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頭頂參天層疊的葉縫外，再次響起炮火聲。

    密林外，窸窣的草葉摩擦聲以及不大的腳步聲，似乎揭示出，又有不少人，正在朝這邊趕來。

    嗶嗶嗶，紅藍激光炮彈擊穿葉片，在棕黑色樹身、闊葉片、以及潮濕的地面上，灼穿數(shù)排深淺不一的黑洞。

    軍服右臂印刻有瑞獸天狼的軍人們，手托激光槍掃蕩枝葉，謹慎地左右撥開枝葉，步入密林。

    眾人有些措手不及。雙手反剪的俘虜忽然大叫：“這邊——！”

    后話雖然被威廉一刀封住，但男人的聲音還是引起了敵軍的注意。

    炮火幾乎擦著身側(cè)的枝葉、樹枝而過。

    灌木叢前，風箏顯然被嚇到了，驚呼：“灰原哥——”

    “笨蛋！別出聲！”威廉猛地撲了過來，抱住小家伙滾躲過接連射來的激光炮火后，伏身躥入密枝。

    “快，掩護陛下！”納爾斯和眾護衛(wèi)隊員環(huán)在斯帝瑞和秦天周圍，張開防御粒子盾，一邊抵御無眼的激光炮火，一邊擊退敵軍。

    炮火異常兇猛，密雨般射來。混亂間，眾人只得背靠樹木或掩體，伺機反擊。

    威廉在戰(zhàn)亂中長大，非常擅長叢林以及窄巷作戰(zhàn)，他壓低上身，幾乎匍匐在地，從側(cè)面灌木樹叢，緩步挪向炮火射來的方向。

    樹影枝葉間，隱隱顯露出一點棕綠斑紋。

    威廉當即抽槍，干掉兩人，隨即迅速竄到另一邊密叢內(nèi)。

    ——“嗶嗶嗶”數(shù)發(fā)激光炮火射向威廉剛剛所在方位。

    不過也正是這幾發(fā)激光炮火，暴露了剩下敵軍的方位。

    亂戰(zhàn)持續(xù)時間不長，主要之后，科爾諾援軍來得非常及時，應該是納爾斯通報的方位。

    不遠處的灌木草泥地上，一個小小身影臥趴在那兒，一動不動。

    威廉余光瞟見，下意識爬去，“喂，拖油瓶，沒事了，起來吧！”他搖了搖對方的后背，見對方?jīng)]有反應，不耐煩地翻過對方的身體。

    他原本以為對方不過是因為害怕趴在地上裝死。

    可等那雙瞪大的、漸漸失去光亮的黑色圓眼，以及胸口漸漸泌出鮮血的……傷口……撞入眼簾……

    那是張已經(jīng)沒有血色的面龐，微微發(fā)黑，臉頰和鼻翼處的皮膚略顯粗糙，隱約還有不少棕褐色的小雀斑。

    鮮血一點一點泌出，染紅草葉和土地，周圍的空氣，帶著濃重的鐵銹味。

    威廉跪坐在一旁，掏出自備的止血噴霧以及針劑，不管三七二十一，全用在了漸冷的小小身體上。

    撕開衣物，噴霧不停噴灑在汩汩冒血的傷口上。

    傷口一共有三個，多集中在麥色的胸口處……

    不遠處，灰原和小魚趕了過來。小魚受了點輕傷，好在傷勢不重，就右手大臂一點皮外傷。

    “威廉……”他們并沒有看到那具小身體，直至走近，看到風箏地面刺眼的鮮血，這才快速奔來……

    歪著的腦袋沒了力氣，睜開的墨眸失去了神采。

    灰原摸過身體的脖頸。再也不會跳動的動脈，似乎已經(jīng)宣告了結(jié)果……

    “威廉……風箏他——”

    威廉沒有說話，只一把奪過兩人手中的藥劑、噴霧、繃帶，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在那副身體上。

    “可惡……你在搞笑么？”顫抖的聲音，帶著怒氣，“早就跟你說過，像你這種膽小、怕事、貪玩的拖油瓶……就不應該跟過來！”

    “你還說自己不是拖油瓶……”

    “你看……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

    腎上腺素一針針下去。

    小魚本想告訴威廉，沒用了?？稍挼搅俗爝?，還是沒能說出口。

    “……混蛋……”

    “為什么不罵回來……”略帶鼻音的聲音。

    “你不是最討厭我罵你的么？！”

    “你不應該跳起來……打我么……”

    “你快起來打我呀……”

    鼻音夾雜濕氣，可回答他的，只有漸冷的風聲。

    “臭小鬼……”

    “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說……長大后……一定會把我打得滿地找牙的么……”

    “你怎么可以食言……”

    ——‘哼，我最討厭你了！不過是個臭星盜有什么好得意的！’

