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欲行既然答應(yīng)了顏平要給他個解釋，那當(dāng)顏平第二天打來電話的時候，他自是不會再推脫。

    “這是震懾?！苯姓f。

    事實上，一開始只是源自一股沖動，那是在刀尖舞蹈的亢奮。

    但隨之而來的，便是思考。

    當(dāng)思考的結(jié)果允許他瘋狂后，他才把“暫緩攻略陸明琛、回避賀正寅”的原定策略，改為了直面而上。

    而支持他這么做的思考結(jié)果，便是：

    “永遠不能讓敵人摸清你的虛實。一旦讓對方看出了我們的避退，他們就會曉得我們的斤兩；反過來，我們只有越瘋，他們才會越怕，投鼠忌器。”

    “你可以當(dāng)是虛張聲勢，也可以當(dāng)是反客為主?！?/br>
    又道：“這也是干擾。”

    “我的行事風(fēng)格是謹慎細致、計劃周詳，這一次的突擊勢必會擾亂他們的一些判斷，會讓他們在以后的分析中思考量大增。”

    “而且，賀正寅早有調(diào)查我，我不如再送他一個把柄，然后讓他親手證明我的‘無罪’?！?/br>
    江欲行停頓了一下，抬頭看涼亭上垂落的枯萎藤蔓。

    “有時候，完美的‘無辜’，反而是最大的可疑?！?/br>
    “我遲早會跟這些人攪合到一起，與其到時候讓他們發(fā)現(xiàn)我完美地避開了所有泥點，不如把黑點藏在一身的泥點里，等一起洗掉，才是真的干凈?！?/br>
    “笨拙和精明，前者才最讓人不設(shè)防?！?/br>
    江欲行的語調(diào)，輕緩平淡，說著這樣的話，卻聽不出一絲的詭詐陰戾。但那邊的顏平，卻還是覺得，心肺發(fā)寒，毛骨悚然。

    時至今日，他仍然驚怖于江欲行的成長。就比如這一番話，誰又能想到是一個堪堪從癡傻中清醒了才九個月的人，能說出來的呢？

    顏平沉默良久，只能說出一句：“你做事總是能找到理由說服我的，可我還是害怕。你自有理由，我也阻止不了你，但我還是希望你小心一點，也考慮下我的立場，我們是綁在一起的，我不希望你亂來，連累到我?！?/br>
    他替周青語擔(dān)心江欲行，但也僅此而已了。他既沒想過為了報仇跟那些惡魔同歸于盡，也沒打算跟江欲行同生共死，尤其是為江欲行單方面的行動而買單。

    這樣獨善其身的話說來讓人心寒，但他們的交流就是這樣直白，他知道江欲行不介意，也不需要。

    “我知道?！苯写饝?yīng)著，似乎還能聽出點笑意，然而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真切的情緒。

    他在控制聲帶。

    這是他鍛煉聲帶的小小成果。

    江欲行在昨晚的行動中，決定了要學(xué)會變聲。

    因為昨天行動突然，沒有攜帶變聲器，導(dǎo)致他全程沒有開口，指令都是靠著顏平傳來的音頻文件發(fā)出的。想著以后定也少不了類似的情況，那人體變聲就必要掌握了。

    如果只是簡單的壓低或者提高聲調(diào)，這個很難完全騙過人。所以江欲行要學(xué)的，是能和自己的音色、聲線完全區(qū)別開的發(fā)聲技巧。

    想要達到專業(yè)人士那樣的水平，肯定不是短時間可以的，否則未免太小瞧了別人十年磨一劍的付出。但他的最低要求也只是能騙過那些人即可。

    而且江欲行也相信自己的學(xué)習(xí)能力，他連“縮骨”都那么快就小有所成了呢。

    所謂縮骨并沒有一些文學(xué)作品里那么玄乎，其實就是扭曲肌rou、壓縮骨骼和內(nèi)臟的空間，乃至移動、錯位，有時候甚至需要把關(guān)節(jié)脫開！這門功夫很危險，稍有不慎就會脫臼、骨折等等。

