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燭光晚餐

    穆島想將飯局約在君歸，但甄鑫弦卻推三阻四，搬出一大堆理由：“穆哥，上次冒犯了你，應(yīng)該由我來安排才對?！?/br>
    穆島聽著電話里輕快的語氣，淡淡地回道：“那就今晚，有時間嗎？”

    “有的，”甄鑫弦笑著，“賠罪嘛，當(dāng)然是緊著你的日程來。”

    “那好，時間地點(diǎn)您發(fā)我微信，我和甄總會準(zhǔn)時到?！?/br>
    “這恐怕不行，”甄鑫弦頓了頓，“我想你一個人過來，可以嗎？”

    穆島握緊了手機(jī)，語氣有些生硬：“小叔，您應(yīng)該清楚我找您是因為什么，這么重要的事，我沒辦法另行轉(zhuǎn)述?！?/br>
    “那就不關(guān)我的事了?！逼降恼Z氣順著電流聲顯得有些慵懶，“我那大侄子脾氣一向火爆，我可不想吃飯的時候被人掀桌子?！?/br>
    “晚上八點(diǎn)，Astrance餐廳，我等你。”

    說罷不等人回復(fù)便掛斷了電話，穆島聽著手機(jī)里嘟嘟的忙音，臉色有些陰沉。

    “穆總，”章世遠(yuǎn)沏了杯茶放在他的書桌上，“您要赴約嗎？”

    “為什么不去？”

    “需要和甄哥商量一下嗎？”

    穆島沉默片刻，捧起了茶杯：“不用了，一點(diǎn)小事而已，他還敢擺鴻門宴不成？”

    話雖如此，但他卻沒表面展現(xiàn)的那么冷靜。這幾天的經(jīng)歷屬實令人不悅，老大讓人擺了一道，自己還被戳中了心底最深的刀疤。一群不知死活的小鬼在他們的雷區(qū)瘋狂試探，伸出了越線的手，然而可笑的是，從事發(f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四天，皓鑫遍布全城的情報網(wǎng)竟然什么都查不出來。

    簡直是失職！恥辱！

    甄友乾并未對他表現(xiàn)出任何不滿，甚至沒把此事放在心上，但穆島卻無法輕易放過自己。長久以來的壓力使他喘不過氣，而他已然麻木，如同一顆緊繃的螺絲釘卡在屬于自己的位置上，不敢有絲毫懈怠。

    從十四年前被二爺領(lǐng)回家的那一刻起，穆島就做好了付出一切的準(zhǔn)備。同時他也十分清楚，無論是為了皓鑫，還是為了乾哥，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掌控一切的權(quán)力能帶來無可比擬的快感，他是沉溺于自己的欲望罷了，所以有朝一日被蛇咬，才會憤怒得過了頭。

    就像章世遠(yuǎn)喚閻摩過來前說的那樣：“四個小嘍啰，有必要西舵親自動手？”

    穆島明白自己是在轉(zhuǎn)移仇恨，發(fā)泄私欲。他已經(jīng)在心里把甄鑫弦千刀萬剮，但日升月落，月隱日出之后，他還是要帶上面具，微笑著對待他不能碰的人。

    晚上八點(diǎn)，穆島帶著章世遠(yuǎn)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Astrance門前。這是間家庭式的法國餐廳，菜品出色、環(huán)境雅致、服務(wù)到位，在上流圈層十分有名，每個時刻的排單與餐點(diǎn)都需要提前預(yù)約，并且必須身著正裝才能入店。

    即便規(guī)矩眾多，價格昂貴，Astrance還是每天座無虛席，所以穆島一下車就發(fā)現(xiàn)了異常。從店外看去，室內(nèi)好像有些冷清，廊前兩盞做舊鐵藝燈下，站著三個完全無法融入環(huán)境的黑衣保鏢，目光緊緊地貼在他們身上，如同三條獵犬一般。

    “什么意思？”穆島看著攔在身前的胳膊，冷聲問道，“這是弦總獨(dú)特的待客之道？”

