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這些都是國王陛下差人送來的賞賜和禮物，您看看...”

    老虎站在模擬沙盤前，聞聲眸色暗了暗。

    他“死里逃生”回到陸生國不過數(shù)日，陸生國舉國的喜悅與熱情確實讓人動容。但每每當(dāng)他看到身邊新來的參謀，總會想起從前那只背叛自己的狐貍，他最后愧疚同情的眼神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大人？”

    下屬的聲音打斷了老虎的思緒，抬眼看向從王宮來的斑馬小將，應(yīng)聲道，

    “替我多謝陛下，不過這些在戰(zhàn)場上也用不著，轉(zhuǎn)移的時候也不方便。還辛苦你...”

    似乎早猜到老虎會拒絕，斑馬絲毫不訝異。畢竟這么多年這位“戰(zhàn)神”當(dāng)真沒有收過王宮送來的任何賞賜或加官封爵，不過這次他的主要任務(wù)倒不是這些。上前一步讓下屬將早就備好的植物搬了進(jìn)來，

    “大人，陛下早料到您不在乎這些。不過有個東西還請您一定過個目，這是陛下以個人名義特別叮囑，一定要送到的心意?！?/br>
    話落，只見早等在門外的人抬著一盆平平無奇的草葉畢恭畢敬走到一旁，向老虎雙手奉上。

    這盆植物老虎并不陌生，這便是從前自己沒事就喜歡在嘴里含著的不知名植物。正如自己告訴蒼龍的，這玩意兒他吃著精神好。只是他當(dāng)真沒想到，國王會想到送他這個。

    只是看了眼那蔥郁的植物，轉(zhuǎn)頭對上斑馬深邃的眼眸，其中的笑意看著親和又溫暖，惹得老虎不由放緩了些語氣，

    “這個植物我在野外也常見到。想問下它叫什么？”

    “回大人，這在王都俗稱為‘貓薄荷’。許多貓科動物都很喜歡，陛下就想著試一試，說不定大人也會喜歡。其實我也聽說您遇見野生的也會采摘，想著應(yīng)該會喜歡。您可以嘗嘗，這個味道更好?！?/br>
    老虎自然知道這玩意兒的作用，伸手摘下一片便放入口中。

    確實比自己隨手摘的味道還要好些，效果也更大。從前自己遇上總會采下不少備用，如今有人供應(yīng)的話能省不少事兒。況且，他現(xiàn)在也不想讓國王和自己的嫌隙更深，如果全部拒絕傳出去也不是好事兒...

    “大人？您還喜歡嗎？”

    老虎聞聲看向笑意融融的斑馬，總算點了下頭，“多謝陛下的心意，這個我收下了?！?/br>
    戰(zhàn)爭的車輪一旦開始滾動，便碾著無數(shù)生命轉(zhuǎn)過數(shù)不清的歲月。

    這段歲月枯燥而乏味，大大小小的戰(zhàn)役讓老虎能暫時麻痹酸痛的內(nèi)心。也只有夜深人靜仰望繁星的時候，才會將小心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話拎出來反復(fù)回味，

    “我一直在這兒等你，你永遠(yuǎn)都會有家?！?/br>
    ...

    每當(dāng)這時候，老虎總會不禁一笑，疲憊的身心好像又被注入了動力。再加把勁，等兩國達(dá)到那個平衡點的時候，他就可以去找蒼龍了。

    為此，老虎回來后的戰(zhàn)略也有了改變。他不能讓陸生國的戰(zhàn)爭前線那么依賴自己，那假如有一天他不在了呢？總要有人繼續(xù)維系平衡。

    于是老虎開始從各個陣營挑選自認(rèn)為有潛力的士兵將領(lǐng)，每每戰(zhàn)前戰(zhàn)中，他都會和這群陸生國的新星們一同協(xié)商出謀，共同奮戰(zhàn)。畢竟兵伐善戰(zhàn)的天賦是刻入他骨髓靈魂的，他不介意傾囊相授。甚至后來許多事情老虎都不用再親力親為，源源不斷的后輩逐漸開始獨當(dāng)一面。

    雖然在國王得知后的干預(yù)下，能來的都是草食動物。但這也算是老虎戰(zhàn)爭中為數(shù)不多的快樂。他很喜歡每次戰(zhàn)前，這群于他像“孩子”的小將們道的那句，

    “祝您，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勝！”

    除此之外，陸生國于自己的戒備似乎也放下了許多。許是上次的失蹤讓他們意識到如今還不能離開自己，一切軍需調(diào)度再次變得予取予求。

    同時，這個國家也將大量資金投入在技術(shù)創(chuàng)新和科研上，效果當(dāng)然也是有的。他們同海洋國的技術(shù)差距正在一步步拉近。

    ...

