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仔細想想，他把厲梟當(dāng)做生活所有重心其實是個錯誤的選擇，他總是因私廢公。

    明知道不論他多沉迷厲梟，厲梟也不可能給他他想要的回應(yīng)，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厲梟這兩個字仿佛成了他這輩子唯一執(zhí)念，是他此生偷生于世要修的唯一課業(yè)，他近乎偏執(zhí)地想要在這門課業(yè)上取得一個圓滿成績。

    但偏執(zhí)終究是錯誤的，它只會給他帶來無窮盡的煎熬和痛苦。

    他無數(shù)次想自己為什么不放棄，明明放下他就能輕松許多。

    可他就是放不下，像是抓著此生唯一碰上的一根救命稻草，哪怕再脆弱，再粗糙，給予他再多的痛苦和絕望，他也舍不得放手。

    他就是想圖一個萬一。

    可是他的執(zhí)念又能燃燒到什么時候呢？

    他能繼續(xù)做一根默默無聞的蠟燭做上多久呢？

    燭火終究無法跟日月同輝，他是注定會在某個陰暗的無人知曉的角落燃燒殆盡，但日與月呢，他們是同類，他們會永恒，他們會被所有人擁戴，送上最真摯的祝福。

    誰會在意一根小小的蠟燭呢，燒上幾個小時就沒了的蠟燭。

    宋笙黯然地垂下眼，面對四叔家小堂妹喋喋不休的追問和不解，清淺地扯了扯唇角：“大人的世界就是這么復(fù)雜的，你三堂哥要顧慮的也很多，紀(jì)重……”

    宋笙噎了噎，用力壓下陡然從喉頭竄起的酸意，繼續(xù)道：“紀(jì)重只是他看好的后輩，想要培養(yǎng)他罷了，要是，要是犧牲一下形象替他造勢，也、也屬正常?！?/br>
    才寥寥幾個字，宋笙停頓了好幾下，每一下他都要緩個好幾秒才沒讓小堂妹發(fā)覺他聲音中的異樣。

    沉重的悲哀。

    “可是再正常也不能不管你的心情啊，要是我爸爸這樣，我mama早就打他跟他吵架了，說不準(zhǔn)還會一氣之下回娘家，恩，可能會帶我一起?！毙√妹眯⌒“櫫讼卤亲颖硎鞠訔?，但看得出來三叔三嬸他們還是很恩愛的，不然小堂妹不會被養(yǎng)得這么天真開朗可愛。

    宋笙小小艷羨了下，忍不住幻想了下他跟厲梟因為紀(jì)重的出現(xiàn)爭吵打架然后一氣之下回娘家，然后厲梟會在第二天僵硬地上門道歉請他回家。

    這場面很溫馨，也有些獨特的浪漫，宋笙期盼地笑起來，卻又在下一秒黯然失色，被眼睫遮擋的眼眸里盛滿了求而不得的苦澀。

    “你三堂哥不是不管我，他只是……想不到。”單純想不到他會難過罷了。

    小堂妹又是皺了下鼻子，擺出苦惱又沒辦法的表情：“也是，三堂哥一看就是個大直男，能偶爾體貼一下就不錯了。唉，智商高有什么用，沒有情商，老婆遲早跟人跑了。”

    “呸呸呸，不對不對，什么跑了，三嫂子，你可不能跑，我可喜歡你做我嫂子了，要是三堂哥哪里對你不好，你告訴我，我替你、揍他！”

    小孩子的童言童語總是能在頃刻間讓人忘記不愉快，宋笙也被英勇的小堂妹逗樂，捂嘴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時眼睛就會彎起來，明明睜著時圓溜溜的，可一笑彎眼，又跟彎彎月牙一樣好看。

    小堂妹受不了他的美色誘惑，一頭扎進他的懷里扭著，嗷嗷叫喚著嫂子你好好看，我好喜歡啊啊啊啊。

    宋笙徹底樂了，被她鬧得哈哈大笑。

    這一刻，他全然忘了頭頂還有一個人在默默注視著他們，沉浸在這短暫的歡樂中。

    這還是厲梟第一次看到宋笙笑成這樣，徹底卸下包袱和防備，露出最真實最軟和的一面，如月牙般清淺卻明媚的笑容像是一道特別的光，不明不暗地出現(xiàn)在這片喧鬧的大地上。

    它本應(yīng)平平無奇，泯于更耀眼的光輝，但事實卻是它在閃爍著它獨有的光芒，吸引著那些能看到它的路人。

    ……

    由于今天不是約好的家宴日，晚上飯桌圍著的人并不多，一些住校的小輩根本就回不來，平白少了些熱鬧。

    上一輩的也有一部分沒在，盡管人還是很多，相較于一月一次的正式家宴還是多了幾分冷清。

    不過人多人少并不耽誤什么，厲梟突然帶宋笙回來不外乎就是在厲家人面前表演一通他們依舊恩愛、其他都是捕風(fēng)捉影的戲碼。

    宋笙都能被家族群轟炸，厲梟那邊怎么可能風(fēng)平浪靜。

    “三堂哥，你真的只把紀(jì)重當(dāng)朋友嗎？”盡管厲梟解釋了一遍，甚至還當(dāng)著大家伙兒的面牽起宋笙的手信誓旦旦地表明忠心，四叔家的小堂妹還是有點懷疑，明亮的大眼睛撲閃撲閃。

    “嗯?！?/br>
    “那，為什么你看上去跟他那么親密，你都不怕三嫂子吃醋跟你生氣嗎？”

    厲梟輕勾起唇，微微側(cè)臉看向坐在身邊的宋笙，忽的湊近他，看到他一下變得慌亂無措的模樣，又過分地添了把柴。

    “你會吃醋嗎？笙。”

