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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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時間似乎變得難熬,即便韓云州什么話都沒說,一眾神經(jīng)大條的大老爺們,還是感覺到了他氣場的變化,原本熱鬧的氣氛也慢慢歸于安靜。 韓云州領(lǐng)著宋寧上車幾乎可以算得上急切,宋寧都沒來得及和眾人道個別。 車子一路無聲地朝家里開,司機(jī)師傅雖早就習(xí)慣了韓云州的喜怒無常,卻還是感覺到了他今天的不同以往,一路捏緊方向盤,手心捏出了汗。 可不知道為什么,韓云州明明看起來很兇。宋寧卻感覺到他此刻是滿腹委屈的,他甚至能猜到,如果就這么回到家,韓云州應(yīng)該是一言不發(fā)地直接上樓,誰也不理會,然后匆匆洗漱,裹緊被子躺在床上。 離小區(qū)還有一段路時,宋寧對司機(jī)說:“陸叔,路邊停車,我和云州想下來走走,消消食,你就直接開車回家吧?!?/br> 陸叔忙靠邊停了車。 韓云州卻四平八穩(wěn)地坐著,擰緊眉頭,冷冷地說:“干什么?往前開。” 陸叔不知道該聽誰的,猶豫不決。 宋寧已經(jīng)拉開了這邊的車門,伸手去牽韓云州,幾乎是哄著說,“下來吧,難道你要我一個人走回去嗎?” 韓云州最終還是沒能擰過他,跟下了車。 下車后,宋寧一直沒放開韓云州的手。 兩個人牽著手走在深夜的街道邊。這一片的環(huán)境很好,路邊的綠化養(yǎng)護(hù)得很精細(xì)。栽種的植物也是精心挑選的,色彩豐富,但不雜亂,層次分明,一路望過去,有葉有花有果。 間隔均勻的路燈發(fā)出淡黃色的光,把并排行走的倆人的影子拉長縮短,換個方向又拉長。 走了一段路,宋寧才開口說話,“高中的時候,你就注意我了是不是?我身上的紋身,你應(yīng)該知道那是個情侶紋身,但卻故意沒問?!?/br> 韓云州沒回話,邁著長腿一個勁兒往前走。 宋寧又說,“怎么不問問呢?不好奇嗎?平時……” 韓云州直接打斷他,“沒什么好問的,都什么時候的事了?!?/br> “哦?是嗎?”宋寧想停下來,但因為被韓云州牽著,硬是往前走了好長一段,最后用雙手拉扯才好不容易讓韓云州停下了。 韓云州停下后也不回頭看他。 宋寧笑著繞到他身前去,“你確定一點都不在意?那為什么每次zuoai,你都把手放在我的腰上?!彼ブn云州的手,伸進(jìn)自己衣服里,讓韓云州的手掌貼在紋身上,不懷好意地問,“是因為喜歡它嗎?” 宋寧之前還真以為韓云州喜歡他這紋身,畢竟有時候紋身確實有著情色的意味,尤其宋寧的還紋在了他比較敏感的部位。韓云州每次用手掌在那片皮膚上摩擦,他都會不自覺地戰(zhàn)栗顫抖。 所以韓云州zuoai時抓著他的腰,用那張大手掌完全地覆蓋住紋身,他一直以為那是在調(diào)情。 但其實這是個情侶紋身,而且看韓云州的反應(yīng),他一直都知道。 那現(xiàn)在在回想,韓云州恐怕只是自欺欺人地用手掌蓋住它,想要眼不見為凈。 “放開?!表n云州真有些生氣了,用力把手抽出來。 宋寧連哄帶騙地說:“早知道你在意,我就想辦法把它弄掉了,雖然……可能會有點疼?!?/br> 韓云州怕他真去弄掉,白白受罪,雖然語氣不善,還是說道,“沒這必要?!?