    意識飄忽間，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發(fā)展。陸生國無論軍事，科研還是經(jīng)濟，都在飛速進(jìn)步。

    這個國家開始待老虎好了，老虎便為他們想方設(shè)法培養(yǎng)一批軍事人才。他依舊奮戰(zhàn)在戰(zhàn)場的最前線，將陸土一個個收復(fù)，直至將近回到初始“對半分”的局面。

    而貓薄荷，便是他和這個國家最高掌權(quán)人唯一的聯(lián)系。國王從不間斷這份心意，斑馬是他們之間往來的使者，每每傳遞國王親切的問候...

    可飛速流逝的記憶中，突然來了個急停。

    從某一刻開始，意識中開始不間斷地閃現(xiàn)鮮紅色的印記，其中夾雜的是深夜中壓抑的疼痛和層層綿綿的冷汗。

    那又是一個戰(zhàn)前的夜晚，老虎不知道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他總會偶爾喘不上氣，伴隨的是身體深處碾壓般的疼痛...就像是不知道哪個臟器被人用力踩在腳下碾磨。

    他趴在書桌上控制不住咳嗽，甚至?xí)粑簧蟻?，就像從前落入窒息的大海一樣?/br>
    恰在此時，叩叩兩聲敲門傳來。聽聲音是一直跟隨自己，由他親自培養(yǎng)的一個小將，

    “大人？”

    老虎咬住牙試圖壓抑咳嗽聲，這件事他不想讓第二個人知道，怕影響軍心。

    “大人，您是不是著涼了？”

    ...

    罷了，他肯定聽到了，執(zhí)意不讓進(jìn)來反倒更惹懷疑。老虎又調(diào)整了幾秒，盡力讓呼吸不那么急促，方道，

    “沒事，進(jìn)來吧?！?/br>
    水牛推開門，目光掠過他難得慘白的面龐時驚異萬分，卻還不忘細(xì)心地掩上門。上前道，

    “大人，這是前方傳來的情報?！睂⒓用芪募f到書桌上，男人卻還沒離開，愣愣看著老虎額前的細(xì)汗，“大人，您沒事吧？”

    “咳...沒事。估計是有點著涼?！崩匣阂种贿m，拿過情報試圖轉(zhuǎn)移注意力，

    “我看看，你去休息吧?！?/br>
    話落，余光中見男人還沒走，抬眼正好對上他擔(dān)憂的目光，

    “還有事嗎941？”

    “大人，您也早點休息吧。我看您出了好多汗?！?/br>
    高大男人一副小心翼翼關(guān)懷的樣子，逗得老虎不由一笑。拿紙隨意拍了下人，

    “真沒事。你回去吧，明天還有一場突襲?！?/br>
    “是?！蹦腥藨?yīng)了聲，但終究放心不下，“要不我去幫您拿點貓薄荷？您每次吃那個身體好像都會舒服些。”

    老虎思索一瞬也沒拒絕，點頭應(yīng)了。

    老虎格外留意著941回來的腳步聲，剛一聽到動靜就咬住了咳嗽。將沾染血跡的紙巾小心疊好遮掩，扔入已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膹U紙簍。

    門再度被敲響，老虎看著男人抱過來的植物，隨手摘下三片含入口中。

    這么多年許是身體有些耐受了，他一次攝入的量也在增加。確實，感覺身體會好很多，難耐的疼痛很快便會得到緩解。

    941一直在旁關(guān)切他的情況，見狀忙問道，

    “會好些嗎大人？”

    “嗯?！崩匣Ⅻc了點頭，“你把這盆留這兒吧。之后我房間都備上一盆。”

