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書迷正在閱讀:請君為我傾耳聽、國子監(jiān)的坤澤美人(古風(fēng)abo)、[全息]play遍所有play、江湖那點事兒、金主太sao、之后、被精英男友PUA的日常、【總攻】三君四妾、無聲、兔子精化成大奶受之后
張尋崇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翻過身體,碎炭隨著動作抖落一地,衣褶中簌簌掉灰,艱難地用手臂支撐著,想要爬出去。 沈竹山的幻境不知有什么可怕之處,張尋崇感覺五臟六腑都在疼,尤其是胸口,好似針扎一般,每次呼吸都會帶出肺中血塊。 他還沒爬出幾尺,便徹底力竭,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等張尋崇蘇醒時,一切已塵埃落定。 再睜開眼,坐在床側(cè)看書的依舊是丁宿之。屋中藥味濃郁,小藥爐里咕嚕咕嚕冒著泡泡。外面外風(fēng)很大,刮得紙窗沙沙作響,似乎要下雨了,張尋崇盯著屋頂房梁,半晌過后,他才意識到自己聽覺恢復(fù)了。 丁宿之看張尋崇醒來,合上手中書卷,沒說話,先是試了試他的體溫,隨即端過一碗盛到幾乎溢出來的湯藥,遞給男人示意他喝干凈。 張尋崇撐起身子,小心翼翼接過碗。他的手現(xiàn)在全然沒有丁宿之的穩(wěn),對方一松開后,男人端碗的手便輕顫起來,抖得撒了好幾滴藥湯,碗沿還沒挨到嘴邊,衣襟就已經(jīng)濕了小半。 所有藥都算不上好喝,張尋崇起先被苦得舌根發(fā)麻,最后一捏鼻子喝得一干二凈,味道壓在口中久久不散。手邊也沒可以清口的蜜餞果脯,他不得已回味了好久苦澀,皺著眉頭,然后輕輕打了一個藥味濃郁的嗝,顯然已經(jīng)被這碗藥灌了個水飽。 張尋崇給自己順了順氣,放下碗,十分感激地對丁宿之道:“每次我受傷都是你親自來照顧,真是麻煩了?!?/br> “不用這么客氣?!倍∷拗⒅哪?,“你先前交予我的一兩診費沒花完,剩下的錢少說還能再給你看十來次病?!?/br> 張尋崇都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給過丁宿之一兩銀子,只是下意識笑了笑。 兩人閑聊中,丁宿之大致與張尋崇說了皇宮里發(fā)生的事。 楚釗反戈入都后,舉兵攻入皇城,冒大不諱,進(jìn)行逼宮,迫使永熹帝退位,他自己不日便會舉行登基大典。許多謠言下的百姓堅信,楚釗便如那由藍(lán)火指引的真龍?zhí)熳?,才是真正的天命所歸。他們才不管龍椅上那人是否名正言順。 看來,楚釗稱帝已是板上釘釘?shù)氖铝耍瑥垖こ珉m不覺得解脫,但起碼了卻一樁心事。他沉默片時,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便問:“吳翎如何了?” “你走后不久,她說想離開赤蛇教,我允了?!倍∷拗溃澳切」媚锪胬煤?,她能養(yǎng)活自己?!?/br> “嗯……”張尋崇點了點頭,心想她應(yīng)當(dāng)是在赤蛇教歸降前離開的,不然她若知曉害死父母真正的罪魁禍?zhǔn)资菗碛泻谄坏某摚覆欢〞龀鍪裁礇_動的傻事來…… 想到那座黑汽坊,張尋崇心中隱隱覺得不安。 “此事之后你準(zhǔn)備去哪里?”張尋崇問。 “去哪?”丁宿之搖頭,“我決心留在這里?!?