/br> 宋寧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月光和路邊的燈光混合糅雜在一起,照在韓云州的臉上,他和往常一樣,沒有太多表情,冷冷淡淡。有時候宋寧覺得他的冷漠是天生的,他內(nèi)心強大且傲慢偏執(zhí),性格很古怪,讓很多人都畏懼;但有時候又覺得他的冷漠是種偽裝,尤其是單獨對著他的時候,韓云州好像總是在訴說委屈,向自己撒嬌。 這很可能只是自己的錯覺,源于他的喜歡和偏愛,就像他從前偏愛別人,也會覺得那個人愛撒嬌,那時壓根就沒注意過韓云州。 宋寧忽然怔怔地說:“對不起?!?/br> 韓云州的表情變得難看,他幾乎是憤怒地質(zhì)問:“你為什么要跟我道歉?” 宋寧一時也沒想明白。 韓云州單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往身后的樹干上按。 宋寧連退了好幾步,才停下。韓云州一只手放在他的腦后,五指并攏著插在他的頭發(fā)里,拽著他的發(fā)根,迫使他抬頭。 宋寧抽了口氣,抬手覆在韓云州的手背上,故意可憐地說:“疼?!?/br> “別讓我知道你有放不下的人?!表n云州說完才放開宋寧。 宋寧哭笑不得,揉了揉實際上并沒有什么疼痛感的頭皮說:“你在想什么呢?我能放不下誰?初戀衛(wèi)岷嗎?” 韓云州不喜歡‘初戀’這個字眼,哼了一聲。 宋寧說:“我不后悔我做的每一件事,雖然現(xiàn)在不記得了,但我想,年少的我喜歡衛(wèi)岷一定有年少時的理由??赡鞘悄晟俚奈?。我很明確,我現(xiàn)在喜歡誰?!?/br> 韓云州說:“那就別跟我道歉?!?/br> “我道歉是因為我在想,要是我們能早點遇見就好了。雖然我并不覺得這是我的錯,但是對不起,在你生命里,我好像出場得有點晚?!?/br> 韓云州慢慢反應(yīng)過來,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身體也逐漸放松下來,最后說:“不晚?!?/br> 宋寧又嬉笑起來,湊上前問:“所以你高中確實注意到我了,是嗎?也知道衛(wèi)岷?也知道這是個情侶紋身?” 韓云州沒回答,但算是默認(rèn)了。 “介意就和我說呀,又不是不好弄掉。”宋寧半是玩笑半是認(rèn)真地說:“你就算是想挖了我這塊兒的rou,我應(yīng)該也是會同意的。我人都是你的,身體還不是任你支配?嗯?你說是不是?” 韓云州皺了皺眉說:“我沒介意。”又補充,“你別去洗,我挺喜歡的。” “是嘛,那我可當(dāng)真了?!彼螌幦宽n云州的手,兩個人并排繼續(xù)往家里走。 宋寧依稀記得自己身上這個紋身其實是衛(wèi)岷帶他去紋的,那時衛(wèi)岷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像是想宣泄,又像是想證明什么。 去的還是一家不怎么正規(guī)的紋身店,不然也不會給他們這樣的高中生紋紋身。 選紋身圖樣,和決定紋的位置時,衛(wèi)岷其實已經(jīng)冷靜下來,開始后悔了。因為,紋身師說:“一般人都喜歡紋在手臂上,如果圖案大,可以紋成花臂,但是你們長得比較清秀,不建議。你們可以選一個精致點的圖案,這種季節(jié)看不見,等夏天的時候再露出來。” 衛(wèi)岷忽然想到:他們夏天穿短袖,別人肯定是會看到的,那些人會怎么看待?以及,等將來長大,紋身會不會對找工作有影響? 宋寧卻已經(jīng)找好了圖樣,對紋身師說:“我覺得這個挺好看的,就是這個愛心有點突兀,可不可以去掉?另外,我想選個別的位置,不想紋在手臂上?!