    “是。”941見他眉間當(dāng)真舒展不少，總算露出今晚第一個笑容，

    “那大人您身體不適就早點休息。放心，我不會和第二個人說起的?！?/br>
    “嗯，回去吧。”

    941轉(zhuǎn)身間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回過頭道，

    “對了大人，您忘了明天不是我參戰(zhàn)。在此提前向您說聲，”他望著人敬了個陸生國的軍禮，一如每次戰(zhàn)前，

    “祝您，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勝?！?/br>
    時光匆匆流轉(zhuǎn)，老虎咳得愈發(fā)厲害，只是他沒有再讓任何人撞見這事兒。

    他找到了抑制的方法，只要吃那一盆盆由王宮親自送來精心打理的貓薄荷，疼痛就能得到緩解。從三片到四片，五片...房間里常備的也從一盆變作兩盆，三盆。

    外人不知道，只當(dāng)他難得有個喜歡的東西，便也都慣著他。畢竟，他是大家眼中無所不能的“大人”。

    其實老虎發(fā)現(xiàn)情況有些不對了，他試過依靠自己將疼痛抗過去。但他會咳到停不下來，咳到又見朝陽。直到胡亂采下葉子吃下，不需多久情況便又好了。

    他已經(jīng)徹底離不開這盆小小的植物了，無論晚上入眠還是白日參戰(zhàn)，他不管在哪兒都要含上一片葉子...

    老虎懷疑這是國王給自己下的套，但他沒有證據(jù)，也沒有機會掙開了。斑馬來的越來越勤，送的越來越多。戰(zhàn)還在打，他根本沒有機會斷掉依賴，停止攝入。

    直到有一次他帶著隊伍走在戰(zhàn)后的叢林中，他有幸又見到了野生的貓薄荷。有心之下采了些回去，還被跟著的下屬們調(diào)笑道，“陛下都送那么多了，大人還是連野生的都不放過啊。”

    老虎只是笑了笑沒吭聲。

    入夜回到房間，疼痛一如往常來襲。老虎這次沒有再吃國王送來的，而是抓了些野生的送入口中...

    果然，疼痛一直不消，沒有絲毫緩解的跡象。

    老虎躺在床上笑了，笑得停不下來，咳得喘不上氣。腦子里轉(zhuǎn)的是少有的無措和茫然。

    這可怎么辦啊，他明明答應(yīng)了蒼龍會永遠(yuǎn)愛他的。等到戰(zhàn)爭結(jié)束，他就要去森島和他做永遠(yuǎn)的愛人。如今陸生國已經(jīng)逐漸擁有同海洋國抗衡的實力了，明明已經(jīng)看到希望了啊...

    可是，他好像要食言了。他沒有永遠(yuǎn)了。

    老虎身體的衰弱情況同陸生國的發(fā)展速度格外一致。逐漸的，老虎發(fā)現(xiàn)了一件很好玩兒的事。

    只要每多打一場勝仗，只要陸生國的實力強大一點點，他似乎就離死亡越來越近。

    疼痛在蔓延，從臟器逐漸傳達(dá)到四肢百骸。有時候，他甚至?xí)谏钜怪斜惶坌?，然后瘋一般沖到那一盆盆植物旁，像一頭食草動物直接啃食。

    老虎沒辦法反抗，一切都晚了。自己也不可能把這件事告訴蒼龍，他肯定會生氣的。一生氣，他在兩國之間的處境就愈發(fā)危險。

    那種只能眼睜睜倒數(shù)自己生命的滋味，確實不太好受。自己活的其實夠久了，但他和蒼龍在一起的日子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用從陸生國學(xué)的粗口來說，

    “這事兒真他媽cao蛋。心里也是真他媽疼?！?/br>
    ...

    意識飄忽的速度在減緩，似乎預(yù)料到了這場漫長的旅行終要抵達(dá)終點。

    那天老虎收到了由王宮發(fā)來的請柬。國王似乎也算好了日子，戰(zhàn)爭快達(dá)到那個恒久的平衡點，也是時候同自己道個別了。

    老虎看著那不再堆滿親切笑容的斑馬小將，哦不對，如今他是王都的斑馬將軍了。他深邃的眼眸不再帶著親切的笑意，直視自己道，

    “大人，從此樹下去便是王宮了?！闭f著，又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一眾小將親衛(wèi)，視線在941高大的身形停留一瞬，“他們...”

