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相會

    夏幽瑯在十歲被送進塔內，十一歲就得知，她有了一位meimei。

    已漸通世故的她內心彷徨，與父母僅有的交流中越發(fā)乖巧懂事，盡一切力量為家中謀取好處，以求還能做父母的“女兒”。

    為了這縹緲的位置，她忍耐著離家的孤獨，忍耐著男人的惡臭，從姚家忍到費家。

    有一天她從華麗又骯臟的大床上睡醒去嘔吐時看到鏡子里的自己，隱約想起父母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她了。

    她早已經不是父母的女兒，而是向導夏幽瑯。

    她的父母在她11歲時，就明白了這件事。

    向導這個身份，使她失去了過去，變成她唯一的標簽與歸屬。

    這個身份，不斷吞噬著所有與之沾邊的幸福。

    在早已消失的事情上再努力，也不會得到一絲回報。

    她再也不想催促自己露出虛偽的假笑，應付糟心的話。

    于是她被判斷犯了憂郁癥，回到塔里去吃藥。看到董老頭的失望，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

    衛(wèi)天卜在不久后找上她，給了她一個小任務。

    在給出信號的某個晚上，帶上尚且年幼的向導們，坐上東三軍藍色的車，不要回頭。

    他說服了她：“這會是屬于向導的家?！?/br>
    她對這幼稚的構想并不報以希望，但她太懷念這個詞，懷念到愿意試著陪一陪他。

    那個晚上她的腳仿佛踩在棉花上，催促著每個孩子往前走的那一刻，她久違地感到了身體中血液在流動，奔涌不停，流向心臟。

    她在車隊的最后朝自己的房間望過去，鼓動的血液讓她有無端的聯(lián)想，這些血液有一天會潑上這些窗戶，這些墻面。

    這種想象十分生動，讓她無暇顧及身邊陌生軍人的好奇與yin欲。太久嘗不出味道，她分不清情緒的差異。

    如今她從棉花里走出，才能分清，那是波濤洶涌的恨。

    陷入周家小少爺的愛情中的衛(wèi)天卜，又還能有多少恨意？

    夏幽瑯吃了滿肚子蛋糕，有些想吐。想想圣所這個家中，大半人也許都是這樣，對氏族與哨兵毫無恨意。甚至如她所聽到的那般，“能搭上邊也好”。

    這也不奇怪，吃過這些苦的向導們，有的被送走，有的被安置，有的郁郁死在那些房間里。

    建立這個烏托邦的人，甚至可以和一位徹頭徹尾的氏族，從小看大的哨兵講愛情。

    她當真想知道，如果愛著誰就要替誰cao心，那么衛(wèi)天卜的心中，是愛那位毫無來由擁有一切的小少爺多一些，還是愛他自己“家”中一無所有的向導們多一些。

    衛(wèi)天卜只是搖搖頭回答：“你不要也來這套，討厭鬼?！?/br>
    她厭倦又疲憊：“你走吧，我自己會回去的。”

    衛(wèi)天卜用那雙永遠充滿情緒的眼睛望過來，柔情似水，她諷刺道：“不需要這樣看我，我可不是周謖?！?/br>
    他露出一瞬間的痛楚，還是很有禮貌地勸她：“你不要這樣鬧我，要是你真的不想我陪你，我就先回去等你?！?/br>
    他越是這樣情意綿綿，她就越發(fā)覺得好笑。

    “看來習慣成自然。就算你像討好上等人那樣討好我，我給不了你好處?！?/br>
    他抿著嘴嘆了口氣，眼瞼低垂，默默起身走了。

    轉角撞到一位黑西裝的年輕哨兵，兩人互相道了個歉，那位哨兵目送衛(wèi)天卜遠走后，又繼續(xù)朝她走來，在她桌前露出微笑：“你好夏小姐，我姓伍，你可以叫我小伍，也可以叫我青平?！?/br>
    這次會面輕巧地躲過了衛(wèi)天卜的關注。

    衛(wèi)老板的心塞滿了各種各樣的事。在他看來，夏幽瑯已逐漸恢復健康，甚至可以穿上粉嫩顏色的裙子，那么她的怨氣與不快，也必將隨著健康好轉一同消散。

    確認過幽瑯沒有大礙，一件事暫時解決；安慰過因愛生怯的周謖，這件事也算解決。他一天的任務并沒有結束，還要去不常走動的氏族那邊碰個面。

    坐到車里，吳懷山沒見到夏幽瑯，擔心仙子美人的安危，問：“衛(wèi)老板，不用把夏小姐送回去嗎？”

    衛(wèi)天卜自認對夏幽瑯很了解，不開心的時候無論怎么勸都是沒有用的。寬慰道：“沒事，她是大人了?！?/br>
    等在范家喝了一肚子冰飲，天色轉暗，他這時又說：“我們再去幽瑯那邊看一下，要是她還在就接她一起回去?！?/br>
    吳懷山拘謹地透過后視鏡去看他：“我去看過了，夏小姐已經不在了?！?/br>
    “哦……”衛(wèi)天卜靠在后座椅背仰著頭休息，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

    吳懷山又說：“不用擔心，她應該回去了?！?/br>
    衛(wèi)天卜聞言睜開眼睛：“你怎么知道？”

    衛(wèi)老板不怒自威，問得吳懷山后背一緊，連忙答：“她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了?！?/br>
    “你就一路跟著她？”

    這樣聽起來，確實不安好心，吳懷山額頭流下豆大汗珠，憋出一句：“護送一下?！?/br>
    “哦?！毙l(wèi)天卜眼睛又閉上了，一路任由吳懷山在前面顫顫巍巍，臨走才留下一句：“那真是謝謝了?！?/br>
    確確實實在圣所內看到幽瑯，衛(wèi)天卜才放下心，前去探查臉色，叫了一聲：“幽瑯?！?/br>
    夏幽瑯在長廊的走道里站著，應該是在賞花。既然能看花了，心情一定有所好轉。