    而江欲行還沒有老師指導(dǎo)，全靠自學(xué)。由此而受的苦，顏平看了都不忍。

    江欲行骨骼早定了型，做不到柔術(shù)大師那樣，但他體格生的高大，只需要在胸腔和肩膀做文章，效果就能很明顯。

    目前江欲行只在楚軒面前正式用過，就是在他扮演護工給楚軒灌腸的時候。

    不同于面對陸明琛時他靠外物偽裝使體格看起來更魁梧一圈，他留給楚軒的護工形象，則是靠縮骨而更小了一號的體格。

    就算對象是個孩子，江欲行還是做到了這個地步，他真的從未在任何一個細節(jié)掉以輕心。

    掛了電話，江欲行便又接到了蘇庭希的來電。

    “你在和誰打電話呢，這么久。”對面一來便如此問到。

    “工作上的事?！?/br>
    蘇庭希沒放心上，直奔主題，邀了江欲行去他家。忙了這么久，終于等到春節(jié)假期了！

    于是江欲行便又在工作時間公然摸魚，來到了H棟308號。

    鈴聲響，門打開，戴著金邊眼鏡、一身休閑家居服的男人，對他斯文矜持地一笑，眉眼間卻染著絲絲溫柔小意的春情。

    關(guān)上門，蘇庭希便熟練地脫下了江欲行的外套，而江欲行則直接走進洗手間，給蘇潔癖一個更干凈的自己。

    等江欲行出了洗手間走到客廳，就看到蘇庭希手里拿著個盒子等著他，招呼他過來，然后把盒子放他手上。

    看得出來蘇庭希今天心情很好，始終笑吟吟的。

    “上次你走得急，我禮物都還沒來得及拿給你。你打開看看，看喜不喜歡?！?/br>
    江欲行打開，是部嶄新的手機，某牌子的最新款，大概值三千來塊。像他現(xiàn)在用的那個，三年前買的時候花了六百。

    江欲行推拒：“我不能收，太貴重了?！?/br>
    “你客氣什么，這是生日禮物，我送你就收著。你覺得貴重，對我來說可不值多少。而且，送你手機也是有我的私心的。”

    江欲行看他。

    蘇庭希便將他的私心道來：“你那舊手機，連視頻通話都卡，現(xiàn)在有了新手機，我們不在一起的時候也能見面了?！?/br>
    都說到這份上了，江欲行自是不好再拂他好意。待他謝過，蘇庭希又問：“你休假嗎，春節(jié)？”

    像他們這樣的高級公寓，物業(yè)肯定不會全部休假，少說也要留一兩個人輪流值班，算加班費。

    而蘇庭希，自然是希望江欲行能留下的了。

    然而，“休，十天?！?/br>
    蘇庭希不死心：“不能陪我嗎？”

    江欲行搖頭，“過年總要在家陪孩子?！?/br>
    蘇庭希很不開心。他委實討厭死了江欲行的那個兒子，上次就壞他好事，明明這兩父子關(guān)系也不親厚，可一層血緣關(guān)系，平白就能從他這里霸占走江欲行。

    而他，難得今年都有一個合意的床伴…甚至可說是情人了，卻還要獨自一人過年。那孤苦寂寥的滋味，他想想都窩火！

    但也無可奈何。他又有什么理由留下江欲行呢，陪在家人身邊過年天經(jīng)地義。

    今天的好心情蒙上了一層陰影，蘇庭希垂著眸調(diào)節(jié)了幾個呼吸，然后抬起眼，朝江欲行微微張開手臂。

    “那今天，好好陪我，滿足我。”

    信號已經(jīng)拋出，江欲行準(zhǔn)確接收，上前一步將人打橫抱起。

    蘇庭希摟住江欲行的脖子，滿足地窩在那個寬厚而穩(wěn)健的懷抱里。他著實喜歡被這樣一個強壯有力的男人掌控、占有、疼寵的感覺。

    不過當(dāng)然，主導(dǎo)權(quán)要在自己手里。

    被男人妥帖地放到床上，解開衣服，裸露出好看而饑渴的身體。他像一條銀蛇一樣扭動著，被男人分開雙腿，露出顫縮的菊xue。

    江欲行手一伸，從床頭柜里拿出潤滑劑和安全套。

    從擴張，到進入，到滿室的呻吟和喘息，又是一天白日宣yin。

    ……

    今天就是春節(jié)假前的最后一天了，江欲行工作期間還抽時間去還了貸款，又打發(fā)好了蘇庭希，而牛郎店那邊也沒讓他春節(jié)上崗，江欲行這下是真閑了下來。