    “他們跟著吧。”老虎眉眼戾氣不減，“有勞了?！?/br>
    進(jìn)入王宮，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新王如今身形也逐漸枯槁，望向自己的目光也更懂得將野心掩藏。

    但老虎看他厭煩，索性一笑，將視線投向王宮庭院中種植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柏埍『伞?。這些，便是國王不曾間斷送了他數(shù)年的“禮物”，是被舉國稱贊的國王與他之間的“友誼”。如今，自己的嘴中還含著呢。不含不行啊，隨時都在疼。

    耳邊是國王虛假的稱頌贊揚，身后的“孩子們”傻呵呵地為自己驕傲自豪。

    突然間老虎覺得累極了。他不后悔現(xiàn)世，國家之間需要制衡，就如他與國王的關(guān)系。星球文明的變更下自己也不過是車輪下的一片枯草。但他只覺得愧疚，他虧欠那頭龍實在太多太多了。

    望著“一望無際”郁郁蔥蔥的貓薄荷，老虎突然很慶幸這個時代發(fā)現(xiàn)了“轉(zhuǎn)生”的技術(shù)。如果可以的話，自己“下輩子”能不能如這一世般永遠(yuǎn)停留，也許他有機會等到蒼龍過來，自己還有機會還他？

    嘖，也不太對。等到了，那蒼龍不就死了嗎？...還是別死的好?？磥碜约汗嬉恢鼻分?。

    “大人？”

    不知轉(zhuǎn)到哪里去的思緒被國王一聲喚打斷。老虎依舊望著庭院外的那些禮物，毒藥，萬千思緒化作嘴角勾起的調(diào)笑，淡淡道，

    “都是給我準(zhǔn)備的??？還真是有勞陛下了。”

    ...

    意識隨著流轉(zhuǎn)終于來到了盡頭，來到那等了太久的終點。

    老虎坐在書桌前望著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陽，桌上放著昨夜他發(fā)下去的通報。哪怕只是短短幾個字，預(yù)示著短暫的和平與終于達(dá)成的制衡，也足夠振奮人心——

    “前線無戰(zhàn)事。”

    旁邊的廢紙簍又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咳出的血跡這回?zé)o論他怎么疊都藏不住了。

    窗外綠樹蔥蘢，旭日東升，小雀的天空也有了原本的湛藍(lán)澄澈。是個平凡的一天。

    老虎忍著咳嗽和劇痛站起身，他覺得這么普通的一天應(yīng)該干點不一樣的事兒。比如說...

    死前知道下自己的名字怎么樣？雖然任性了點，但也不算過分吧？

    反正蒼龍早晚會知道這件事兒的，總得見他一面，那不如就今天吧。今天他累了，他想回家。

    老虎又換上了那身金色的鎧甲，一如他向蒼龍求愛那日。

    森島位于大海之中，海下是恨他入骨的敵人，卻不知這座戰(zhàn)爭之始的島嶼早都向他打開了大門。

    他不敢下海，索性私用職權(quán)調(diào)度來小船，暢通無阻地穿越了連海洋國都無法進(jìn)入的濃霧。

    老虎嘴角一直勾著笑。他知道的，從自己入海域那刻，蒼龍就為他隱匿了氣息，一路保駕護航。

    “老虎？你打扮得這么花枝招展給誰看?。俊?/br>
    剛一上岸，阿蛇便同從前一樣，手上不離那細(xì)長煙桿，一雙眼睛帶著調(diào)笑瞅自己。

    與此同時，小雀也站在枝頭望著他。距離上一次他們見面，早是戰(zhàn)爭伊始之時，老虎決定現(xiàn)世那刻。

    老虎望著她那雙一如往常冷漠的赤色瞳眸，將她們?yōu)槭裁丛谶@兒的疑問暫且拋之腦后，當(dāng)先道了句，

    “小雀，上次對不起?！?/br>
    ...

