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清說，如今魔域與人界相融，或是兩界之間的混沌之氣消逝導(dǎo)致的，若要解決此事，只能將混沌初開時盤古之血澆灌而生的花種在兩界交融之處，方可補回那些消逝的混沌之氣。

    道清傳信讓秋淮到處找找那朵花的下落，秋淮回信說你自己找完告訴我，我忙著在凡間堵裂縫。

    得了這種答復(fù)后，道清只覺得腦袋生疼，暗罵這凡心一動果然人就變了——元清天尊動了凡心這事已經(jīng)在仙界傳開了，按理說是要除去仙籍打落凡間的，但是如今整個仙界對此無人置喙，因為元清天尊自己就是天庭最能打的仙，誰也沒那能耐管到他頭上去。

    身為天帝本帝，道清私下里跟秋淮傳信的時候也問過：你觸犯天條就不能藏著點？

    秋淮的回答也還是一如既往的坦蕩直白：沒必要。

    道清覺得荒唐，但也沒多說什么，事實上除了親自為秋淮剪過情絲的月老和座下童子，沒有哪個仙把這當(dāng)成什么大事。

    在天庭眾仙看來，元清天尊的情愛，大抵與他之前對花草的喜愛無異，畢竟那位仙尊自誕于天地間起，便像是斷絕了七情六欲，超脫于眾生之外。

    可秋淮知道，自己確實極為喜愛身邊這只狐妖，喜愛到會為之感到苦痛的程度。

    他身為仙尊，地位與天帝平齊，三界之內(nèi)無不可入者，但卻始終平白地惶恐焦躁，覺得近在眼前的狐妖像是入夢的一縷青煙，抓不住摸不到。

    如今已是他們在凡間結(jié)伴同行的第七年，七年時間無論是對于九尾妖狐還是對于仙人而言，都不過是轉(zhuǎn)瞬即逝，卻能讓元清天尊深陷于狐妖的溫柔鄉(xiāng)中無法自拔。

    距離他們的十年之約尚有三年，但已經(jīng)無人在意。至于秋淮看上的那株蘭蝶花，如今他也不甚在意，畢竟以他二人如今的關(guān)系，花是在他手上或是在狐妖手上，也并沒什么區(qū)別。

    而且葉夏云也頗為喜愛花草，那花就留在他手里也沒什么不好。

    心下如此思索著，秋淮抬眼看向前面幾步遠處正到處張望的狐妖，開口時仍舊語氣平平：“莫要亂走?！?/br>
    而在花叢中穿行的狐妖則聳聳肩，滿臉無語：“我的好仙長，我們可是來找東西的，不到處看看走走怎么行？”

    “此處留有造化氣息，但已然勢微。當(dāng)是曾有異寶，今已不在?！鼻锘磽u搖頭，“那株花為造化靈種，多半已被有機緣之人尋得取走?！?/br>
    秋淮說這里沒有，那就肯定是沒有了，該說可惜了天庭的神仙們，費盡心思卜算出了靈花的蹤跡，卻也只是水中撈月。

    這處山谷人跡罕至，唯有花草繁多，葉夏云便放出了自己的狐貍尾巴透透氣，伸了伸懶腰，散漫至極。

    這地方?jīng)]有靈花，他當(dāng)然再清楚不過了，只不過還沒考慮好什么時候讓秋淮知道那朵花的真實下落而已。

    是設(shè)計一個恰到好處的時機，還是干脆某一天突然說出來呢？好像都挺不錯的。

    正當(dāng)葉夏云走神的時候，就聽見身后的仙人突然開口喚自己：“阿葉。”

    “怎么？”

    “那只赤狐，當(dāng)初以何物代替你的妖丹？”

    狐妖的身形一頓，轉(zhuǎn)過頭看向面色平靜的仙人，滿面訝異：“怎么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而秋淮卻對他的反問避之不答，轉(zhuǎn)而道：“你若不愿說，便不說?！?/br>
    與其說是愛侶間的體貼，不如說更像是一種暗示，以此種方式提醒狐妖不要將其告知自己。

    看來大名鼎鼎的元清天尊比他想象中還要更通透敏銳許多。

    葉夏云悶笑一聲，不等秋淮再說什么，便開口回答道：“是一枚花種，安哥將其種在了我的丹田之內(nèi)?！?/br>
    此話一出，二者之間只余沉默，周遭的風(fēng)像是都停滯不前了。

    此后，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狐妖，他臉上仍帶著笑意，語氣輕松地道：“仙長，我當(dāng)初所言始終是算數(shù)的。我心甘情愿成就仙長的大道，哪怕是用這條命換也一樣，不怨不悔?！?/br>
    而秋淮聞言便沉下了臉色，七年來，葉夏云還是第一次從他面上讀出這般明顯的怒意，開口時的語氣也是同樣含怒：“你當(dāng)自己是什么，又當(dāng)我是什么？”

    “自然當(dāng)仙長是我最愛最敬的英雄?！比~夏云說得輕巧，仿佛只是一次閑談，“仙長，我若不死，世間便要生靈涂炭，如今唯有仙長可救人世于水火了。”