    晚上回到家，家里便有兩個小子在等著他。

    同時等著他的，還有那一桌子的零食。炸串烤鴨麻辣燙，燒烤冷面臭豆腐，涼粉水果西米露……

    他們這片城中村，街上巷里都是各種小吃攤，入夜后一年四季都熱鬧，便是年節(jié)前也不打烊，想必兩人就是剛從樓下大采購回來。

    這一桌子?xùn)|西加起來，其實也花不了多少錢，一百來塊頂了頭，但視覺效果上，就很容易給人大手大腳、不好好吃飯亂享受的感覺——尤其是父母看待孩子時。

    而楚軒，還天真而“好意”地火上澆油到：“叔叔回來啦？江辰買了好多吃的，您吃過晚飯了嗎？過來一起吃吧?！?/br>
    哦，江辰買的。

    可江辰哪來的錢呢？江欲行從牛郎店里拿回的東西還沒有交給江辰呢。

    楚軒笑盈盈地借花獻佛完了，便等著江欲行發(fā)難了。

    在他看來，江欲行若是在這里責(zé)問江辰，江辰鐵定要鬧出一場大戰(zhàn)；江欲行要是給江辰留面子，心里也會留疙瘩——不論是擅自拿錢，還是胡亂消費，都不是父母喜歡的。

    而江辰，從江欲行開門起，脊梁骨就開始僵硬了，但面對著楚軒的一張臉上，卻還滿是不以為意的做派。

    “江辰買的？自己掏腰包給同學(xué)請客，你哪來的錢？”

    果然，這個能讓江辰當(dāng)眾下跪的父親，真的當(dāng)著他的面直接問了出來！雖然語氣聽不出什么火藥味。

    楚軒暗自興奮著。

    而江辰，果然也是一點就炸：“我花我自己的錢你管得著嗎！”

    啪一聲，他就把一個錢包摔到了桌子上。

    正是江欲行從牛郎店拿回來的那個錢包，也就是說，江辰?jīng)]經(jīng)過他允許，擅自進了他的房間，拿走了自己的東西。

    而昨天江欲行一回來，首先就把手里的兩個袋子放回了臥室，江辰并不會知道他的錢包就在江欲行臥室里。

    所以，江辰一開始進他房間的目的又是什么，江欲行如何會猜不出來？

    江辰已經(jīng)從他這里偷過一次存款了，江欲行不算很意外。但那個時候江辰還把他當(dāng)人傻好欺的沒用父親，如今，這種小偷小摸江辰按說是不敢做了的。

    而且，楚軒身上可不缺錢，若不是楚軒有意，怎么會坐等著江辰陷入這種局面呢？

    江欲行一個念頭閃過，就已經(jīng)能猜到，想必是楚軒說了什么，慫恿的江辰吧。

    這種小屁孩挑撥離間的伎倆，江欲行都懶得搭理。但他還是得配合一下演出。

    “哦，你的錢?！苯械倪@一個停頓，就很有意猶未盡的韻味。

    楚軒等著接下來一句“你的錢還不是老子給的”。

    然而江欲行的話卻讓他意外：“你既然有錢，那先把五萬塊還上吧?！?/br>
    五萬？什么五萬？

    楚軒愕然。

    然后想起來，江辰說過，他弄壞了酒吧的什么東西。所以，江辰他爸居然沒打算管，是要讓江辰自己還嗎？嘖嘖，該說是無情呢，還是用心良苦呢。

    江辰看到楚軒臉上的表情，才是頭皮一炸，生怕江欲行真不給他臉，把牛郎店的事捅出來。他又氣又急地猛然起身，轉(zhuǎn)向身后的江欲行，像只炸毛的貓：

    “我知道還！不用你催！”

    “恩。”相比之下，江欲行的回應(yīng)實在平淡，搞得江辰一口氣不上不下，慪火的很。

    江欲行無視而過，走到桌前，伸手就要拿起一樣食物，沒處發(fā)火的江辰立馬就不干了：“這是我買的！”

    江欲行好整以暇地看他：“這房子是我租的?！?/br>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在江辰看來簡直就差明說讓他滾出去了！

    他覺得江欲行當(dāng)著楚軒的面就一直在下他面子，忍無可忍火氣直沖腦門，嘴巴就又不把門了：“那我出去行了吧！我不住了！”

    他現(xiàn)在身上有錢了，當(dāng)他稀罕住這破地方嗎！

    江辰拿起錢包和椅子上的外套，轉(zhuǎn)身就走，撞了江欲行一下沒撞動，氣得臉紅脖子粗，把門甩得震天響，還真就這么又一次離家出走了。

    看得楚軒只想搖頭，他真沒想到，這江辰比他想的還要人蠢脾氣大，發(fā)展到這個局面實在超出他的預(yù)估了。

    他表現(xiàn)出一個外人該有的尷尬，他也確實是有點尷尬的?！笆迨?，我去勸勸他?！?/br>
    說著也跑了出去，門輕輕關(guān)上。

    江欲行淡定地坐下，開吃。說來他還少有吃的這么有滋有味的呢。

    什么，江辰說了不給他吃？

    老子吃兒子的東西，有問題嗎？

    …

    “你勸我回去干嘛啊，我們一起住酒店不好嗎？那地方又破又小，我還得跟他處一塊兒，我受夠了?！苯綗┰甑牟恍?。

    他們這一口氣跑出去的還真是有點遠了，現(xiàn)在站在江邊大橋上，橋上疾馳而過的車輛，和橋下溫差引起的氣流，都帶動著風(fēng)嗚嗚地往他們身上灌，倒是讓江辰冷卻了不少。