    這是小雀第一次在他們面前展露笑容，其實她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像艷陽融化了冰雪，

    “辛苦了老虎?！贝鬼g猶豫一瞬，繼續(xù)道，“謝謝。不過我暫時...想不到有任何東西能和你交換當(dāng)做回報。我欠你?！?/br>
    話落，老虎和阿蛇都不由笑了。小雀還是一如既往，她睚眥必報，也在別人對她好的時候竭盡所能奉還。很單純，也很可愛。

    下一秒，日思夜想的氣息再度環(huán)繞在老虎身邊。是雨后的森林，是他的愛人。

    腰身被帶了過去，下巴尖被捏著微微抬起頭，一如從前那樣不給他反應(yīng)的時間，用一個吻來訴說入骨的思念。

    老虎有些惶恐，口中還含著那幾片止痛的葉子。奈何蒼龍根本不容他拒絕，察覺到綠葉時似乎有些好笑，卷著就想咬進(jìn)自己舌尖...

    老虎發(fā)現(xiàn)了他的舉動，他怕蒼龍沾染上面的毒素。哪怕萬般眷戀，也只能當(dāng)先推開他的胸膛。

    “咳咳...”

    蒼龍見他咳嗽的樣子以為是自己吻狠給人嗆到了，蹙眉間忙拍著他的背，像從前一樣給他順氣，“沒事吧？怎么現(xiàn)在還含著葉子？”

    老虎咳得眼前有些濕，但他怕引起懷疑，只能盡力咬住。不遠(yuǎn)處還是阿蛇熟悉的打趣聲，

    “喲，是不是太久了都忘記怎么接吻了？”

    老虎撐著膝蓋抬眼望向人，盡力平復(fù)呼吸，像從前一樣和她還嘴，

    “這叫循序漸進(jìn)，懂嗎阿龜？”

    阿蛇抽著煙嗤笑了聲，卻也難得沒生氣，“真是好久沒聽你叫阿龜了?！?/br>
    蒼龍見他總算喘過了氣，半摟著人望向兩個女孩解釋道，

    “戰(zhàn)事緩和了，我猜你說不定會回來。小雀身體也總算好了，正好在找棲息地，阿蛇就帶她在這兒落個腳?！?/br>
    阿蛇聞言也跟著道，

    “老虎你別吃醋啊，就在你們家借宿個幾日。蒼龍為了不讓我們睡你的床，還單獨又在洞里建了個房間。那小氣勁兒嘖。”

    老虎沒搭話，只是低頭輕笑了聲，盡力藏住他快控制不住的咳嗽。

    或許，他挑錯日子回來了。他不該在這么美好的一天任性，他開不了口對蒼龍說出事實，他不敢要自己的名字...萬般壓抑下，索性道，

    “阿龜，你們要是想的話就住這兒吧?！被仡^望向蒼龍，“可以嗎？”

    至少這樣，以后也有人陪著蒼龍一起。

    “蒼龍我就說吧，”阿蛇望向老虎笑得沉沉，

    “其實你男人也是這樣想的，不過他說要問問你的意思，畢竟你才是這兒的主人?！?/br>
    “是嗎?！崩匣⑿Φ玫?，“那就這樣說好了，一起住這兒?！?/br>
    話落那刻，小雀也輕輕笑了聲。她飛下枝頭，拽了下阿蛇的衣袖，聲音依舊冷漠卻頗有眼力見，

    “走。他們兩個，要時間?！?/br>
    日光穿透綠葉間隙投下層層疊疊的陰影，周身彌漫著植物的清香，耳邊是小溪不眠不休的叮咚音樂。

    兩人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樣，一同漫步在山林中，溪水旁。只是今天的老虎很寡言，除了嘴角勾起淺淡的弧度，連耳朵都不似從前撲棱得歡快。

    突然間手被蒼龍握住，指側(cè)在自己虎口輕輕摩挲，

    “今天怎么了？這盔甲穿著重不重？”

    “不重。”老虎輕笑了聲，對上他墨色的眼睛，笑得張揚，“我這身是不是最帥？”

    蒼龍也跟著他笑了，如實道，“怎么都帥。”

    老虎撇了撇嘴，他又想咳了。其實他真的不敢說話，拼命壓抑的疼痛和咳嗽反噬了鮮血涌入口腔，只能一次次咬牙咽下。他怕說話會讓蒼龍聞到血味兒。

    時間真的不多了，但他還是不知道該怎么告訴蒼龍...無論怎樣，都好難過啊。

    ...

