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久違其一

    周瀟對風(fēng)情自有一番真知灼見。

    這世上最誘人的莫過于——尼姑偷情，仙女下凡，妓女從良；和尚動心，皇帝求死，將軍討?zhàn)垺?/br>
    他在見到衛(wèi)天卜前，就聽說了這個人。聽說其風(fēng)月無邊，手段非凡。

    他14歲覺醒那年，真見到衛(wèi)天卜，是在聞叔叔的家里，跟著mama給聞叔叔拜壽。他以為這是誰家他沒見過的哪位哥哥，像模像樣在給大家寫書法藝術(shù)字，浩氣凜然，威風(fēng)凜凜。

    他對這位青年才俊心生仰慕，聞其誠卻悄悄推了把讓他看好戲。原來那副字拿下來，不是“壽”也不是“福”，是個“潤”字。

    正摸不著頭腦，聞叔叔一拍大腿，沖那人說：“過來坐?！?/br>
    那人不偏不倚，氣定神閑，背手站到聞叔叔身邊，只聽叔叔說：“坐下，我來看看是不是那么潤?！?/br>
    神態(tài)語氣，無一正經(jīng)。

    他逐漸琢磨出味道，氣惱自己看走了眼，魚眼珠也能被看成珍珠；但不知為何心中刺癢，挪不開眼，想看看那人能姿態(tài)高到什么時候。

    想看他何時羞惱，何時討?zhàn)垼螘r梨花帶雨。

    可那人并不臉紅，突然有了菩薩肚量般，就算不贊許聞叔叔這番嘲弄，還看小孩般去看聞叔叔，露出無可奈何的包容，搖搖頭說：“聞先生，不成體統(tǒng)?！?/br>
    聞叔叔和父親一樣是將級，只不過拿的是中將，不知為何那人不叫軍銜也不叫軍職，要稱呼先生。

    果然那人被聞叔叔直接抓來腿上。坐是坐上了，神色卻還是沒變，聞叔叔拍拍他的臉：“小東西，就你規(guī)矩大。你的規(guī)矩怎么對小王都能那么好，對我就連坐坐都不行？”

    那人坐上叔叔大腿，就像坐上一塊石椅，磕磕絆絆地調(diào)整坐姿，正好望向他的方向。那眼神穿透了他，毫不停留，他就像不存在一般。只聽那人繼續(xù)對聞叔叔說：“他是有病要治，你是耍我玩?！?/br>
    聞叔叔顯然很喜歡那人，比對聞其誠還親熱。什么小鬼太歲，小精明鬼，叫個不停。這到底是在喜歡些什么。周瀟問聞其誠：“這人是誰？”

    聞其誠嘲諷地笑了：“就是那個衛(wèi)天卜嘛?！睕]好氣地罵了聲，“嗤，婊子?！?/br>
    “那聞叔叔還這樣？”

    “誰知道呢，活好吧，裝模作樣?！?/br>
    現(xiàn)在想來，是他們當(dāng)時都太小，還不是能夠領(lǐng)會情色真諦的年紀(jì)。

    16歲的衛(wèi)天卜人是緊嫩的，說話卻老練異常。小孩裝大人樣子，老頭子們最是心花怒放。年輕的身體里最好裝著能夠體貼他們一生縱橫的愛心，這樣既可拿捏，又能撒嬌，才最完美。

    他已經(jīng)小半年沒有見衛(wèi)天卜，甚至沒有問兄弟們借向?qū)в?。于是世界開始嗡嗡作響，吵得他頭疼腦裂，但他就是不想用。

    變得怕吵，他就時常去外庭里晃。如果哪天不巧走近楓林，他就會心情更糟糕一些——再過去點，就可以看到周謖那座異常醒目的靜音室。

    他才不要用周謖的，他也不要爭寵似得在周家再建一個，那家里就成什么了，塔里又不是沒得用。他是知書達(dá)理的周瀟，不會大張旗鼓，鋪張浪費，兒女情長，一事無成。

    不過是向?qū)В瑳]得用就沒得用，周謖之前不是也不用，有什么了不起。

    要是實在太疼，一把火燒了圣所，該抓的抓，該送的送。

    他盯著那片楓林暢想火光，遙遙瞥見一個慢吞吞挪步的身影。走得那么慢，那么一本正經(jīng)，正是衛(wèi)天卜。

    他鬼使神差地跟上去，想看看這人今天自己跑過來是做什么要緊事，他的感官已經(jīng)自作主張游離出去，老遠(yuǎn)就能看清。

    衛(wèi)天卜的動作，總是老成持重，七平八穩(wěn)的?？涩F(xiàn)在這人正搖頭晃腦，蹲在靜音室的花圃旁哼小曲。那腦袋重復(fù)地?fù)u晃，顯出異樣的天真；曲子斷斷續(xù)續(xù)，輕快俏皮，比他16歲那年還要像一個16歲的樣子。