    楚軒可不比江辰那個結(jié)實的小身板，把自己裹得緊緊的。然后繼續(xù)一邊煽風(fēng)點火，一邊苦口婆心：

    “江叔叔是過分了，兩父子還把錢分的那么清，跟防著你似的。但你干嘛跟自己過不去呢，酒店我們可住不了，忘了我們沒身份證啦？”其實他楚小公子真想住的話當(dāng)然不是什么問題。

    “而且，你這么跑出來，不就等于認輸了么。”

    這句話，成功讓江辰皺了眉頭。他意識到自己像個斗敗的逃兵。

    可是，讓他回去又已經(jīng)拉不下臉了。而且，真想到要跟江欲行朝夕相處，抬頭不見低頭見，就煩躁不已，那簡直是在受刑！

    他這一猶豫就又猶豫了不少時間。

    楚軒把自己縮成一團直搓手，已經(jīng)有點厭煩江辰了，耐心逐漸告罄。

    在楚軒再次開口前，江辰突然一個噴嚏讓他改了詞：“行了，回去吧，再這么下去就要感冒了。我就跟叔叔說，是我把你拖回去的，你完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br>
    江辰嘴巴動了又動，最終是把這當(dāng)臺階下了。

    在回去的路上，楚軒一會兒想著待會兒怎么說可以再挑撥一回，一會兒又想著今天就算了，他不想大晚上的再折騰了。

    等他們走回家，卻發(fā)現(xiàn)，不用他們兩個沒帶鑰匙的人敲門，門縫上夾了張毛巾已經(jīng)給他們留好了門。

    推門進去，一片黑暗。

    打開燈，桌上的零食已經(jīng)收拾過了，卻多出了一張紙條。上書兩個大字：廚房。

    于是他們又進了廚房，開燈，打開亮著保溫指示燈的電飯煲，里面熱著濃粥和切好的烤鴨、裝盤的燒烤。

    “……”

    “……”

    江辰嘴巴發(fā)干。

    楚軒說不出話。

    拋去各自的立場，和各自的感受，就單單只說這一瞬間的成長：他們突然覺得，在大人面前，自己做的一切有多幼稚。無理取鬧，叫人傷心。

    兩個心思各異的少年，相顧無言地吃完了這一頓飯。江辰難得沒有排斥江欲行的“施舍”，終于把這當(dāng)做了好意。

    他們安安靜靜地洗漱，安安靜靜地回房。江辰甚至主動洗了碗筷，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做。

    楚軒比他先一步回臥室，等他忙完，站在門外，看著隔壁江欲行臥室緊閉的房門，黑暗中目光有些閃爍。

    …

    江辰的床是1.2m寬的單人床，兩個14、5歲的少年躺一起雖然不會太擠，但楚軒還是第一次跟人睡得這么近，很有些不習(xí)慣。

    而且，以前不覺得同性之間的親密有什么，如今心態(tài)卻已然有所變化。江辰他是看不上，但安靜之中另一道近在咫尺的呼吸聲，著實也有點難以忽視。

    等楚軒終于慢慢適應(yīng)、睡意來臨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旁邊江辰的狀態(tài)有些不太對勁了。

    …

    “嘭嘭嘭！”

    江欲行打開門，就聽見一聲：“江叔叔，江辰發(fā)燒了！”

    然后，楚軒便看到，江欲行是如何忙碌而有序地，摸江辰的額頭測溫；打來溫水為江辰反復(fù)擦拭身體，尤其是頸部、腋窩、肘窩、腹股溝等大血管分布處；又用涼水浸濕毛巾，擰干了敷在江辰額頭上……