    蒼龍停下了腳步，拽著他的手又一次拉到自己身邊，微微側(cè)頭又將唇湊了上來。

    老虎慌了，他害怕。只能猛得退后一步，伸手一把捂住蒼龍的口鼻將他推開。

    迎上那雙滿是疑惑的墨色眼睛，老虎吸了下鼻子，慌不擇路道，

    “蒼龍，打一架？我們打一架?！?/br>
    見他滿是不解，其實就連老虎都不知自己在說什么。但想不到怎么開口，真的太難過了。他想發(fā)泄，他只會戰(zhàn)斗...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會。

    蒼龍望著對面迎風(fēng)而立的老虎，金色的鎧甲，棕色的頭發(fā)和眼眸，就連眉眼間經(jīng)久不散的戾氣都是自己最喜歡的樣子。

    雖然不知道老虎為什么突然想打架，但自己還是會竭盡所能滿足他。畢竟從今天開始，他們就可以一起生活，他們會是永遠(yuǎn)的愛人。

    蒼龍目光就這樣凝在他身上，“開始嗎？”

    “嗯?！崩匣⑼旖腔仞伭怂粋€同樣的弧度，悄然咽下再度涌上來的鮮血，“開始吧?！?/br>
    峰林呼嘯，溪水涌動。龍吟虎嘯已經(jīng)許久沒有一同響起，驚起天上的飛鳥，驅(qū)散了獵場的群鹿。林間的一切都能化作老虎的攻擊，而溪水同樣是蒼龍的武器...

    這是多年戰(zhàn)爭以來，老虎戰(zhàn)得最肆意的一次。他喜戰(zhàn)善戰(zhàn)，這次他不用顧及軍閥制衡，也無需在意王室忌憚，他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對面是與他相稱的對手，是他放在心尖上的愛人...當(dāng)真沒有比這更快樂的事情。

    眼看云霧開始匯聚，溪水再次化作條條“水龍”向老虎襲來。老虎燦然一笑，腿下一蹬，騰飛間招來群葉欲化作與之相當(dāng)?shù)摹懊突ⅰ钡謸酢?/br>
    卻不想快樂與美夢總有結(jié)束醒來的那刻。

    劇痛再度從每一寸肝臟，每一處骨頭縫隙間襲來。那種被“踩碎”的感覺一次比一次強烈，鮮血終究不再是依靠吞咽可以隱藏...

    那個瞬間，老虎看到那雙墨色的瞳眸好像碎了，他最璀璨的繁星夜空在那刻盡數(shù)隕落。

    ...

    嘖，其實用這樣的方式告訴蒼龍，也很糟糕。

    老虎身體被水流擊中，劇痛下根本無法穩(wěn)住身形，只能被卷席著跌落，將再也堵不住的血吐了一地，連帶那幾片無用的葉子。

    蒼龍轉(zhuǎn)瞬即至，身體被立刻抱了起來。老虎看著那雙破碎的眼睛急道，

    “沒事咳...你沒傷到我。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咳咳...”

    “老虎你告訴我，”蒼龍打斷了他的話，眼睜睜看著他又咳了聲，鮮血染紅了他的衣服，沾上那金色燦爛的鎧甲...

    蒼龍只能逼迫自己近乎崩潰的理智立刻冷靜，手上一遍遍擦著他還在涌出滴落的血，好像這樣就能讓一切回到那幾秒前，回到那個剛開始的夢。

    ...

    “你告訴我，是陸生國嗎？”

    老虎笑了，蒼龍真的很厲害。明明目光都要瘋了，可說出的話還是那么冷靜...聰明。

    但那些其實沒那么重要了，自己的身體自己知，老虎覺得時間可能真的快沒有了。他很抱歉用這么殘忍的方式告訴蒼龍，但他真的很想知道，

    “咳蒼龍...你能告訴我，我的名字嗎？”

    ...

    “不能?！鄙n龍拒絕得無情，他知道老虎什么意思。告訴了，就能走了是吧？

    一把抱起老虎就欲騰云，動作卻在那一瞬停滯了。

    他好輕，甚至能感覺到身體還在不斷變輕...