    ——‘啊……救——唔！我……我才沒有覺得害怕呢，就只是……只是……有點……哎呀……我……我是有點害怕啦，但只有一點點！’

    ——‘啊要吃魚要吃魚，風箏最愛吃魚了！臭家伙你不吃么？’

    透亮的黑眸，總閃耀著靈動的生命力。雖然相處起來非常煩人，但一旦習慣對方的嘰嘰喳喳，以及時不時的關(guān)心之后，生命里似乎忽然多了些不一樣的色彩與鮮亮。

    只是如今，這一抹難得的色彩和鮮亮，永遠留在了回憶里……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鐵銹味。

    附近的鮮血匯聚成溪，蜿蜒流過草隙，流淌過來。

    斯帝瑞身側(cè)，濃霧消失之后便失去意識的秦天，耷拉在草泥上的手指動了動，指尖似乎掌上了血滴。

    撲通。

    心跳聲驟然響起。

    斯帝瑞愣怔了下，隨即看向躺在自己腿上閉眼沉睡的身體。

    “天兒？”他也不知掉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剛剛居然感受到了，怦然的心跳聲。

    然而，身邊人，并沒有回應。

    不遠處，處理好傷患，納爾斯朗聲：“陛下，我們得快點離開這里。在往密林西北方向走六百米，就是基地秘密入口！那里有超光速隱形飛船接應，我們要盡快回syma！”

    斯帝瑞沒有回應，視線飄向了另一邊。

    左側(cè)樹干旁邊，一直沒有開口的米歇爾，默默包扎著右臂。

    他似乎并不想摻合下去，包扎好手臂，轉(zhuǎn)身便要離開。

    斯帝瑞：“米歇爾?！?/br>
    米歇爾停住腳步，沒有回頭，了然地啟唇：“如果你想問之前公共光網(wǎng)新聞的事……公布信息的人不是我?！?/br>
    “我知道不是你?！?/br>
    “！……”

    “我叫住你，只是想……謝謝你?！?/br>
    “？”米歇爾愣怔，猛地側(cè)頭。

    斯帝瑞沒有看向他，只垂頭看向頭枕在自己雙膝的人兒，“之前被困于夢境的時候，我看到了天兒的記憶……”

    米歇爾：“！”

    “是你將他帶出祭壇，也是你將他放歸于星——”

    “夠了?！贝驍嗪笤?，米歇爾扭回腦袋，“往事不想再提……”

    “……我只是想告訴你，天兒的記憶深處，有你……”

    背影微微怔了下，米歇爾沒再回頭，默默站在那里好一會兒。

    “轟隆隆”頭頂處天空，再次傳來炮火聲。

    納爾斯再次勸說：“陛下，我們必須得離開了！”

    斯帝瑞點頭，環(huán)起膝上人后，慢慢站起身來。

    他有些吃力，腹部的傷口處的切膚之痛，幾乎瞬間逼紅了他的眼眶。

    主要還是之前站得太久，縫合的切口裂開了。

    納爾斯反應很快，當即扶住斯帝瑞。

    “陛下……你這是？”

    斯帝瑞搖頭，沒做解釋。

    紅色的鮮血一點一點泌出繃帶，染紅淺金制服。

    一些甚至滲到了身前人的衣物上。

    從腰包里抽出止血噴霧，將斯帝瑞和秦天領(lǐng)靠在樹干上，納爾斯扭開噴霧蓋。

    “不用了?！彼沟廴鹬棺『竺娴膭幼鳎瑥膬ξ锃h(huán)內(nèi)拿出止痛針。

    這還是之前菲利普開給他的，用來局部鎮(zhèn)痛。

    血色沾染的衣袖下，麥色的五指再次動了動。

    【撲通】

    心跳聲，忽然在所有人腦海里響起。

    人群錯愕，一些人驚訝得停住包扎的動作，一些則左右張望起來。

    星球上，那道本就暗淡到近乎透明的白光再次亮起。

    如布如練的白光，瞬間籠罩而來。

    目之所及，都是牛奶般濃稠的光。

    然而就在這抹白光中，一道紅色圓柱形光練，從天空投下，筆直地投在秦天身上。

    斯帝瑞反應極快，伸手想要觸碰那道身影，可惜沒等觸碰到紅光，整個人忽然都不受控制地漂浮了起來。

    暖黃色的柔光縈繞在他周圍。當然其他人等同樣漂浮在了半空中。

    “天兒？”斯帝瑞想抓住那道身影，可惜透光一直將他帶離那道紅色光柱。

    紅色的六瓣花圖案緩緩旋轉(zhuǎn)，純白的光練下，一切土地、植被、天空，全然消失。

    唯獨紅光和刺目的鮮血。

    白光牛奶一般漫過那些流血的尸體，刺目到扎眼的血，一點一點染紅地面。

    “等……等等……”白光同樣漫過風箏的尸首。

    漂浮在上空的威廉想要潛下去?？上?，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紅光中，背靠樹干的男人已經(jīng)醒來，密長如鴉羽的長睫緩緩揚起，透黑的眼眸，在紅光的照拂下，顯現(xiàn)出如車厘子般的黑紅色澤。