    衛(wèi)天卜走到她身邊，保證道：“下次誰惹你不開心，你來告訴我，我來幫你教訓她們?！?/br>
    夏幽瑯默默轉過頭，凝視著他。

    看得太久，衛(wèi)天卜投來疑惑的目光，她又轉回了腦袋，回答：“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來。”

    第七十四章　開會

    開始動力氣的不止夏幽瑯一個，周小少爺在后面的日子里，工作也很賣力，稱得上勤勤懇懇。

    他身邊的同事都被迫察覺出這種努力。以往的項目會議周謖都不愛參加，只要他們拿了討論好的結果給他批改作業(yè)?，F在好日子到頭，會議室里馬上要坐一個周謖，邋遢慣了的員工紛紛互相檢閱儀容，打開許久不用的清潔機器人來回在大會議室中跑了三遍，好迎接這尊金光閃閃的大佛。

    一頭烏黑長發(fā)的大佛一動不動地定在座位上，面前是密密麻麻的空中投屏，眼珠子都沒有轉，半晌開始叫人：“匡文?！?/br>
    匡文扶了扶眼鏡，忐忑地立起來：“到！”

    周謖平板地問：“你想改微型電子飛行器？”

    周謖開公司有一套方法：他從愿意與他做事的人中進行挑選，選中的就可以來豪華濱江樓里上班。要是愿意還可以住在這里，反正地方有的是。想做什么也可以提，只要周謖看了喜歡，就可以做。除了工資外，做出來的東西要是賺了錢，就與公司四六分賬。

    這樣的條件讓沒有什么祖產的平民聰明鬼們感恩戴德，匡文就是這樣的聰明鬼。他對周謖有神話般的景仰，被點名頗為激動，磕磕絆絆回答：“素……是的，現有的電子鳥功能……太過單一，除了信息情報，起不到支援作用……”

    話說到一半，匡文被身旁好友許澤熙一把拉住：“對不起！他不是支援軍來的，才剛來，不熟悉軍備管理法！”

    周謖倒對軍備管理法不太關心。他對任何法條都不太關心，活得比較無法無天。

    “沒事。軍備管理法只限制支援軍開發(fā)的軍備，這里不歸屬支援軍。”

    許澤熙就是支援軍的電子班退下來的，對周謖的我行我素很了解。既然小少爺搞得定法條，他就閉上嘴巴，不再擔心好友死活。

    “你寫得這些，都做得到嗎？”周謖問得不帶情緒，沒有質疑也沒有期待。

    “做得到！技術難度都在電磁動力波動，我之前做過其他的位移電流針扣，這樣改進我覺得是可行的！”匡文回以飽滿的熱情，帶有一種為佛祖上供的滿足。

    佛祖可有可無地接受了。又叫了兩個名字，結束了這場突如其來的小會。

    匡文還沉浸在被周謖認可的喜悅中。許澤熙好心提醒：“你最好不要太把他當人看。”

    “誰？老板嗎？”

    “我不是說過了，他不允許別人叫他老板。”

    “哦……為什么呀？”

    “我怎么知道為什么?！?/br>
    許澤熙對這位學院派天才好友的智商很放心，對他的其他方面都不太放心?；貞浧鹋c周謖的短暫幾次接觸，決定對衛(wèi)天卜的道聽途說閉口不談，只叮囑道：“總之，你不要太把他當人看?！?/br>
    “這又為什么，他比我見過的公子哥好多啦?！?/br>
    “沒說他不好。”對著匡文燦爛的笑臉，許澤熙感嘆無知的幸福：“他有點……不一樣，你以后就知道了?！?/br>
    “這么善良，又這么英俊，肯定是不一樣的?！?/br>
    許澤熙兩頰肌rou抽搐，欲言又止。

    人總是被眼睛所欺騙，就像曾經的自己。

    等匡文多被周謖捏壞幾個原型機，就會知道什么叫善良的失蹤。

    他釋懷了，拍拍好友的肩膀：“總之，多買幾份備用部件。”

    美麗的大力士當然并非有意摧毀別人的原型機。他只是心不在焉又力大無窮，不太重要的東西很容易在他手上變成碎片。

    在他看來原型機既然并不完善，重做一份是順理成章的事。類似一種費點小錢的積木，推倒就推倒了，不會費心去想別人會不會為此生氣。

    他的情愁一心一意用在衛(wèi)天卜身上，其余時刻都很省電。

    選好項目，就算做了今天的正經事。周謖本想繼續(xù)省電，念及衛(wèi)天卜一他做正經事，晚上視訊都會連番贊美，他又打起精神要做一番前所未有的大動作。

    他擺起肅穆表情，開著古董車虎虎生風一路剎到東三軍的司令部，對著電子眼刷了下臉，直接往隱形護欄里開。

    周霆門廳外間只有副將在，副將宋彰騰是個笑面虎，嘻嘻哈哈地嘖嘖稱奇：“真是太難得了，你怎么也會過來呢?！?/br>
    周謖不解：“還有誰在？”

    宋彰騰很熱心地把他送到周霆的辦公室，敲敲門湊身聽個響，滿臉期待地推開門，俏皮道：“噠噠——請看！”

    周謖往里一看，什么期待也沒了，薄情寡義地“哦”一聲，原來只是周瀟。

    周瀟也心情復雜地“啊”一聲。小魔頭現在是被衛(wèi)天卜欺負的小可憐，他心里真是怪別扭呢。

    只有周霆的表情風調雨順，兄弟齊聚一堂，真是心有靈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