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薄薄一張婚書，八駕馬車?yán)瓉淼钠付Y，就這樣將兩個(gè)素未謀面的人連到了一處。

    婚事訂在來年初春，還有半年多的時(shí)間，給準(zhǔn)新娘子備婚，族中出辦事利落的婆子，教給女子御夫之術(shù)，為妻之道。

    老婆子說：”古來賢妻，不爭不怨不妒，要講三從四德……”

    祁鶯鶯說：“我嫁給他，是喜歡他這個(gè)人，他對我好，我自然不爭不怨不妒，好好做個(gè)賢妻良母，他對我不好，我憑什么三從四德，兒子我都不給他生?！?/br>
    老婆子被祁鶯鶯的話嚇的不輕，拿出細(xì)長的桃木戒尺，就要打祁鶯鶯的手心。

    姑娘家的，哪里有這樣說話的。

    “生不生孩子的，能是你做主？嫁進(jìn)人家家中，你便是人家家里的人……”

    “肚子長在我身上，生不生的還能是男人說的算？”祁鶯鶯可沒坐著挨打的心思，忙從案桌后跳起，“要是他懷胎十月，我倒能隨他去！”

    祁鶯鶯將整個(gè)課堂攪和的雞飛狗跳，老婆子氣哼哼告到了祁夫人面前，祁夫人安撫好老婆子，轉(zhuǎn)頭問祁鶯鶯還想不想上課，祁鶯鶯當(dāng)然不想，于是老婆子被祁夫人送回了宗族。

    “不想上便不上?！逼罘蛉酥榔铤L鶯與小家碧玉相差甚遠(yuǎn)，孩子自小都是這樣的性子，婚前就這幾個(gè)月了，哪可能說改就改，“不過你說的那些話，可是不喜歡聽瀾？”

    祁鶯鶯只是就事論事，對她玉樹臨風(fēng)的未婚夫，哪里能不喜歡，就那張臉，掛她床頭上，她都能多做幾晚美夢。

    “沒不喜歡，他是個(gè)好人，他會好好待我的?！?/br>
    訂婚男女間也不是沒有交流，至少祁鶯鶯與趙聽瀾間十天互通一封書信，還是趙聽瀾先起的頭，他寄了首詩。

    祁鶯鶯沒他那么矜持，直白回信說了自己在學(xué)婚前的規(guī)矩，學(xué)的心煩。

    趙聽瀾回她，不想學(xué)不學(xué)也行，一切順心。

    一切順心的祁鶯鶯大包小包住進(jìn)了錦州，美其名曰養(yǎng)病散心，實(shí)際上，她就是想見見她的未婚夫。

    祁鶯鶯大咧咧拜見了趙老太太，沖著僵直坐正的未婚夫挑眉一笑，越逗得趙聽瀾臉紅，她越高興。

    錦州夜里有花燈，于是祁鶯鶯讓小廝給趙聽瀾送了畫冊，畫冊里夾了紙條，紙條上寫：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于是黃昏時(shí)分，祁小姐便在自家門口翹首以盼。

    趙聽瀾晚了些許，氣喘吁吁趕來，他一開始以為自己會錯(cuò)意了，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來看，見到祁鶯鶯，他連話都說不出，支支吾吾的。

    兩人總約在晚間見，除卻第一次，趙聽瀾便總早些來。祁鶯鶯讓他不用到自己門口來等，在趙府門口等便好，她去找他。

    趙聽瀾不肯。

    “這不省的你跑過來了？”祁鶯鶯把自己的帕子塞給趙聽瀾，“擦擦汗?！?/br>
    “沒事，不遠(yuǎn)?！边@滿身汗也不是跑來的，是翻墻翻來的，趙聽瀾每次出來，不是遛后門就是翻墻。男未婚女未嫁，雖然訂了親，但還未禮成，這種事傳出去，對祁鶯鶯的名聲不好。

    兩人一齊跑出去，也不總是去看花燈，還會吃吃巷子里的清湯小餛飩，小碗陽春面，水晶條頭糕，去戲樓聽曲，站街上看皮影，坐河邊瞧天上的月亮又圓又亮。

    趙聽瀾沒做過這些事，陪著祁鶯鶯，頭一次新鮮。

    祁鶯鶯做慣了這些事，但跟趙聽瀾，也是頭一次新鮮。

    七夕那天，兩人都是從正門出來的，畢竟這是個(gè)名正言順約會的日子。

    兩人都一本正經(jīng)，身后跟著小廝，見面時(shí)矜持有禮，逛街時(shí)肩隔半臂，只有不多時(shí)的目光交錯(cuò)，才能流露出彼此心照不宣的情愫。

