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狀況逐漸好轉(zhuǎn)起來，被轉(zhuǎn)到精神科進(jìn)行最后的治療。

    看著電腦屏幕上熟悉的心理健康測試題，我第一次沒有特意去選擇“正確選項”，而是遵從了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

    診斷得到的結(jié)果并不樂觀。但也沒有我想象中那么可怕。

    天沒有塌下來，我也沒有被關(guān)起來。醫(yī)生只是根據(jù)我的情況開具了相應(yīng)的藥物。

    她抬起頭看了一眼站在我身旁的程暄，問：“他是你的……？”

    “監(jiān)護(hù)人。”我說。

    “你哥哥？”

    “嗯?！?/br>
    我走出門外，醫(yī)生又單獨跟程暄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

    不再抗拒精神類的治療，我乖乖遵循醫(yī)囑服藥。在我主動的提議之下，程暄幫我辦理了為期一年的休學(xué)手續(xù)。

    回家路上，我被一家寵物店吸引了目光，在門前停下腳步。

    “你養(yǎng)過貓嗎？”我問程暄。

    程暄回答說，他幫朋友養(yǎng)過。

    “我們養(yǎng)只貓吧?！蔽艺f著，推開屋門走進(jìn)店內(nèi)。

    鈴聲隨著推門的動作響起，緊接著從屋內(nèi)不同方向傳來幾聲轉(zhuǎn)著彎兒的貓叫。

    我對這種程度的“歡迎儀式”無從適應(yīng)，環(huán)顧著四周喵喵叫著的貓，一時間不知應(yīng)將目光落在何處。

    正有些局促，突然感到褲腿處一緊。

    我循著力量的來源低頭向下看去，不知何時，一只全身黑白花紋的貓已經(jīng)來到我的腳邊，此時正輕輕用爪子拽著我的褲腿，一句話也不說。

    我蹲下來試著去摸它的頭，才聽見很小的一聲貓叫。

    你對每一個進(jìn)店的客人都會這樣嗎？明明心里很害怕，卻還要大著膽子請他們留下來。

    心中柔軟的那部分被觸碰到，答案對我來說已經(jīng)沒那么重要了。

    ?

    晚上，我?guī)е執(zhí)稍诖采?，程暄在我身邊坐下?/br>
    “起什么名字？”程暄伸手摸著窩在我身邊的貓，問我。

    “軒軒?！蔽艺f。

    程暄：“……”

    這絕對不是我的惡趣味。

    我順著軒軒的后背，去看程暄的臉。窗外的月光適時照進(jìn)來，打在他的側(cè)臉上，半明半暗。

    察覺到我的視線，眼前的人側(cè)過身來。于是他的臉完全籠罩在月光之下，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

    “程暄，”我又喊他的名字，問出了那個在心里憋了很久的問題，“我哥哥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哥哥是個什么樣的人？在你眼中，在你們的高中里。

    也許月光有能讓人鎮(zhèn)靜下來的能力，我借著這一點光線，聽程暄跟我講述，他認(rèn)識的那個“李恒”。

    程暄講得很慢，敘述的時間很長，我卻還是貪心地希望，這個故事可以再慢一點。

    回憶里那個已經(jīng)變得有些模糊的形象，又被涂上了新的色彩。我再一次意識到哥哥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普通地愛著我、愛著家人、愛著生活的人。

    懷里的軒軒一直很溫順，被摸得舒服了還會小幅地擺弄幾下尾巴。尾巴上的毛蹭在我的小臂上，似乎它也在用屬于自己的方式安撫我。

    我沒有跟程暄聊關(guān)于父親的話題。

    窗外的月亮已經(jīng)走了一段距離，離我們越來越遠(yuǎn)，房間內(nèi)逐漸暗下來，困意緩慢地降臨，我懷里還抱著貓，靠在程暄的身上睡著了。

    ……

    第二天早晨，程暄準(zhǔn)備出門上班，我也跟著醒來。

    他已穿好衣物，臨走的時候，向床邊靠過來，朝我微微揚起下巴，我知道，他想要一個吻。

    我湊上前去，靠得近了，還是用手扶住他的肩膀，閉上眼，在他唇邊親了一下。

    退回來的時候，在睜眼之際，看到他眼底若有似無的笑意。程暄摘掉眼鏡，又托住我的后腦勺，不輕不重地吮在唇上。

    但是他分得很快，放開我的時候，我還微張著嘴沒有從唇上的余韻回過神來。

    我感到自己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被勾著透出來一點，就像是偽裝成人形的貓暴露出了耳朵。

