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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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尤其是丁材和羅畢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甄……甄哥,君遙這事兒真不怪齊哥,您這是不是太狠了點(diǎn)……” 甄友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老子教訓(xùn)自己家的人,用的著你來求情?” 丁材立馬閉上了嘴,大氣都不敢出。 “還愣著干什么?”甄友乾朝齊石抬了抬下巴:“自己去拿吧?!?/br> 齊石快步走進(jìn)里屋,拿上東西出來,甄友乾朝面前的地毯指了指:“跪好了,不準(zhǔn)出聲,不準(zhǔn)彎腰,別在外人面前丟老子的臉?!?/br> 齊石一點(diǎn)兒沒猶豫,走過去就跪下了,臉上也沒有因當(dāng)眾受罰而感覺丟人的表情。開玩笑,齊石是什么身份,從小養(yǎng)在甄家的,老大的心腹!五年前替老大挨了一刀,那疤現(xiàn)在還在胳膊上盤著,誰敢覺得他丟人? 大廳里的氣氛已經(jīng)詭異的可怕,五鞭子下去,齊石背后已經(jīng)滲了血。甄友乾停手喘了口氣,喊了聲章世遠(yuǎn):“遠(yuǎn)哥,你是一直跟在穆總身邊的,剩下的你來打吧,替穆總出出氣?!?/br> 這話一說出來,眾人臉色變得更難看了,這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在老大心里,沖撞穆總跟在他盤子上沾毒一樣嚴(yán)重,無論你是肢體還是言語,當(dāng)面還是背后,都不行! “cao,甄哥不是吧,”司壽宗悄悄搗了搗旁邊的女人,用氣聲說道,“他倆可是同級,玩兒真的啊?” 焦凝冉翻了個白眼,低聲警告他:“閉嘴吧你,想死別連累我!” 章世遠(yuǎn)遲疑了片刻,還是走過去接起了鞭子。他只在齊石背后停頓了幾秒,說了聲“得罪了”,就直接揚(yáng)手抽了上去。齊石身上的汗已經(jīng)浸透了衣服,死咬著下唇不發(fā)出聲音。剩下的十個人里有一半都是只聽說過甄家有家法,但從來沒見識過的,此刻看著如此野蠻原始的懲罰,腿都已經(jīng)軟了,好像抽的是他們自己一樣。 但很快,這場精神上的折磨就結(jié)束了。齊石終于忍不住彎下了腰,用手撐著跪坐在地上,豆大的汗水一顆顆滴落,在地毯上氤出一片深色的痕跡。章世遠(yuǎn)眼中的神色晦澀難明,將人從地上扶了起來,用手捋了一遍鞭身,把東西放回了里屋。 “我這個人呢雖然脾氣大,但是好說話,吃軟不吃硬?!闭缬亚J利的視線從他們臉上一一掃去,“不過,別踩著老子底線,明白嗎?” “明白……” “明白,甄哥。” “我看你們是不太明白。”甄友乾走到大廳中央,捏了一把齊石發(fā)顫的肩頭,“來,齊總再給大家講講,我的底線在哪兒?” 齊石吐出口氣,摸著胳膊上的疤,緩了好半晌,僵硬的臉上竟然扯出了一個笑:“很簡單,就兩條。手里沾毒,以及——吃里扒外?!?/br> “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記住了……” “行,回去睡覺吧?!闭缬亚ⅠR變了張臉,仿佛剛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樂呵呵地開始送客,“都別多想,做個好夢?!?