    周瀟笑了，“嘻嘻”走近，拍起手來：“唱得真好啊，從來不知道你還會唱小曲。”

    衛(wèi)天卜不唱了，還變回了一個老成持重，七平八穩(wěn)的衛(wèi)老板，花也不看了，站起來體面地點點頭：“好久不見?！?/br>
    第六十三章　久違其二

    衛(wèi)天卜這日一覺醒來，看身邊一草一木，忽然有了全新的滋味。

    他以往看世界，摸到一個影子，腦中有了輪廓概念，就不再費力仔細(xì)觀察?！暗弥本妥銐?，不需要“活靈活現(xiàn)”。

    幾年前永星科技有一款復(fù)古新樣式的游戲，改良了幾十年前的電子眼鏡，配置了微型投影，完全欺騙了人類的視覺，只要戴著眼鏡，就能讓眼睛當(dāng)真置身游戲之中，分不清真假。最后導(dǎo)致許多用戶發(fā)神經(jīng)，唾沫橫飛地尋死覓活。

    衛(wèi)天卜對這件事很忌憚，他認(rèn)為身處在真實中也是一樣，把周遭看得越清楚，就會越把生存當(dāng)真；越是把生存當(dāng)真，人就難免瘋狂。

    但這日醒來他環(huán)顧四周：幽瑯的頭發(fā)稀稀拉拉毛毛躁躁，人倒是養(yǎng)圓一些，少了許多苦相；逍平的衣服精工細(xì)作，作縫邊的蕾絲布料都細(xì)膩繁復(fù)；鳴金比同齡孩子更修長的手腳，鄭瀟怎么也不長個子，臉蛋卻粉撲撲，快成一個年畫娃娃。

    并非他用心打量，而是像從玻璃缸中探頭，順理成章有了新視野。

    對這奇異的改變，他胡亂揣測，總與周謖脫不了關(guān)系。到底是怎么個關(guān)系，他目前還想不出。

    于是他找夏幽瑯講這邪門的事，夏幽瑯卻認(rèn)為他談戀愛燒壞了腦子：“你是不是原來近視眼，現(xiàn)在治好了？”

    與旁人無法傾訴，他自然想到了周謖?？商爝€早，總不好這就開始與之廝混，一天正事也不做。他便在餐廳里到處翻找，幽瑯看得厭煩，問他：“你到底找什么？”

    他有一副老大爺做派，動手能力也表里如一的差，把整整齊齊的倉庫里搞得烏煙瘴氣，翻得餐廳那一個角落鋪滿了各式小電器與小工具。自己看一眼也覺得不好，訕訕說：“想找個澆水的?！?/br>
    夏幽瑯一聽衛(wèi)天卜說和花有關(guān)的事，就知道事關(guān)周謖。她面無表情地說：“你拿個碗吧，這里沒有那種東西?！?/br>
    衛(wèi)老板就兜里揣一個小碗，做賊一樣偷偷摸到周家去了。周宅大門他可以隨便刷，誰都不會驚動。

    一路上他用新眼睛觀望這個世界，身心都充滿了活力。年輕人是不稀罕活力的，只有懷揣暮氣的人才會珍惜。因這點活力，他仿佛成了一個嶄新的人，都快忘記自己是誰。

    許許多多活力，身體儲存不下，快蹦出喉嚨，他就忍不住哼起一首很久前的調(diào)子。

    剛開始他只覺得這歌莫名耳熟，哼著哼著，他才想起：這是進(jìn)入塔前還小的時候，與父母窩在一起，對著電視欣賞了什么電視節(jié)目。節(jié)目當(dāng)中有一支廣告推銷新款的教育機(jī)器人，圓滾滾的機(jī)器人唱著這首歌，他當(dāng)時心想，如果能學(xué)會，也會和這個機(jī)器人一樣聰明。