    他一步一步走離背后同樣被乳白色吞噬的樹干。

    【一切……該結(jié)束了。】

    熟悉的聲音，磁性糯氣，和之前冷徹的聲音不同。

    斯帝瑞眼眸亮起，“天兒！真的是你？！”

    黑紅色的眼眸上移，秦天昂頭，看向右側(cè)半空中，被柔光包圍的人。

    他淡笑了一聲，麥色的右手緩緩抬起，輕柔地貼上斯帝瑞的側(cè)臉。

    【是我，斯帝瑞?！?/br>
    他已記起所有整部宇宙史。

    從第一次于星宇能量團中分離出來，他一直游蕩于星際之中。

    那時的他，并不清楚宇宙之初的事情，只知道，宇宙是因正負能量的失衡招致的爆炸。

    然而宇宙之所以正負能量失衡……則是因為宇宙內(nèi)部忽然涌現(xiàn)出大量的意識能量團……

    純粹的能量團幾乎吞噬了宇空內(nèi)部所有的元素，直至讓宇宙淪為了一粒幾乎不存在，但質(zhì)量逼近無限大的奇點。

    直到所有質(zhì)量被吞噬殆盡，臨界奇點的質(zhì)量完全超出宇宙能量的范疇。

    爆炸撐開了宇空。而原本被吞噬的元素，再次由能量轉(zhuǎn)換為質(zhì)量。

    星辰再次誕生。

    不過并不是所有的意識能量團，都隕落成了星辰。

    他們中，一些被爆炸的能量沖擊到十一維度的邊緣。一些則困于奇怪的循環(huán)亞空間內(nèi)，淪為暗能量團，為宇空的膨脹提供能量。

    膨脹持續(xù)了漫長的時間。直至膨脹速率緩慢下來，各維度空間趨近于穩(wěn)定，宇空誕生。

    也是這之后，沒有隕落的高維能量團，才能一層一層降維于宇宙的第四維度。

    身為能量團，跨越第四維度的壁壘意味著，自身的能量必須轉(zhuǎn)化為實體星辰——也就是所謂的隕落。

    但他們不能隕落。

    為了宇空的平衡，他們制定了篩選規(guī)則，挑選出了安全的搖籃星，播下了最初的生命火種。

    篩選并不順利。因為他們不具備左右生物演化的能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生命體演化走入死胡同時，讓部分能量隕落，化為隕石，減滅并開啟新一輪篩選。

    篩選期間，無數(shù)搖籃星枯竭、碎裂。

    而這之中，人族的母星——曾經(jīng)千穿百孔的藍星，正是第一批被選中的搖籃星。

    其實在人族誕生之前，宇宙的其他地方早已誕生出諸多形態(tài)各異的生命體。

    只是那些生命體雖然建立了短暫秩序，繁衍生息不止，但距離他們的目標還太遠太遠。

    他們需要能夠改變宇空失衡、需要具備創(chuàng)造力、能夠探索宇宙、維系宇宙秩序的智慧生命體。

    如今，人族完全匹配了需求。

    只是之后，戰(zhàn)爭、無度擴張、以及野心，暴露出了他們的自毀特質(zhì)。

    不過這是處于非格式塔意識下、智慧生命體的共同特點。

    守護人族曾是他的使命。

    當然，如果人族步向了無法挽回的地步，重啟篩選，也是他的使命。

    但他，不會這么做。

    【可惡……你想要做什么，吾之子！】粗糲的聲音，宛如從地獄傳來。

    秦天收回右手，冷靜地開口：【人族不是失敗品?！?/br>
    周圍的白光閃爍了幾下，像是在防抗這一說法，沙啞的聲線，帶著恨意，【你居然會為了他們……做到這種地步——！】

    秦天微微抿唇，幾乎用盡所有的力量，壓制住，體內(nèi)不停翻涌的能量?！緫嵑薇揪汀从趷?。星宇……其實你也愛人族的……不是么？】

    【可笑！太可笑了！】躁動的白光，扭曲翻涌，無言的恨意，幻化為黑暗的煙霧，彌漫而來。

    秦天沒有反抗，任憑那股濃黑能量旋轉(zhuǎn)著由自己腳下爬上?！疚嶂樱阒恢?，反抗吾的后果！天啟只要開啟，就不會結(jié)束?！?/br>
    【不，可以結(jié)束?！?/br>
    【！你……居然——】沙啞的聲音未完，強烈的能量幾乎沖翻了所有人。

    隨即白光淹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