飄著糊味的菜，完全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處理。

    料理臺到處散著成坨的面粉，身后的洗碗池還在放水清洗著什么，另一邊灶臺還在煮著什么，鍋蓋差點被頂起，發(fā)出尖銳刺耳的咕咕聲。

    他就靜靜站在死角看著，看著宋笙手忙腳亂地一會去處理這個一會去處理那個，煩躁起來還孩子氣的抓起頭，把他那頭本來就亂糟糟的頭發(fā)抓的格外可笑，好像個炸毛的獅子。

    他那會實在沒忍住，輕輕笑了一聲。

    明明油煙機(jī)、流水聲那么響，宋笙愣是聽到了他的聲音，受驚得一激靈，模樣看上去就跟正在愜意散步然后被叢林里的豺狼虎豹嚇到的小鹿一般，蹄子都快跳到樹上去，特別有趣。

    沒來由的，他那會心情放松了許多，本想惡劣地繼續(xù)嚇?biāo)误弦幌?，卻被他踉手踉腳地找了過來，反被嚇了下。

    宋笙看到是他之后猛地松了口氣，問候過他后習(xí)慣來一句吃了嗎，他其實吃過回來的，但忘了當(dāng)時是什么心態(tài)，可能就是想看宋笙笑話，他說沒吃。

    果然，宋笙下一句就是他也沒吃，一起吃吧。

    結(jié)果回頭看到亂七八糟的廚房，宋笙頭一次窘迫地紅了紅耳根，佯裝鎮(zhèn)定，說他叫個外賣，問他有什么想吃的。

    那是他第一次發(fā)覺跟一個陌生人一起吃飯并沒有以前那么難受不自在。

    雖然他們吃的是外賣，還是特別簡陋的炒面加可樂。

    吃飯間他問起宋笙怎么想到自己做飯，既然現(xiàn)在是他的合約伴侶，他會提供足夠生活費給他。

    宋笙表面上面不改色，可他就眼尖地看到他掩蓋在炸毛的頭發(fā)下的耳尖又紅了紅。

    當(dāng)初不知道宋笙對他的心思，他還以為宋笙是生氣，羞惱，是被他羞辱了的憤怒，一時有點后悔，想道歉解釋又不知道怎么說，氣氛陡然凝固，最后還是宋笙先打破這個僵硬尷尬的局面。

    他說是為了給他喜歡的那個人學(xué)的。

    他當(dāng)時不知道宋笙口中的那個人實際就是他，沒來由的攀比讓他好不容易放晴的心又一次陰霾密布。

    看到宋笙微微害羞的模樣他心里就堵得慌，第一次為一個從未謀面的人動怒生厭。

    他替宋笙不甘，又隱約不滿，不滿于宋笙的眼光，看上的人處處不如他。

    可能就是那天起，他潛意識中跟宋笙心里的人較起勁，也帶著點惡劣殘忍的念頭，試圖讓宋笙移情別戀。

    雖說一等宋笙真的移情到他身上他會第一時間毫不猶豫殘忍地拒絕。

    但宋笙演技不錯，不論他怎么引誘，?；厝ヒ埠?，跟他交心也好，每一面未曾暴露給任何人看的全都在他面前展示一遍，他也一如既往無動于衷，頂多就是跟他成為君子之交。

    他們關(guān)系永遠(yuǎn)隔了一層，以至于宋笙在他心里唯一印象就是冷靜。

    像是碰到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難題，他對宋笙充滿了探知欲和征服欲。

    可惜宋笙偽裝太好，密不透風(fēng)，反倒是他在試探中一次一次放低防備，最后交付真心與信任。

    那天之前的宋笙也從未辜負(fù)過他的真心與信任。

    也忘了到底是從哪天起，他們關(guān)系越發(fā)親密和諧，仿若摯友，盡管宋笙依舊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架勢，但他那讓人安心的笑容卻比冬日里的陽光還要讓他窩心。