    宋笙眼睛一下睜圓，心跳如擂鼓，又重又響。

    笙……

    這還是厲梟頭一次這么親昵地喚他。

    必須承認，即便厲梟這么喚他名字時帶著戲謔，甚至還帶了點惡意的報復(fù)，他還是心動不已。

    為什么會有人把他的名字喚得那么好聽呢。

    為什么會有人總是那么輕而易舉地讓他更喜歡他一點呢。

    明明只是叫了下他的名字，卻能輕易調(diào)動起他所有情緒和注意。

    被大家的注視盯得羞窘，宋笙微紅著臉搖頭，支吾著說自己不會，“我知道厲梟只是把他當(dāng)做朋友，朋友間有些親昵的舉止也沒什么的?！?/br>
    真的沒什么嗎？

    他好像還是擺脫不掉說謊的習(xí)慣，謊言真的張口就來。

    但不管怎么說，他還是慶幸的，慶幸又躲過了一次讓他墜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的可能。

    他不禁心生感激，感激厲梟還愿意給他緩沖的時間。

    ……

    又一次被勸留宿，但有了上一次不太愉快的留宿體驗，這次宋笙說什么也不再同意，堅決要走，厲梟無可無不可地應(yīng)和著，目光一直暗暗落在宋笙身上，隱晦地打量審視著。

    他一時間有點看不懂宋笙。

    不過也難怪，宋笙演技那么好，騙術(shù)那么高超，只要他想，他可以讓任何人看不懂他。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為什么。

    他本該慶幸自己早一步識破宋笙的虛偽，但莫名的，他為無法再真實掌控宋笙而煩躁。

    厲梟揉了揉額角，心說是該找下一個能讓他安心留宿的地方了。

    紀(jì)重，應(yīng)該算是當(dāng)下比較好的選擇。

    回來的這段路厲梟開得平穩(wěn)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宋笙這次學(xué)乖了坐在副駕駛沒惹他生氣的關(guān)系。

    但兩人間的隔閡還是生硬地擺在面前，即便飯前飯后兩人在厲家人面前是那樣親密恩愛，到了只有兩個人獨處的空間里，他們連陌生人都不如。

    陌生人在尷尬的時候或許還能相互問候一句，要是能get到點還能演變成相談甚歡。

    就像過去六年里他們有過的相處模式。

    哪怕他們對彼此知之甚少，相聚在一塊兒的時候，話題并不會太少。

    聊到興起時厲梟侃侃而談的樣子至今鐫刻在他心尖，在悔意腐蝕著心臟時勉強拿出來汲取一下其中的甜。

    “到了?！?/br>
    厲梟冷淡的聲音打斷了宋笙的回憶，他緊了緊抓著安全帶的手，定了定神，緩緩去解安全帶。

    可惜回憶帶給他的除了懊悔還有無力，痛徹心扉的難受讓他一時間竟然弄不開安全帶。

    霎時間，宋笙覺得自己臉有點熱，羞窘，難堪，急躁，讓他動作越發(fā)急促卻又沒有章法。

    折騰半天沒解開，宋笙急得手都在抖，眼睫急顫，掩飾著微微發(fā)濕的眸子里的慌亂惶恐。

    他知道他這模樣看在早已認定他是演技絕佳的騙子的厲梟眼里，絕對又是一出裝模作樣。

    可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往日一按就開的安全帶在這一時刻莫名變得錯綜復(fù)雜，他怎么按都彈不出來。

    他想解釋是不是這個壞了，可是傻子都聽得出來這話像是借口，這可是厲梟的車。

    宋笙按壓安全扣的頻次高了，他滿心焦灼，唯恐厲梟會不耐煩會生氣會誤會。

    他已經(jīng)感知到厲梟向他投來的目光，絕對是鄙夷，不屑，厭惡。

    可他真的不是在演，他真的打不開，他不是——

    “厲梟，我……”宋笙急得就要哭了。

    他真的很怕厲梟會誤會。

    他在厲梟心目中已經(jīng)夠不堪夠差勁，他真的不想再讓厲梟多討厭他幾分。

    但事情并沒有像宋笙想象中的發(fā)展。

    厲梟什么話都沒說，傾身過去，寬闊的胸膛一下覆蓋到他身上，距離過近，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厲梟身上散發(fā)的溫度。

    很溫暖。

    也灼熱，熱得他差點燒起來。

    宋笙幾乎用盡了所有自制力去避開厲梟，他甚至連眼睛都無處安放，心亂得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做夢都沒想到會出現(xiàn)這么離奇難以想象的畫面，厲梟明明可以只用一只手……

    安全帶的開口不是在他右手邊嗎？

    但他偏偏……

    厲梟是在戲弄他，試探他嗎？

    如果是，那他……他一定要控制住自己。

    宋笙攥緊了拳咬緊了唇才沒讓自己臉上出現(xiàn)任何妄想的異狀，他甚至在艱難地控制著呼吸和心跳，想讓自己看上去無動于衷一點。

    只是，他可能掩飾得很失敗，心跳急促響亮的跟打雷一樣響在耳朵里，讓他羞恥得不行。

    他悲哀又酸苦地想著，厲梟怕是又更嫌惡他了。

    果然，就聽到短暫的啪嗒一聲，安全帶彈開，厲梟一下坐了回去，冷聲讓他下車。

    心臟霎時間被什么東西抓了一把，又酸又疼，可宋笙來不及去感受，羞恥窘迫難堪已經(jīng)占據(jù)了他所有思緒。

    他近乎逃難般匆匆跑進了公寓樓，急切得連句對不起都來不及說。

    不過他想，厲梟也不會在意吧，再真摯的道歉在他眼里也是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