    老虎又咳了口血，落在自己面?zhèn)?。他似乎很抱歉，抬手拼命為自己擦拭，口中還在說著，

    “對不起啊...”

    來不及了。是真的來不及了。也許是真的強撐了太久，一旦松懈崩潰，生命就在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流逝。

    蒼龍從來沒有這么恐懼過，他甚至不確定下一秒，老虎是不是就拋下他了。極度的瘋狂下，他只能賭一把，抱著人朝那瀑布后的隱秘洞xue騰飛而去。

    那里有作為連結(jié)另一個平行世界的“通道”，聽說是靈魂可以通過的介質(zhì)，只要活著的人跳進(jìn)去，就可以回到過去...

    懷里的老虎還在咳，咳得撕心裂肺，停不下來?？伤€在抬手幫自己擦，無措下只是道著抱歉。

    蒼龍第一次對他生氣了，急切下垂眸冷聲道，

    “不許再道一句歉，這只會讓我更生氣。”

    老虎愣了瞬，腦袋靠著蒼龍脖頸，輕聲應(yīng)了句好。都這樣了，還不忘調(diào)笑一句，

    “蒼龍咳...我忽然想到一個補償你的方法。以后你只要和我說聲對不起...我都和你說沒關(guān)系咳...怎么樣？什么事都可以。”

    蒼龍沒說話，他們已經(jīng)穿越了瀑布來到那處洞xue。老虎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竭盡所能呼吸著屬于蒼龍的氣息。他知道的，自己應(yīng)該很快就要和他的愛人說再見了。只能執(zhí)著道，

    “所以，我叫什么名字啊...”

    蒼龍沒理他，抱著人不帶一絲猶豫，徑直跳入了那常年霧氣彌漫的小潭。

    他知道老虎怕水，現(xiàn)在的身體遭受不住如此冰冷的侵襲。但一切已經(jīng)到了最糟糕的谷底，蒼龍顧不了那么多，這是唯一的機會。

    不是兩國交戰(zhàn)就是為了“轉(zhuǎn)生”嗎？不是這個小潭就是介質(zhì)嗎？說好了活著進(jìn)入就能回到過去的...

    蒼龍不顧老虎的撲騰，將人死死摁在自己懷里。他們兩個糾纏了那么多年，彼此等待了那么久，為這兩個文明做了那么多，換他們回到過去不可以嗎...為什么不可以?。?/br>
    明明今天是那么好的一天，明明從今天開始他們就做永遠(yuǎn)的愛人?？蔀槭裁催€是會分開...要錯過？

    “咳咳...不要了蒼龍...來不及了！”

    老虎在掙扎，他已經(jīng)輕得快要飛走了。蒼龍感覺到他因為恐懼產(chǎn)生的戰(zhàn)栗，極度的崩潰下，僅存的一絲理智讓他將人抱緊探出水面，離開冰冷的小潭。

    老虎抖得太厲害，蒼龍不知道現(xiàn)在自己還能做什么。來不及醫(yī)治了，這個星球沒有白骨長rou，死而復(fù)生之術(shù)。小潭也回不到過去...那是真正的絕望。

    本能的，用所有的力氣抱緊人躺在岸邊，是最原始的反應(yīng)想要留住人。同時不可抑制的暴怒讓他想去陸生國，想讓那個冷血無情的國家盡數(shù)毀滅，想讓海洋把他們?nèi)垦蜎]...但蒼龍知道不能這樣做。

    那是老虎當(dāng)真用生命在守護的地方啊，他不能這樣發(fā)泄自己的暴怒，不可以讓他的努力毀之一旦...

    “蒼龍?！?/br>
    老虎終于不咳了，但已是氣若游絲。似乎感覺到自己同樣顫抖的身體，竭盡所能回饋著擁抱，甚至不忘輕撫他的龍角，挨著耳邊輕聲道，

    “快點，告訴我名字。我下輩子要用的?！?/br>
    “...邊越。你叫邊越。”

    老虎笑了，又重復(fù)了遍，“邊越？”

    蒼龍的聲音不抖了，又恢復(fù)了往常的冷靜，似乎已有了決定。輕輕摩挲著他的后頸，咬著他的耳朵道，

    “嗯。你一直那么自由，那么熱烈...所以我想你有無邊無際的廣闊天地，永遠(yuǎn)都會披荊斬棘，跨越萬難。邊越，你永遠(yuǎn)自由，沒什么會攔住你。從前是，以后也是?！?/br>
    邊越笑得輕輕，“無邊無際的自由中，跨越萬難...”