    “走了?！背剃阎匦聨涎坨R，說。

    太狡猾了。只留我一個人耷拉著耳朵，在床上愣神。

    一旁，貓窩在我的枕邊，猶豫著要不要再靠近一點。我看穿它糾結(jié)的小心思，湊過去把它撈進(jìn)懷里。

    有他的陪伴，我還不算孤單。

    ·

    我休學(xué)在家，和程暄生活在一起，一年。

    只要是具體的時間，總有到期的那天。

    返校當(dāng)天，程暄把我送到機(jī)場。

    與熙攘的人群擦肩而過，每個人都走得那么匆忙，每個人都看著自己腳下，看著自己要走的路，看著自己身邊的人。

    這里有多少離別的人？這里又有多少要一起出發(fā)的人？

    ……

    辦理完值機(jī)，去過安檢之前，我拽著程暄，避開行人的視線，來到人少一點的地方。

    “親一下?！蔽艺f。

    我還在瞟著不時路過的行人，面前的人已經(jīng)捧起我的臉頰，微微俯身吻我。

    我想，我應(yīng)該只是個擅長獨自告別的人吧，一旦有第二個人的參與，就會變得不知所措。

    分開的時候，還是程暄對我說：“走吧?！?/br>
    我一個人走了很遠(yuǎn)，才回過頭來，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忙碌的人流中。

    過了安檢之后，卻不巧收到飛機(jī)延誤的消息，我在機(jī)場又多等了幾個小時。

    我在手機(jī)上給程暄發(fā)消息：準(zhǔn)備登機(jī)了。

    那邊發(fā)過來一條語音：【落地給我打電話?！?/br>
    我把這條語音反復(fù)聽了幾遍，在他的聲音之下辨認(rèn)出一聲細(xì)微的貓叫。

    ……軒軒？

    心一軟，我沒忍住，明明只是分開了幾個小時，明明登機(jī)的時間就快要到了，我還是打了視頻通話過去。

    【你到家了？我聽見軒軒的聲音了?！?/br>
    【嗯，它在找你?！砍剃颜f著，單手把貓抱起來，帶著它看向鏡頭。

    軒軒用爪子拍鏡頭，喵喵地叫著，似乎不太明白我為什么在里面。

    程暄好心地給它解釋道：【臻臻回去上學(xué)了，這次要等久一點?！?/br>
    【……】我注視著手機(jī)屏幕里的一人一貓，難得地沉默了。

    【程暄……】

    對面的人若有所察，等我說下去。

    【我會想你。】我湊到手機(jī)前，對著收音的地方小聲說。屏幕里，只照到了我的一雙有些泛紅的眼睛。

    程暄卻笑了，說：【不用太想我。下個月出差會去你那邊?！?/br>
    【真的？】我聽到自己藏不住驚喜的聲音。

    【……怎么現(xiàn)在才告訴我?！课蚁胙陲椬约旱呐d奮，一出口卻又帶了點嬌嗔的味道。

    程暄的笑容始終沒有褪下來，他說：【剛定下來。】

    耳邊響起廣播里催促登機(jī)的聲音，我看了一眼時間。

    【出差的話……來這邊待多久？】

    【一個月。】

    【嗯……】我思量著，心情不知不覺中好了許多。

    【我準(zhǔn)備登機(jī)啦，落地給你打電話?！?/br>
    對面，軒軒若有所覺地長叫了一聲，手爪再次踏上屏幕，也許是碰到了掛斷的按鈕，通話到此結(jié)束。

    屏幕顯示的畫面卡在它rourou的掌心上，我不自覺地笑了下，隔著屏幕碰了碰它的手掌。

    整理好隨身物品后，我登上飛機(jī)，旁邊的座位依舊坐著不認(rèn)識的人。

    靠背的設(shè)計還是弄得我的脖子不太舒服，我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忘記帶u型枕了。也許是因為太久沒坐飛機(jī)了。

    記憶里，哥哥幫我調(diào)整u型枕的樣子還近在眼前。

    我沒有忘記哥哥，以后也不會忘記。

    我是否從那段痛苦的回憶里走出來了？我不知道。

    但是如今，身邊有了照顧我的人，有了牽掛。有些事情，我可以自己一個人完成，也可以在他的陪伴下一起完成。

    飛機(jī)起飛，窗外聚焦的地面霎時變得開闊，又在下一秒變得渺小無比?？s小的建筑物、山川、綠蔭……最后都變成團(tuán)團(tuán)云層。許多惱人的心事似乎也被甩在身后，消解在迷蒙的云霧里。

    但是生活還要繼續(xù)。

    就像這架飛機(jī)依舊會落地，我會再次和程暄通上電話，我們會再次見面，軒軒會再次跳進(jìn)我的懷里，我們會再次一起躺在那張大床上入眠。

    生活還會繼續(xù)。

    那些缺失的愛，會在人生的某個時刻到來，填補我們曾失去卻應(yīng)有的。

    －程暄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