/br> 原來,由于楚釗下令禁捕炎人,緝火營無事可做,無人可審,而且其中官職本身也并不能世襲,留在這里幾乎就是自斷前途,現(xiàn)在幾近散了。而新的“赤蛇衛(wèi)”則取而代之,丁宿之現(xiàn)在便暫任指揮使一職。 張尋崇頓了頓,難怪他不愿走。他又道:“可你別忘了,當(dāng)初他在鱗痕山的汽坊之下建了一座斗場,甚至專門抓來炎人欣賞角斗。他是否如歌謠傳言中那樣,真的對炎人一視同仁,還是未知……我還是希望你小心?!?/br> 丁宿之沉默了許久,才道:“……嗯,我會的?!?/br> 張尋崇看丁宿之執(zhí)意如此,也勸不動他,嘆氣:“你若執(zhí)意追隨景王,等他大業(yè)成就之時,你我可能就沒法再見面了?!?/br> 丁宿之一愣:“何出此言?” “我不會留在這。王爺答應(yīng),事成后幫我擺脫沈薪糾纏,我才決定待在他身邊做事的?!睆垖こ缬挚人粤藘陕?,被喉嚨中的味道苦得皺起臉,“現(xiàn)在登基大典在即,我也是時候離開了。” 聽完這話,丁宿之嘴唇緊抿,臉色不佳,似是有什么堵在喉嚨里,想吐卻又不敢,眼神在張尋崇的五官上四處跳躍躲閃。 張尋崇意識到他的不對勁,問了一句:“怎么了?” 丁宿之喉結(jié)一滾,艱難開口:“……你興許要留在這里了?!?/br> “你什么意思?”張尋崇身體一頓,緊盯著丁宿之的嘴,雙目微睜,心里涌現(xiàn)出幾絲不妙。 “王爺為賞沈薪鏟除霍亂宮內(nèi)、誘惑先帝的妖祟,要……把你賜予他?!倍∷拗畮缀醪蝗绦膶⒄嫦嗾f出口。 什么……鬼? 張尋崇腦中“嗡”一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再說一遍!”張尋崇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表情如何,只能聽見胸膛里砰砰作響的心跳。他從床上跳起,揪住丁宿之衣襟。 丁宿之頭一次如此暴怒的張尋崇,男人爆發(fā)出的力量極大,推得他連連后退,瓷碗落在腳邊,摔得破碎。 張尋崇已經(jīng)聽不見丁宿之后面的話了,腦中只對楚釗的所作所為無比震驚。 賜,把他當(dāng)作器物錢財似的賞給沈薪,張尋崇甚至沒有絲毫選擇的余地。他腦中空白一片,心中隨之而來便是無盡的失望和憤怒。 張尋崇沖出屋子,發(fā)現(xiàn)找到楚釗所在,便直奔而去。 現(xiàn)在守衛(wèi)還算松懈,張尋崇身法飛快,趁他們沒反應(yīng)過來時,深入宮內(nèi)。 張尋崇心如擂鼓,因為呼吸不上來,不停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 “楚釗,楚釗?。 边h(yuǎn)遠(yuǎn)看見辰安殿,男人再也忍受不住,怒吼道,“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小人!” 他眼底充血,這一聲怒喝在空曠的皇宮之中猶如驚雷乍響,吼到頸側(cè)額頭青筋暴起,喉嚨幾乎嘶啞。 楚釗尚未登基,但也是皇族貴胄身份,不知比尋常百姓尊貴多少,張尋崇這樣直呼名諱,實為大不敬。他又吼又罵,氣勢洶洶地朝著楚釗所在的辰安殿沖去,這番動靜立馬引來了許多皇宮禁衛(wèi),一個個穿盔戴甲,腰佩環(huán)刀,準(zhǔn)備沖上去拿下張尋崇。 張尋崇憤怒到了頂點,理智盡失,下手幾乎沒了分寸,兇狠無比,速度是也快了數(shù)倍。他見有禁衛(wèi)率先向自己撲來,干脆利落地抬腳踢碎了那人的腕骨! 