逼鋵崳皇菦]看到衛(wèi)岷的猶豫,但他故意忽略了。 事實證明,有些人的愛并不是熾熱不起來,只是這份熾熱很容易被澆滅。別人的眼光,自己的未來、利益的衡量,都可以是滅火的水源。再熾熱的感情也打不敗他們更在意的現(xiàn)實。愛,能讓人滿足,但現(xiàn)實,讓人臣服。 當(dāng)你對感情偏執(zhí)的時候,不一定遇到一個和你同樣癡狂瘋癲的人。 韓云歌消化了好幾天才把韓母跟她說的事兒給消化完,隨即又想到一個問題。 “媽,那那個宋寧后來知道我哥上學(xué)跟蹤他的事兒了嗎?” “我不清楚?!表n章卿說,“不過,你猜為什么你哥不讓我和宋寧碰面。我想,應(yīng)該是不知道的。其實,他們還在上學(xué)的時候,我是想找那孩子聊聊的,但是你哥的反應(yīng)比較大?!?/br> 她記得韓云州當(dāng)時對她說:你去找他可以,我阻擋不了你。但是至少我現(xiàn)在是正常的。當(dāng)打破平衡,我就不能保證了。 看似很冷靜地商量,實際上就是威脅,讓她不要插手。后來,韓章卿想想,也對,在他這種明顯心理不正常的情況下,能‘正常’生活,她干嘛要去賭? 韓云歌問:“既然他什么都不知道,最后又怎么會和我哥走到一起的呢?” 韓章卿有點心虛,“聽你哥說,是他開車撞了他?!?/br> “故意的?” 畢竟這么離譜的事情是自己兒子干出來的,韓章卿都有些想逃避話題了,敷衍地說: “嗯嗯,他是這么說的。但是他說,撞得不重,后視鏡碰到了對方的腰?!?/br> 韓云歌卻是表情凝重,她從前最多覺得她哥沉默寡言,偶爾面露兇相有些嚇人。但這接二連三的信息讓她覺得她哥確實是有點變態(tài)。試想,要是自己被一個人跟蹤了好幾年,并且那人為了能和自己認(rèn)識,還開車撞她。雖然沒受傷,可萬一呢?這種事情是很難控制的。然而最后,她還和那個人,在被隱瞞欺騙的情況下戀愛結(jié)婚了。韓云歌只是想想都覺得驚悚。 可是,人是自私的。 這種情況下,韓云歌的第一反應(yīng)并不是替宋寧擔(dān)心,而是想到,如果有一天宋寧知道了這些事兒,無法接受,要離開她哥,她哥可怎么辦? 隨即又很懊惱,她怎么能這么想?也太自私,太壞了。 她問韓章卿,“媽,要是宋寧有一天,要跟我哥分手,不對,離婚。你說我哥是什么反應(yīng)???” 韓章卿也想不出來,“你去問你哥唄。” 韓云歌還真問了她哥這個問題,但是這已經(jīng)是好幾個月之后的事了。 這種問題要韓云州怎么回答?韓云州冷冷地說:“我沒想過?!?/br> 韓云歌胡攪蠻纏,“你就想想唄,想想唄。想一下,要是你追宋寧,沒追到,你倆沒在一起?;蛘咭院笏惴质郑銜鞘裁捶磻?yīng)???” 韓云州看向韓章卿,猜她是什么都和meimei說了。他總不能告訴meimei:我可能會把人綁起來。琢磨一圈,他最后說:“感情不是生命的全部?!?/br> 一邊的韓章卿差點冷笑出聲。 韓云州當(dāng)晚就做了個噩夢,醒過來已經(jīng)不記得夢里內(nèi)容,但依稀感覺是和宋寧有關(guān)系。 身邊的宋寧側(cè)躺著,半張臉窩在被子里,睡得很安寧。 韓云州扶著眉心動作很輕地坐起來,把一只手伸到宋寧的發(fā)絲邊上,安靜地放在那里。睡前zuoai,他把宋寧給弄疼了,宋寧不喜歡這種,結(jié)束時跟他說下不為例,但還是沒有生氣。 韓云州覺得下次他還是會很用力地掰他的腿,用一些怪異的姿勢。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會感覺自己可能真的有病,因為他并沒有多喜歡這種刺激,但他真的特別特別想知道宋寧對自己忍耐的底線在哪里。 