    他幾乎想不起來父母與童年，這就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哼著歌，他走到靜音室前，對覬覦許久的花朵們默念：今天我來幫你們澆水，開不開心呢？

    還沒等掏出小碗，他定睛一看，這花圃是精心布了水引機(jī)的，根本不用他cao心。

    他忍不住笑了，果然是周謖的地方，很自動的。

    到底周謖是個什么樣子的人，他也不敢下定論。只能總結(jié)出一些特征，可哪個特征他覺得都不是很重要，不足以概括這個人。

    周謖是很美的，要是不美，他也是會很喜歡的。

    周謖也很聰明，要是不聰明，他也沒有什么意見。

    周謖還很有錢，要是沒錢，他除了要再多賺一些給他吃喝，也沒有什么區(qū)別。

    他想得入神，忽聽久違一個聲音說：“唱得真好啊，從來不知道你還會唱小曲?！?/br>
    衛(wèi)天卜確實嚇了一跳，這間靜音室有奇妙的魔力，會讓他忘記這還在周家，總以為是很安全的。

    “好久不見。”

    “我看也不久，沒久到你會想我嘛?！敝転t看上去有些蓬亂，不符合一貫的形象。

    衛(wèi)天卜若有所思，問他：“你是不是在頭痛？”

    “哈哈哈?！敝転t笑著搖頭，嘴里卻說：“當(dāng)然是很痛的，你只顧親近謖謖，不分愛心給別人，我連心里都很痛呢。”

    看他還是油嘴滑舌，痛也痛不到很糟糕，衛(wèi)天卜不再擔(dān)心，繼續(xù)去看那神乎其神的引水機(jī)，點頭敷衍：“原來如此?！?/br>
    周瀟停頓許久，衛(wèi)天卜都有些奇怪，抬頭望過去，周瀟歪著一張嘴，像是要中邪了。這就不大好看了，衛(wèi)天卜游移不定之際，周瀟開口問：“周謖就這么好？我就這么差？”

    這就巧了，在他跑來打擾前，衛(wèi)天卜正在思考周謖其人。聽周瀟這樣一問，他也不禁想，要是周瀟不這樣中邪，也可以稱得上美麗的。那就和周謖一樣，既美麗又聰明，還很有錢了。

    但周瀟也許是可以這樣概括，周謖卻不可以。

    這也不是琢磨事情的時候，周瀟正在中邪，肯定也不是真心想聽兄弟間有何區(qū)別。他琢磨一瞬，就安慰他：“周將軍又說什么了？他性格如此，你不要一直往心里去?！?/br>
    周瀟中邪的表情并未好轉(zhuǎn)，嘴角都抽搐起來：“哦！你又知道了！”

    衛(wèi)天卜馬上低眉順眼：“也不是，瞎猜的。”

    在他看來，周瀟的人生為了周將軍的一點關(guān)懷幾乎付出了所有，他從心底里有些同情。這是他天生的人性，沒有被任何事物消減過。

    周瀟氣成了一只風(fēng)箱，“呼哧呼哧”冒熱氣。隨即嘲諷他：“看來你和謖謖玩得非常開心，是明白吃jiba的樂趣了?！?/br>
    衛(wèi)天卜已經(jīng)是被活力灌滿的人，他的心已經(jīng)是浩瀚的充盈，灌不進(jìn)北風(fēng)。因此憐憫道：“不要鬧脾氣了，本來就在頭痛?！?/br>
    周瀟雖與他見了面，卻不知為何覺得這人異常遙遠(yuǎn)。要不是為了面子，簡直想哇哇大哭，沖老天大喊不公。

    看周瀟這幅鬼樣子不見好轉(zhuǎn)，衛(wèi)天卜富有人道主義精神地走上去拍拍他的臂膀說：“走吧，我?guī)湍阋幌?，你好了就不會難受了。”

    周瀟還在亂發(fā)脾氣：“誰要你幫，小賤貨，我不稀罕。”

    衛(wèi)天卜從喉嚨里忍不出漏出“嗤”的一聲笑，覺得他罵得很像爭風(fēng)吃醋的傻女人，怪傻帽的。周瀟聽他嘲笑自己，立刻瞪眼過來，更像一位悍婆娘，衛(wèi)天卜連忙道：“你最不賤了，走吧走吧?！?/br>
    反正天色還早，偶爾替周將軍當(dāng)周瀟的二爹，給予一些父愛，是無傷大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