其余禁衛(wèi)看他手段兇惡,便一齊攻了上來。張尋崇人高馬大,奪過受傷禁衛(wèi)的武器,一時間也能應(yīng)付過來,只是內(nèi)傷尚未康復(fù)完全,他很快感到力不從心,內(nèi)里難以為繼。 十幾禁衛(wèi)最終將他制服在原地。 像張尋崇這樣不僅擅闖皇宮,辱罵楚釗,重傷禁衛(wèi),條條罪名加起來,將他原地斬首都綽綽有余。 禁衛(wèi)極其粗暴,他們蜂擁上來,在殿門前死死摁住怒罵不止的張尋崇,亦或是摁著后腦將人的頭狠狠砸在地上,企圖令他失去意識。男人如同發(fā)了瘋的猛獸,不停吼叫著楚釗的名字,吼到失聲,在頭被猛撞幾下后,他頭昏腦漲,漸漸也就沒了掙扎。 張尋崇被壓在地上,臉頰緊貼在冰涼的地面,急促的呼吸吹起地上的塵土,有些灰塵甚至飛進(jìn)了他的眼睛里。后領(lǐng)和頭發(fā)被人扯開,露出脖頸,張尋崇聽見刀出鞘的脆響。馬上,他就要被砍下頭顱,獻(xiàn)給楚釗…… 這時,隨著一聲尖銳的“慢著”由遠(yuǎn)及近響起,殿內(nèi)慢悠悠走出一名矮個的太監(jiān),阻止了禁衛(wèi)揮刀的動作。 “先別殺他?!?/br> 張尋崇在余光里看見了一雙鞋。 一個禁衛(wèi)揪起張尋崇的頭發(fā),將人從地上拽起。男人雙手被扣在身后,在禁衛(wèi)的拉扯下被迫仰起頭顱。粗暴揪起的頭皮疼得他五官扭曲,忍不住掙扎了一下,卻又被更多手摁住了身體。 男人半邊臉上全是灰土,咬著牙仰頭看向那發(fā)話的太監(jiān),不知何時已經(jīng)淚流滿面。他合上雙目,淚水滑下,在沾滿塵土的臉頰上淌出一道清亮的濕痕。 剛剛?cè)粽娴膿]刀砍下,徹底了結(jié)性命,那張尋崇也算圓滿了,可偏偏楚釗不準(zhǔn)備殺他。 張尋崇不知道還有什么能比這更絕望了。 他被禁衛(wèi)扔進(jìn)了牢里。 監(jiān)獄竟然空無一人,卻散發(fā)著一種腐爛潮濕的氣息,感覺光讓人聞一遭,肺都能難受好半天。 他頹然靠在墻壁上,好不容易養(yǎng)好幾分的身體,又挨了新傷。后背被滲水的圍墻打濕了一大片,衣料黏在身上,非常難受。 這里靜得只余呼吸聲。 在無盡的黑暗和潮濕中,張尋崇慢慢想清了一些事情。 于楚釗而言,沈薪年紀(jì)輕輕又會馭使焚魂火,不知比張尋崇這個將死之人值錢多少倍。顯然,犧牲他以挽留下沈薪是最為明智的。 原來他在楚釗眼里,或許本身就是個拿來換取沈薪忠誠的物件而已。 張尋崇這輩子做的最大錯事,就是相信了沈薪的花言巧語,而其中代價已經(jīng)超過了他所能承受的。他不可能再相信沈薪,現(xiàn)在,卻再也無法擺脫沈薪了。 渾身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絲力氣,張尋崇任由身體歪倒下去,躺在泛潮的干草上。這種感覺太過熟悉了,他捂住臉,情不自禁地開始呼吸加速,手指無法抑制地發(fā)著抖,guntang的液體從指縫間淌出,越發(fā)洶涌。 許久后,張尋崇從喉嚨深處發(fā)出瀕死的野獸即將斷氣時那般的嗚咽,身體也蜷縮著,時不時痙攣抽搐,不多時,他最后的心防徹底崩潰,再難以壓抑聲響,哭泣起來。 待到聲息平復(fù),張尋崇癱軟在干草上,感覺自己已經(jīng)像死過一遍,魂靈都被那種空虛和絕望消耗殆盡了,四肢透著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