    “您別誤會，穆先生?！逼渲幸粋€瘦高個放下了手，低眉順眼地說著，“少爺交代了，只準(zhǔn)您一人進(jìn)去?！?/br>
    穆島有些好笑，難得話中帶刺地頂了一句：“如果我說不呢？”

    “那您請回吧?！笔莞邆€賠著笑，“不過少爺最近比較忙，下次抽出時間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br>
    章世遠(yuǎn)向前一步，還沒開口便被穆島抬手制止：“客隨主便。遠(yuǎn)哥，你在車?yán)锏任野?。?/br>
    甄鑫弦抬頭看見來人，眼睛亮了亮，紳士地起身為穆島拉開了椅子。穆島從左側(cè)入座，禮貌地道了聲謝，莫名的緊張感逐漸攀上心頭。

    怪不得這混蛋非要讓他獨(dú)自前來，他竟然包下了整個餐廳。這算什么，賠罪請人吃燭光晚餐？一擲千金為君一笑？以為自己在演偶像劇嗎？

    穆島將餐巾折疊好放在腿上，肩頭有些緊繃。周圍昏暗一片，唯有他們餐桌上方的吊燈傾灑著柔和的光。幾天不見，甄鑫弦又換了個造型，西服妥貼地包裹著頎長的身體，額發(fā)從左側(cè)垂下掃著眉峰，一副金絲框架搭在高挺的鼻梁上，遮掩著帶有侵略性的鋒利目光。與上次見面的休閑風(fēng)不同，今天他的裝扮莊重又正式，透出淡淡的疏離感，跟變了個人似的。硬要說這全身上下還有哪里相似，便唯有那張薄唇紅艷依舊。

    穆島甚至在想，這人是不是故意擦了口紅，哪有男人天生這種唇色的？

    他下意識多看了一眼，緊接著撞上了甄鑫弦的視線。像被抓到了把柄一樣，穆島不自在地看向別處，而那人只是微微一笑，揮手喚來了服務(wù)生。

    “直接上主菜吧?！?/br>
    說罷，甄鑫弦又看向?qū)γ娴娜耍骸澳赂?，失禮了，吃飽要緊。你不會介意吧？”

    穆島想著求之不得，不禁松了口氣。如果真是從頭盤開始，一道道吃到最后的咖啡，少說也要幾個小時，既折磨精神，又折磨他那小鳥一樣的胃。

    “不介意，”他搖了搖頭，“我沒那么多講究?！?/br>
    “那就好，我還怕你嫌我沒規(guī)矩?！?/br>
    穆島在心里冷笑一聲，更出格的事你都做過了，區(qū)區(qū)一個用餐禮儀算得了什么。

    “穆哥，我知道你找我是因為那四個內(nèi)鬼?！闭琏蜗议_門見山地說道，“實話實說，那的確不是甄友傅的人。”

    穆島一愣，他本以為甄鑫弦會跟他兜圈子，先講半個小時西餐文化再談別的，沒想到他這次反其道而行之，倒是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甄鑫弦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怎么？以為我會刻意刁難你，不肯說實情？”

    “沒有……”

    “其實上次在咖啡廳我便打算告訴你，只是沒想到……”甄鑫弦笑了一下，“你直接逃走了。”

    穆島垂下了眼：“小叔，我們還是談?wù)劸b吧?！?/br>
    “難道不該先問清楚最在意的事嗎？”甄鑫弦透過鏡片盯著他的臉，“Lucas？”

    穆島一瞬間攥緊了拳，這人果然沒安好心，兩三句話就帶跑了主題。他知道自己應(yīng)該裝作滿不在乎，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但這幾日以來喉頭始終堵著一口火氣，讓他無法同往常一般心平氣和。

    “嘗嘗這道菜，”甄鑫弦將那碟馬賽魚湯往前微微推了一寸，“趁熱吃。”

    穆島已全無胃口，放下餐具交叉起了手：“那好，我就直說了。請問，您是怎么知道我以前的事的？”