    秋淮直直地盯著那笑意不改的狐妖，一字一句地問：“若秋淮不曾誕生于天地，若造化靈種早已湮滅，又當(dāng)如何？”

    “自天地初開，世間萬千生靈，亡族消逝者不計其數(shù)。秋淮生，如此；秋淮未生，亦如此。”

    “仙長說得極是，然仙長偏偏就在此，靈種也偏偏未曾湮滅，看來是如今的這些生靈命數(shù)未盡。”

    而秋淮的眼底盡是漠然。

    黑衣的仙神走上去幾步，仗著那高大的身形，微微低頭俯視著面前的狐妖，話說得不容置喙：“我不欲與你辯駁，你心中如何想，如何怨，我皆不干涉，但我亦不會如你所說那般，去救世人于水火?！?/br>
    “他們?nèi)粝牖?，便親自去殺魔。若不敵，則身死。若天地間真有所謂的大道真理，當(dāng)唯此一條?！?/br>
    隨后，秋淮緩緩低下頭，伸手輕輕攬住愛侶的腰身，高挺的鼻尖幾乎與狐妖的相抵，一仙一妖姿態(tài)親昵，那張薄唇吐露出的話卻極盡冷酷：“阿葉，莫要信了世俗的吹捧。文明、傳統(tǒng)、習(xí)俗、詩詞歌賦、風(fēng)花雪月，你們?nèi)伺c妖自稱薪火相傳、璀璨奪目的這一切，都不過是自作多情、自命不凡。即便是諸天神佛，盡數(shù)隕落也不會礙到天道分毫?！?/br>
    “我維持凡間秩序，是為避免三界混亂，而不是因為我重視凡人，更不是為了替凡人當(dāng)牛做馬。若要論起來，以凡間禍亂換你的命，也當(dāng)算是凡人還回萬年來欠我的因果，而非我虧欠了他們。”

    按理說，被人以這樣富有壓迫感的姿態(tài)盯著，說出這樣直白殘酷的話，多少也該感到不自在，但葉夏云卻連臉上的笑容都絲毫未變，甚至還一直回望著那雙黑如深淵的星目，也不說話。

    那目光像是能刺進魂魄里，逼得秋淮竟是先一步閉了閉眼，別過頭問道：“在看什么？”

    “只是在想，你比之當(dāng)年，真是變了許多?！?/br>
    如今的秋淮和七年前說他比不得凡俗運轉(zhuǎn)重要的仙尊區(qū)別甚大，與數(shù)不清多少年前他那慈悲的道侶更是判若兩人。

    秋淮對此并不否認：“凡是活物，都會變?！?/br>
    他最初是真切地認為自己會為維持三界運轉(zhuǎn)而舍棄狐妖，故而直言拒絕；如今也是真切地知道對自己而言狐妖的重量已經(jīng)壓過了三界規(guī)律，故而不會去舍棄狐妖。

    相當(dāng)贊同地點點頭，葉夏云收回了看著秋淮的視線，轉(zhuǎn)而遙遙望向山谷的深處，看著那不見盡頭的花海，抽出別在腰間的折扇，展開來接住了一瓣被風(fēng)吹來的艷紅花瓣。

    他看著扇面上那朵柔軟細嫩的花瓣，笑著說：“能得仙長如此重視，實乃我之幸也。仙長說得極是，這凡間諸多生靈，總不能就指望著不停地有新的英雄站出來替他們?nèi)ニ?。?/br>
    “然仙長卻也有疏忽的時候，忘記了這世間，多得是滿盤皆輸?shù)乃谰??！毖劢怯喙庾⒁獾角锘吹哪樕兊酶与y看，葉夏云并不在意地繼續(xù)說了下去，“花開花落本就是天地間的法則，安哥種在我丹田內(nèi)的這朵花，最多也不過能再開個二十年。而且種過這般靈物之后，也再不可能如法炮制地換成其他靈寶來為我續(xù)命了?！?/br>
    話說到這一步，高高在上的仙神終于徹底丟掉了那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神態(tài)，他用力地攥住了葉夏云的手腕，力道大到葉夏云覺得有點疼，俊朗出塵的臉此時卻露出了堪稱扭曲兇戾的表情，他死死地盯著葉夏云的雙眼，一字一句道：“即便如此，也仍有二十年?！?/br>
    而要若要補回泄露的混沌之氣，則最遲也不可晚于五年之內(nèi)。

    像是某種長久以來便存在的預(yù)感終于應(yīng)驗，秋淮憑著那自認識狐妖以來便產(chǎn)生的無端心緒，搶在對方再次開口之前便給出了拒絕的答案。

    “我不會殺你。”低沉的嗓音隱隱有些顫抖，同時也無比堅決，“此事再無商量的余地?！?/br>
    葉夏云沉默片刻，眨了眨眼睛，冷不丁噗嗤笑了出來，合上扇子拍了拍秋淮的肩：“哎呀，開玩笑而已，別這么緊張，能活著當(dāng)然最好，我又不想尋死?！?/br>
    “不殺就不殺，到時候我們就當(dāng)著眾仙的面逍遙法外見死不救，做一對亡命鴛鴦，氣死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