/br> 待到眾人離去,甄友乾轉(zhuǎn)身擼了一把齊石的腦袋:“你小子演的還挺像,明天去焦姐那兒當(dāng)演員吧?” 齊石嘆了口氣,撩起了衣服:“甄哥,遠(yuǎn)哥還知道悠著點(diǎn)兒勁,您看您第一下給我打的?!?/br> “喲,還真?zhèn)??!闭缬亚櫫讼旅迹斑@老板怎么騙人啊,不是說打不壞嗎?” “那也分輕的重的啊,甄哥?!饼R石背后火辣辣的疼,朝人要了根煙,“重口的多了去了,反正您要是拿這個抽吳彼,他估計是受不住?!?/br> 那鞭子是兩人從老爺子那兒回來后,在一家情趣用品店里買的?;爻搪飞?,甄友乾還是沒憋住,一五一十地向兄弟交代了吳彼的saocao作,惹人好一頓嘲笑,氣得他轉(zhuǎn)頭就去買了條鞭子。只要甄友乾腳腫著一天,他就不會忘記那小癟三是怎么激他的,只是這東西還沒給他用上呢,倒是先在齊石身上試了一把。 還好是先試了一把。他和齊石都是從小被二爺打出來的,干了點(diǎn)壞事就得被家法伺候,練得一身皮糙rou厚,這要是換成那細(xì)皮嫩rou的小癟三,還不給人直接打廢了不可。 甄友乾想象了一下抽在吳彼身上的那個畫面,立馬清了清嗓子:“行了,不說這個了,給你放一周假好好歇歇吧?!?/br> “我可不敢歇?!饼R石把煙頭一彈,用腳踩了,神色有些嚴(yán)肅,“甄哥,我總覺得今天這事兒沒那么簡單?!?/br> 甄友乾沉默片刻,又拍了拍他的肩:“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放心,老子花了十年才坐穩(wěn)這個位子,沒那么容易被搞下去。再說了,還有穆島把著呢,任他們也翻不出什么花兒來?!?/br> 第二天穆島去百豐胡同拿李研平送他的“禮物”時,在路上給章世遠(yuǎn)罵得狗血淋頭。 “他讓你打你就打??!”穆島氣得不知道說什么好,“那家法只有大當(dāng)家的才能動手,還你替我打,這傳出去不知道又讓人怎么編排我呢!” 章世遠(yuǎn)手里抱著那一米來長的牌匾,聳了聳肩:“我沒使勁兒,甄哥那根本就不是真鞭子?!?/br> “我說的是這事兒嗎?”穆島問,“遠(yuǎn)哥,你最近吃錯藥了,跟著他倆一起犯神經(jīng)?” “我有什么辦法,甄哥要給下馬威,拉我演戲,我總不能當(dāng)眾駁他面子吧?!?/br> 穆島深呼吸了好幾口,才把火壓下去:“行,真行,你們仨一天天的能不能干點(diǎn)正事!” 說罷氣沖沖地轉(zhuǎn)身就走,任章世遠(yuǎn)在背后喊多少聲都沒回頭。 穆島越想越氣,媽的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碰上這三個憨貨,尤其是那個帶頭的,在他金貴的小花園里跟人打野炮就算了,開大會這么重要的事也敢不喊他。昨晚那種方式嚇唬嚇唬手下那些小嘍啰還可以,這四舵八堂哪個是省油的燈? 不過甄友乾對此頗有看法,他說穆島的手段是殺人不見血,而他見血是為了避免殺人。 穆島腦內(nèi)一片混亂,正分析著君遙的內(nèi)鬼會滲透在哪一層,就在巷口迎面撞上個人。 “哎喲?!?/br> 那人往后趔趄了兩步,抬頭看見是穆島,勾了勾嘴角,“穆哥這是怎么了?臉色這么不好?!?/br> 穆島一愣,略帶歉意地欠了欠身:“小叔,真不好意思,剛剛心里想事兒沒看路。” 他看了眼甄鑫弦,有些遲疑地問:“您這是……去找李師傅?” 甄鑫弦沒說是也沒說不是,直勾勾地盯著穆島看,關(guān)注點(diǎn)全在稱呼上:“穆哥,別這么喊我,怪別扭的。” “應(yīng)該的,”穆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尊卑有序,論輩分我理應(yīng)喊您一聲四叔?!?