    楚軒目光復(fù)雜。

    他忍不住比較，然后很明確地知道，倘若換成自己，自己的父親絕不會做到這樣。畢竟，他們家又不缺醫(yī)生，怎么勞煩得到他那位父親呢，呵。

    就是不知，父親會不會多給自己一個擔(dān)心的眼神？

    江辰家中沒有母親，江叔叔怕是擔(dān)了一半母親的角色吧，做的真細致。就是不跟自己父親比較，想來大多數(shù)當(dāng)爸爸的，也少有這樣妥帖的了。

    真叫人嫉妒。

    “江辰應(yīng)該是在橋上吹著了，對不起江叔叔，我應(yīng)該早點追上他的。您這么擔(dān)心他，他知道了，肯定不會再生您的氣了?！?/br>
    話已經(jīng)出口，楚軒才發(fā)覺有點沒把握好分寸。在江欲行的面前耍這些心機，怕是已經(jīng)被……

    然而對方好像并沒有注意，或者說沒打算跟他計較。他看著江欲行起身對他說：“你去我房間睡吧，免得江辰把病氣過給你。”

    說完便套上外套出了門。十分鐘后，就帶著藥回來了。

    楚軒并沒有歇下，他站在兩扇房門中間的位置，于半明半暗中，仿佛在等著江欲行回來。

    “你怎么還站在這?！苯凶哌^來，不等楚軒說什么，他便突然抬手摸了一下楚軒的額頭，叫楚軒愣住。

    “還好，沒有發(fā)燒。”

    楚軒心中一動，微酸。想張嘴，喉嚨竟略干啞。

    “你不用擔(dān)心江辰，快先睡吧，被子蓋嚴實一點，小心再受涼?！苯械穆曇舻统炼枥?，卻叫楚軒感覺到了燙人的溫度。

    江欲行說完就錯開身進了江辰的房間，又是換冷敷毛巾，又是找熱水給喂藥，進進出出，忙里忙外。

    楚軒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回另一邊的房間躺下的，被窩里還殘留了一點點江欲行的體溫。他聽著一墻之隔的動靜，五味陳雜。

    而另一邊，被折騰起來吃藥的江辰，于昏昏沉沉的一絲清明中，意識到自己發(fā)生了什么、而身邊衣不解帶照顧他的人又是誰后，心情比楚軒更復(fù)雜。

    楚軒退場，江欲行的動作就隨便很多了，但同樣心思沒楚軒那么細膩的江辰，倒也感覺不出什么，何況他現(xiàn)在狀態(tài)也不好。

    等江欲行又給他換了一次毛巾后，江辰閉著眼睛，感覺鼻根和雙眼又有些酸澀。生病的人好像總是更容易放任自己軟弱。

    他竟然想起了某些以為已經(jīng)忘記了的事。

    小時候，有一回自己病了。他那個母親明明看見了，卻勾搭著一個男人的胳膊笑鬧著離開，并且沒有返回，就這么對他不管不顧了。

    他應(yīng)該是習(xí)慣了的，不抱期待了的。

    可身體的難受，讓他真的好想哭。

    他強撐著，跌跌撞撞地從床上溜下來，打算找出那個傻父親偷偷告訴他藏錢的地方，自己拿了錢出門去找醫(yī)生。

    但是他沒找到。

    他的傻父親藏錢，永遠都躲不過母親精明的眼睛。

    小小的自己燒得感覺世界都在天旋地轉(zhuǎn)，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座機前還能記得傻父親的手機號碼的，然后意識就斷片了。

    等他再次朦朦朧朧有印象的部分，就是他那還一身臟污趕回來的父親，笨手笨腳地給他喂水，其他的卻一概不知所措，一張臉上只有慌張和擔(dān)憂。

    他好不容易擠出來“醫(yī)院”兩個字，他那傻父親才終于抱起他，沖出家門朝醫(yī)院狂奔……

    那個笨拙的，卻愛護著他的傻父親……在那一刻，自己是喜歡他的。

    而現(xiàn)在這個，從容的，同樣在照顧著自己的父親，還是愛護著我的嗎？

    當(dāng)江欲行躺在床上，對于他的體型來說顯得過于局促的床，讓他不得不把少年的身體整個抱在懷里。

    懷里的少年，是記憶里以來，少有的乖順。緊緊抓著他衣服的手，像只沒有安全感的小獸。

    畢竟是病貓，還能怎么亮爪子呢。江欲行倒不以為意。

    忽然，懷里的人瑟縮了一下，一聲呢喃幾不可聞：

    “爸……”

    江欲行一怔。

    感覺古怪又微妙。

    他好像，在這一瞬間，才突然有種感覺，就是：懷里這個東西，江辰，哦，是自己的兒子。

    血脈相連的兒子。

    這世間，他唯一剩下的血脈至親。

    但是，也就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