    “趙公子，我們?nèi)シ艂€(gè)河燈吧?！?/br>
    七夕這天放河燈不知道是誰帶起的噱頭，只見這河邊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都是人，小販?zhǔn)掷锊⒉痪碌暮苫舳囊粋€(gè)，可以寫字。

    祁鶯鶯買了盞河燈，一把拉住趙聽瀾擠進(jìn)了人群里，跟出來的人都被人群沖散了，就只剩他們兩個(gè)緊緊挨著彼此。

    河燈放進(jìn)水里一推便匯入了大部隊(duì)，祁鶯鶯看著那盞破破爛爛的紙燈，目光不自覺挪到了趙聽瀾的臉上，趙聽瀾看著河燈，目光沉著。

    祁鶯鶯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怎么了，就在那個(gè)人聲鼎沸的河邊，她拍了拍趙聽瀾的肩，在人扭頭來時(shí)，一口咬住了他的嘴。

    想吻來著，但太激動了，變成了咬。

    想全咬住來著，但太激動了，只咬住了下唇。

    趙聽瀾下唇破了，與眼下境況如出一轍。

    齊瑛被他禁錮在狹小的空間里，稍不注意，眼眶中盛不下的淚水就順著臉龐滑落，他這才猛然驚醒，偏過頭去，極快擦掉了淚水。

    那一閃而過的脆弱是他強(qiáng)硬外殼上第一次出現(xiàn)裂縫。

    過去多少年了，怎么還有人念念不忘呢？

    “咬破了大人，是草民錯(cuò)了?！饼R瑛閉上了微紅的眼，不想再去看趙聽瀾的臉。

    趙聽瀾深深吸了一口氣，就著這個(gè)姿勢將齊瑛抱緊，“我知曉祁家的事，你這些年一定不好過……”

    齊瑛沒吭聲，好似個(gè)任予任求的娃娃一般，騎在趙聽瀾腰上，讓趙聽瀾抱著擺弄。

    “你想怎么樣都好，但別瞞著我了，好嗎？”

    “大人想聽什么？我與大人早就沒了干系，況且我也不是女人，大人圖我什么？”齊瑛的頭滴在趙聽瀾的胸口，聲音平靜。

    “你這些年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你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為什么會去青樓畫那些東西？”

    “當(dāng)男人也好，當(dāng)畫師也罷，都是為了一個(gè)字——活?！饼R瑛道。

    “那為什么不來找我？”趙聽瀾聽的心痛，咬牙問道。

    “為什么要找您呢？我與您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br>
    “你胡說！你我訂了親！早就該成婚！”

    成婚，祁鶯鶯當(dāng)年有多期待這件事，絕不比趙聽瀾執(zhí)念少半分。

    齊瑛藏在暗處的臉兩行淚落下，“祁家上下，三代盡斬，九族皆抄，男丁充軍，女子為妓?！?/br>
    齊瑛的命是祁夫人祁老爺拼死換來的，他親眼見著他的父親母親被斬了腦袋，死不瞑目，他二叔被一刀刀凌遲在菜市口，收尸時(shí)碎rou被野狗刨食，他表哥與那通房不甘屈辱齊齊撞死牢獄中。

    如果不是他和尋常女子不同，如果不是他并非純粹女人，他或許也早是亂葬崗里一捧白骨了。

    倘若趙聽瀾與他成婚了，那就是兩捧白骨。

    “我們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了，你的未婚妻祁鶯鶯病死了?！?/br>
    其實(shí)齊瑛早就定居錦州了，因而趙聽瀾衣錦還鄉(xiāng)他也是看在眼里的。那天趙聽瀾穿著靛藍(lán)的官服，高頭大馬，從大道上在百姓稱頌下走進(jìn)知州府里。

    齊瑛就隱匿在人群里，哪怕知道兩人這輩子不會再見了，他還是想來看看。

    果然，那人還是如初見時(shí)般驚艷。

    可無論是祁鶯鶯還是齊瑛，都配不上他了。

    但能得君平安信，便許月兒天邊圓。

    生生不見，生生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