    卻不想，蒼龍突然打斷了他的話，語氣淡得可怕，

    “告訴我，我叫什么？”

    棕色的瞳眸在渙散前陡然睜大，確認(rèn)名字會開始交配的?？扇缃褡约憾家懒耍n龍知道的話陷入一個人的交配...也會死亡。

    “我叫什么？你還沒想好嗎？”

    蒼龍催促著和他拉開了些距離。他知道不到那個地步，邊越絕對不會說。索性握住他的手摁在自己胸前，帶著他用力朝著心臟戳去。

    邊越很倔，只有讓他親自感知到自己的死亡，他才可能說。

    ...

    邊越終于哭了，他本來之前都忍得很好?？僧?dāng)他親手穿過蒼龍胸膛的時候，眼淚終于順著眼角滑過臉側(cè)。他感覺到蒼龍的心臟跳動開始變得微弱，伴隨著他的逼問，

    “邊越，我叫什么？”

    唇在顫，邊越快開不了口了。他望著蒼龍，眼睛都沒力氣眨了，只有眼淚簌簌而落。他能清晰感知到蒼龍的死亡，原來，剛剛他看自己就是這樣的感受嗎？

    真的，太疼了。

    “...紀(jì)南。”

    “哪兩個字？”

    喉嚨在灼燒感中被鮮血堵塞，他已徹底失聲。

    無奈下，另只手用最后的力氣落在地面，就著沒干涸的血試圖寫給他看，可偏偏雙眸依舊不肯從那雙墨色的眼睛中移開。

    ...

    手停下了，落在了沒寫完的最后半個字上。

    紀(jì)南輕笑了聲，劇痛下眼皮越來越沉，“都不解釋一下的?！?/br>
    不過還好，他看到了。

    望著那雙不再有光亮的棕色眼睛，紀(jì)南用另只手輕輕覆上他的額，靜靜等待著。

    直到那一刻終于來臨，用最后的力氣同他一起闔上了眼睛，將那句在心里說了好多年的話又說了遍，

    “邊越，我愛你?！?/br>
    ...

    旅行戛然而止，意識在寂靜中歸于絕對的沉寂。

    耳邊逐漸響起水流聲，聒噪而急促。

    氧氣再度涌入口鼻那刻，冷意冰涼而刺骨。紀(jì)南抱著懷里拼命喘氣的人，姿勢一如他們落入潭水那刻。

    心臟尖銳的疼痛還未散去，但紀(jì)南顧不上這么多，他知道這人有多怕水，當(dāng)先竭盡所能將人往岸邊帶，說的話也還是兩人陷入昏迷前那句，

    “別怕，我在的?！?/br>
    一直等在一旁的阿蛇也匆忙來到岸邊。之前她狠心踩著邊越手指讓他掉落潭水，如今卻是cao控著潭水將兩人往岸邊送。

    邊越指尖剛觸碰到巖石，甚至沒來得及看阿蛇遞來的手。偏過頭扯著紀(jì)南的衣領(lǐng)將他拉向自己，喘息著道，

    “紀(jì)...是想你，幾百年..數(shù)不清年份地想你。陸上的枝葉總是向南而生...你就是我的南面，我向你而生。所以...你叫紀(jì)南，我想你，一直都想...”

    邊越終于把那不及說的話告訴了紀(jì)南，剩下無法言說的，他們用最炙熱的吻當(dāng)做回答。

    阿蛇收回了手，她知道老虎這一世一直叫蒼龍...紀(jì)南。那一刻，她也明白了。

    起身間悄然偏過頭，抽了一大口煙遮掩眼神。她聽到蒼龍的聲音，那句話帶著笑意，聽得她難過又欣喜，

    “邊越，你真的遲到了好久好久...”

    他的愛人遲到了幾百年，但總算沒錯過。

    原來他們上一世的結(jié)束便是這一世的開始。這一次他叫紀(jì)南，他叫邊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