/br> 甄鑫弦淡淡地笑了兩聲,向穆島走近一步:“穆哥,都是一家人,你這么說就顯得不親近了。咱們同齡人就別講究這個了吧,我比你還小四歲呢?!?/br> 穆島下意識地就往后撤,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甄鑫弦抬手摸了一下他的頭發(fā),在穆島復(fù)雜的視線里吹了下指尖。 “有個毛絮,幫你弄掉了。” 甄鑫弦一臉人畜無害,語氣十分輕松,仿佛自己只是做了件朋友之間稀松平常的事,反倒顯得穆島的排斥十分奇怪。 他心中隱隱不適,但還是不動聲色地壓下了眼底的情緒:“謝謝?!?/br> “不客氣?!闭琏蜗也煊X出他的反感,略微離開了些距離,“穆哥,不知道你現(xiàn)在有沒有時間?我有些事想找你聊聊?!?/br> 穆島有些疑惑,他跟甄鑫弦來往并不多,不知道他今天這是唱的哪一出。他們攏共也沒見過幾次面,最近一次還是在前天的晚宴上,一起喝了杯酒,談了談君歸的運(yùn)作模式。甄鑫弦是被老爺子當(dāng)成小王子養(yǎng)的,衣食住行都是最高標(biāo)準(zhǔn),出門都得配一輛車的人伺候著。三歲說要學(xué)鋼琴,老爺子就把譚兆葉教授請到家里來手把手教學(xué),七歲說要學(xué)畫畫,老爺子又直接將人打包送去了國畫院。諸如此類cao作數(shù)不勝數(shù),甄鑫弦?guī)缀鯖]有在學(xué)校里呆過一個完整的學(xué)期。一直到去年,這少爺終于像是玩累了,從國外回來后向甄友乾要了一間業(yè)績不溫不火的咨詢公司,安安生生地消停了一年。 所以除了公事,穆島還想不出甄鑫弦有什么話題需要跟他聊。 “是公司業(yè)務(wù)遇到困難了嗎?” 盡管穆島很想回避,但出于身份和禮貌,他還是沒有直接拒絕。甄鑫弦依舊那樣直直地看著他,而后悄悄靠近,壓低了聲音:“是有困難,不過不是我,而是君遙?!?/br> 穆島登時提起了神,朝身后跟上來的章世遠(yuǎn)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回去。 甄鑫弦饒有趣味地打量著他,瞥見了牌匾上的“八面玲瓏”,不由得笑了起來:“穆哥,你喜歡喝茶還是咖啡?” 穆島坐在咖啡廳靠窗的位子上,耳邊是輕柔舒緩的鋼琴樂曲,以及甄鑫弦喋喋不休的關(guān)于敘事音樂的分析。 他揉了揉眉心,終于在第四次偷看手機(jī)時間之后,忍不住張了口:“小叔,不好意思,我打斷您一下。我們……可以談?wù)铝藛???/br> 甄鑫弦笑了笑,端起咖啡嘬了一口,用餐紙擦了下嘴。 “穆哥,可以先回答我一個私人問題嗎?” 穆島已經(jīng)覺得有些不自在。甄鑫弦說的是“可以回答嗎”,而不是“我可以問嗎”,又在前面加了個“先”字,他就是想回絕也不好意思說出口。 “您請講。” 甄鑫弦撐著桌面微微站起,傾身向前,盯著他的眼睛低聲道:“穆哥,你和乾哥……做過了嗎?” 穆島愣在了椅子上,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他在說什么。當(dāng)他回過神時,一股怒火便從胸膛直奔而上,燒紅了他的臉。如果說在巷口是他誤會了甄鑫弦略顯親昵的舉動,那么現(xiàn)在這人的提問就是對他赤裸裸的調(diào)戲。穆島是靠著多年訓(xùn)練出來的素養(yǎng),一種幾乎自行擁有了信念感的素養(yǎng),才克制住沒有將桌上的咖啡潑到對方臉上。 “看來是沒有?!闭琏蜗乙呀?jīng)從他的反應(yīng)中得到了答案,笑著重新坐下,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不會還沒有跟你表白吧?” 