    “很難嗎？”甄鑫弦眨了下眼，“二哥那里有你從小到大全部的資料，這又不是什么秘密……”

    “我是說名字！”穆島有些沉不住氣，打斷了他的話，“只有我的父母才會叫我……叫我Lucas。”

    他磕磕巴巴地說出這幾個陌生又熟悉的字符，心臟如匕首插入一般傳來尖銳的疼。十四年了，他已經(jīng)忘記了原來的自己，甚至忘記了母親的音容面貌，然而時過境遷，回憶再次掀開之時，他竟還放不下。

    看到那人咬牙切齒的表情，甄鑫弦恍然大悟：“原來……你是在生這個氣?！?/br>
    他嘆著氣搖了搖頭：“我還以為你逃走，是因為我的表白。”

    穆島低頭沉默了片刻，又自顧自說道：“二爺并不知道我這件隱私?！?/br>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寫過一本日記？”

    男人愣了一下，在腦內(nèi)搜索半晌，終于隱隱約約想起那本薄薄的流水賬。曾經(jīng)母親為了培養(yǎng)他的自律，要求他每日三省吾身，記錄自己的日常與心得。他專門去買了好看的本子和鋼筆，可惜堅持不到三個月就放棄了，為此還挨了一頓臭罵。

    那時他剛剛接觸法語，母親在他的本子上寫下這個名字，對他解釋道：“這是潔白、閃耀、光明的意思。寶貝，你就是mama生命里的光。”

    穆島用手搓了把臉，想要將回憶從腦海中抹去：“為什么要調(diào)查我？”

    “因為想要了解你。”甄鑫弦托著下巴朝他看去，眼底充滿溫情，“因為我喜歡你?！?/br>
    他坐直了身子，琥珀色的瞳孔中只剩下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人：“穆島，我是認(rèn)真的?！?/br>
    桌上的牛排還在滋滋地冒著響，升騰的熱氣在兩人中間形成一片朦朧的霧。年輕人的愛戀總是這么沖動、淺薄、熱烈，不顧一切，又……

    “自以為是?！蹦聧u自嘲地笑了笑，“你們甄家的人，一個個都這么自以為是?！?/br>
    他像xiele氣一般癱坐在椅子上：“無論是乾哥，還是你，一個個的，都是這么自以為是！”

    他重復(fù)了一遍自己的話，咬緊了后槽牙：“小叔，我就明說了吧，我們不可能?，F(xiàn)在不可能，以后也不可能，即便你不是甄家少爺，我們也不可能。我不是什么溫室里嬌弱的花，也不會委身于你們胯下求歡。是，我貪圖權(quán)力財富，貪圖在皓鑫的地位，但我付出了等價的努力，這么多年以來自認(rèn)問心無愧！”

    穆島抬起了頭，緊緊盯著餐桌對面的那雙眼：“如果你們想收回去，就收回去好了。我很貪心，想要的很多，但唯一不想要的，就是所謂的愛！”

    完美的面具戴了十四年，如今終于出現(xiàn)了裂痕，由中心開始向四周擴(kuò)散，逐漸分崩離析，再也拼湊不出一張完整的臉。

    “別在我身上白費(fèi)功夫了，”穆島為自己做了陳詞總結(jié)，“我也不值得?！?/br>
    甄鑫弦看著他努力掩飾的微紅的眼圈，心中五味雜陳：“Lucas……”

    “不要再這么叫我！”

    穆島突然拍案而起，憤怒地打翻了桌上的酒杯。造型精致的玻璃在地上摔得支離破碎，紅色的酒液四濺開來，如同一灘從骨間流出的血水。服務(wù)生聽到動靜趕忙過來收拾，被甄鑫弦冷冷地瞥了一眼：“下去，不要打擾我們。”

    侍者被那道視線激得脊背發(fā)涼，連聲道歉退回了后廚。

    “如果你不想聽見這個名字，那我們來做個交易吧。”甄鑫弦靠在椅背上，推了推眼鏡，“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對我不要再用尊稱，而我也不會再叫你Lucas。怎么樣穆哥，是不是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