    記憶中，后面他們關(guān)系密切后宋笙從未吝嗇過他的笑容，溫暖的，安撫的，開心的，鼓勵的，窘迫的……

    他幾乎記不起來這些笑容對應(yīng)的是怎樣的場景，但能想起來的只有宋笙和煦溫暖的笑臉。

    而不是現(xiàn)在滿面對他的抗拒與畏懼。

    ……

    厲梟走了。

    即便被一個人丟在山上，宋笙也只有慶幸。

    他沒有著急下山。

    厲梟帶他來的這座山他從沒來過，也不知道下山的路，與其摸黑走下去，倒不如在這等到天亮，等到有好心人給他指路。

    晚上的天很黑，云也很沉，烏云一層壓著一層，襯得整個夜晚愈發(fā)漆黑。

    山上沒有人煙，又因為是寒冬臘月，山林中連聲鳥啼蟲鳴都聽不見。

    可就是這么萬籟俱寂的夜里，宋笙沒有恐懼唯有平靜。

    他隨處找個地方坐下，抱膝望著夜空。

    盡管夜空漆黑一片毫無觀賞之處，宋笙卻是看的津津有味。

    他想起了第一次跟厲梟野外露營的時候。

    說起來，好像每次跟厲梟出門獨處都是被厲梟“強(qiáng)逼”著去的。

    畢竟他心虛，他害怕，唯恐相處時間長了偽裝不到位被發(fā)覺。

    可他拗不過厲梟，也抵御不了心中想要跟厲梟多待一會的渴望。

    尤其是所謂的公司團(tuán)建露營，他聽過不少風(fēng)聲，也相信那些風(fēng)聲，有太多人喜歡厲梟再正常不過。

    他可以不在乎離厲梟遠(yuǎn)的人喜歡他，可他緊張那些可以近距離貼近厲梟的人。他平時裝得再淡定再不在乎，內(nèi)心還是擔(dān)心的。

    他擔(dān)心厲梟會愛上別人，屆時他怕是連怎么自處都不知所措。

    所以厲梟強(qiáng)烈要求他一起去的時候，他故作推辭，心中忐忑，唯恐厲梟真的因為他的再三推辭放棄邀請，還好厲梟沒有放棄，他順?biāo)浦?，半推半就?yīng)下。

    那是他第一次參加所謂的公司團(tuán)建。

    工作那年公司里不是沒組織過，只是他不愿浪費時間在跟別人虛假應(yīng)付交際上，一次沒去過。

    他一直聽說公司團(tuán)建最費時費力不討好沒意思，初次參加時心里也有幾分惴惴，畢竟他跟厲梟“結(jié)婚”以來還是頭一次被帶到他公司員工面前。

    跟他想的一樣，厲梟對外介紹的他只是他的朋友，心里隱隱失落，但沒經(jīng)歷過那次公益的大方承認(rèn)前他也只是有點失落罷了。

    能成為厲梟承認(rèn)的朋友，也是一種殊榮。

    厲梟基本沒有朋友。

    厲梟帶出來團(tuán)建的員工基本都很熱情外向活潑，可能跟工種有關(guān)，全是銷售部的人，多的是能言善辯的人。

    看到厲梟罕見地帶了朋友過來，一個個女孩子不帶半點忸怩，各種招呼著他來。

    熱情得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但必須承認(rèn)，他很喜歡這種氛圍，沒跟厲梟“結(jié)婚”前，他一直沉浸在這種其樂融融的氛圍中。

    他享受這種充滿善意，歡笑，溫暖的氛圍。

    所以推拒不過的他還是摻和了進(jìn)去。

    女孩子多的地方大多喜歡八卦，又因為職業(yè)關(guān)系，他差點被這些小姑娘們的話術(shù)忽悠得底褲掉光。

    好幾次向厲梟求助，他也只是壞笑著在一邊看著他發(fā)窘，結(jié)果看到厲梟笑起來的姑娘們又開始對他輪番“刑問”，就想從他嘴里問出點不一樣的關(guān)系來。

    他倒是想跟厲梟有不一樣的關(guān)系，可他們只是朋友。

    嗯，能睡一被窩的朋友，能一起共用餐具的朋友，能一起肩并肩坐在無人打擾的區(qū)域看星星的朋友。

    雖然頭天晚上沒多少星星，云有點厚，他們只能拿出天文望遠(yuǎn)鏡觀察點實相，也算另類的浪漫。

    在他心里那就是一種浪漫，讓他心動不已，至今難忘的浪漫。

    誰能拒絕跟喜歡的人用一個望遠(yuǎn)鏡呢，誰能拒絕跟喜歡的人肩撞肩頭撞頭呢？

    他們好幾次，差一點就要吻上對方。

    每每四目相對，他都能聽到自己仿若晴空旱雷般轟鳴的心跳。

    這種友情間的曖昧，至今回想起來都讓人心口guntang，激蕩不已，可惜他現(xiàn)在只有一個人。

    孤單又不孤單地坐著，靠回憶挽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