韓云州有時覺得自己在宋寧面前任性得像個傻子,可他控制不住。他想靠任性來獲取更多的縱容,想用宋寧的縱容來確認(rèn)他真的很愛自己。 依稀記得那是一個很炎熱的夏天,偏偏教室里的空調(diào)壞了,所有的窗戶和門都大敞著,從北邊吹來的貫穿風(fēng)時不時把桌上的課本吹得嘩啦啦地響,但教室里還是熱,因為這些風(fēng)是帶著cao場上的熱意進(jìn)來的。 韓云州忽然聽到窗外的響聲,是個很清晰的巴掌響。 教室里原本昏昏欲睡的學(xué)生一下子都清醒過來,紛紛側(cè)頭往教室外面看。 就見一個學(xué)生和自己母親在走廊盡頭面對面站著,學(xué)生的臉被打偏了。離得有些距離的,可想剛才那一巴掌打得有多重。 韓云州知道這學(xué)生叫宋寧,自己的教室就在老師辦公室隔壁,他時常見宋寧捧著全班同學(xué)的練習(xí)冊從窗邊經(jīng)過。他也聽說過一些傳聞,沒有特意打聽,但總有議論的聲音不經(jīng)意跑進(jìn)他的耳朵里,“聽說成績可好了,咱們學(xué)校穩(wěn)定第一,市狀元的料,怎么會這樣呢?這算變態(tài)嗎?”“不是成績好,估計要被勸休學(xué),主要是影響不好,他怎么這么倔呢?校長找他都沒有用?!?/br> 教室里又開始議論起來。 在那個炎熱又嘈雜的氣氛里,韓云州看著宋寧。 就見宋寧慢慢把臉轉(zhuǎn)回來,和母親對視,認(rèn)真又堅定地說:“我沒有錯?!?/br> 宋寧的母親背對著這邊,看不見表情,但即便離得有些遠(yuǎn),也能看到她單薄的身體是微微顫抖著的。她的兒子必定從小品學(xué)兼優(yōu),從來沒有這樣令她失望過。 她抬手又給了兒子一巴掌。 這次宋寧有心理準(zhǔn)備,臉沒有偏開,只是身體晃了晃,他又重復(fù)了一遍,“我沒有錯?!?/br> 然后,又是一巴掌……宋寧還是那句:“我沒有錯?!?/br> 也許,他的倔強就是遺傳自母親。接下來,這個身體單薄的婦人身體抖得越厲害,巴掌聲就越響…… 教室里的嘈雜聲越來越大。 講臺上的老師敲了敲黑板說:“認(rèn)真聽課?!边@是一位比較年輕的女老師,外面的情形也令她有些不知所措。應(yīng)該去阻止嗎?別打出了事兒??墒牵nI(lǐng)導(dǎo)都拿這對母子沒辦法。 教室里的嘈雜被壓制下來后,外面的動靜就越發(fā)清晰。 宋寧那一聲聲“我沒有錯”,像鼓槌一樣,一記一記擊打著韓云州,讓他的心臟砰砰地跳動。 宋寧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單看表面,宋寧是個非常柔和的人,柔和得讓人覺得他可以任意揉圓捏扁。 但事實上他柔和的外表下有一副鐵石心腸,他的心從不迷茫,愛恨亦是拿得起也放得下。 他對韓云州的偏愛和縱容,在別人身上也曾發(fā)生過,這是韓云州親眼見到過的。那將來呢?再換一個人,是不是也同樣可以? 所以,對于自己和宋寧的關(guān)系,韓云州是有些恐慌的。 韓云歌問的那個問題,他不是沒想過,而是壓根兒就不敢深想。 如果有一天,宋寧真的不再偏愛自己,他會怎么樣?會死嗎?會瘋嗎?或者繼續(xù)活著,就那樣沒有宋寧的,過完一生。 事實上,韓云州特別想證明一件事——自己是無可取代的,他不會成為另一個衛(wèi)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