甄鑫弦的語氣聽起來很平淡,穆島抬眼看向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個戲謔的表情,如同那些一無是處眼高于頂?shù)睦耸幑觽兡樕系哪菢?,但奇怪的是,甄鑫弦的表情非?!鎿?。他像是在認(rèn)真地詢問這個問題,眼神不再和剛剛那樣具有侵略性,而是如同一汪溫?zé)岬娜?,若是一個未經(jīng)世事的純情之人,被這樣一張臉上的這樣一雙眼默默望著,便很有可能會迷失在那溫柔當(dāng)中。 但很可惜,穆島是個在淤泥里浸染多年的、鐵石心腸的人,他從甄鑫弦的提問與表情中,只能品出羞辱與冒犯。他沒有時間跟他玩兒這種小孩子把戲,這人提起君遙,恐怕也只是為了騙自己來罷了。 “太好了?!闭琏蜗覜]頭沒尾地說著,聲音非常輕地喃喃自語道:“那我就是第一個了……” 穆島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也懶得去問。他抵著桌子,向前一推站起了身:“恕不奉陪?!?/br> 甄鑫弦跟著站起,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拇指在那細(xì)膩的皮膚上輕輕搓弄,穆島想盡量禮貌地掙開,試了兩次都沒有成功。 當(dāng)人怒到極點(diǎn)時,情緒反而會平靜下來,穆島眼底結(jié)了一層霜,語氣有些不善:“小叔,請你自重?!?/br> 甄鑫弦依舊保持著風(fēng)度翩翩的笑,而后摩挲著他的手背,在那人驚愕的眼神中,俯身輕輕印下一吻。穆島像是被燙了一下似的想要抽回,甄鑫弦便反手抓得更緊,認(rèn)真地望向他,兩片紅唇一張一合吐出了幾個音節(jié)。 Lucas,Je suis amoureux de toi. 穆島瞳孔猛地收緊,用盡全力甩開了他。 “瘋子!” 他幾乎是逃出了那家咖啡廳,在路邊隨便攔了輛的士便上了車。穆島拼命使自己冷靜,給章世遠(yuǎn)撥了電話。 “喂,遠(yuǎn)哥?!彼钌畹匚鴼?,過了好久才說出下一句,“去查甄鑫弦,查他手里那家公司,看他最近在做什么,去過哪里,聯(lián)系人都有誰?!?/br> “你不要問那么多!”穆島有些失控,“包括財務(wù)信息,公賬、私賬,我全都要知道!” 掛了電話,他狠狠掐住了剛剛被親吻過的手背,直到把那塊皮膚掐得青紫,才從腦中的混沌掙脫出來。 Lucas,這是身為法語老師的母親為他取的名字,他已經(jīng)有十四年沒有再聽到過這個稱呼。他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為什么甄鑫弦會知道他最私密的事,為什么他會知道自己聽得懂法語。這些比剛剛甄鑫弦對他突如其來的告白還要令他震驚,幾乎是直接敲碎了他的理智。 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想殺了他,跟他的冒犯無關(guān),只因?yàn)樗{(diào)查了自己的往事,念了那個只有家人才可以喊的昵稱,踩了他的底線。 穆島將臉埋在掌心中,呼吸逐漸平穩(wěn)下來,過了片刻,微信傳來一串提示音。甄鑫弦給他發(fā)來了幾個人的資料,以及一句簡短的話:為我的失禮道歉,對不起。這些就當(dāng)做是賠禮吧。 他將文檔點(diǎn)開,面無表情地看了半晌,隨后轉(zhuǎn)發(fā)給了齊石。沒過多久,齊石便回了消息:這是什么? 穆島猶豫著,最后敲了幾個字:應(yīng)該是……君遙的內(nèi)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