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正是好天氣的時候。陽光慵懶灑落校園街角，春日的風(fēng)拂過窗棱，卷著不知哪來的花瓣飛揚。

    下課鈴響起，伴隨著進行曲悠揚響起，教室里熱鬧起來。

    “微微寶貝，快點收拾好你的小書包，”胡文澤一個箭步穿過課桌滑到云見微桌前，“等你一塊走呢?！?/br>
    云見微嫌棄把他的臉推開，“走開。”

    “對每天請你喝酸奶的恩人如此不敬？”

    “您走開?！?/br>
    胡文澤要撓他，云見微趕緊跑了，“我去趟衛(wèi)生間?！?/br>
    一群人今天約好了去步行街看這個月新上映的電影，吵吵鬧鬧在教室里邊聊天邊等云見微。走廊上跑過結(jié)伴去cao場打球的男生，一路拍著籃球呼朋喚友，嗓門傳出老遠(yuǎn)。

    臨安一中在臨安市很有名氣，一是學(xué)校對生源很挑，能進來的學(xué)生通常成績優(yōu)異或家境良好；另一就是學(xué)校校長喜歡追求創(chuàng)新，一中是市內(nèi)第一個推行素質(zhì)教育的初中，校長號召要減輕學(xué)生負(fù)擔(dān)，豐富學(xué)生課余生活，激發(fā)青少年多學(xué)科思維潛力云云。說這么多，對于云見微這種不愛學(xué)習(xí)的學(xué)生來說重點只有一個：作業(yè)少。

    從衛(wèi)生間出來，云見微在洗手臺前洗手，照鏡子，整理校服衣領(lǐng)。頭發(fā)有點亂了，再整理一下頭發(fā)。

    一中的校服在臨安市一干中學(xué)里也相當(dāng)出眾。春季校服是白色襯衫，黑色西褲，上身可以搭羊毛背心或校服外套，運動服還有另外一套。

    今天有點熱，云見微穿的是羊毛背心。他偏瘦，背心穿在身上顯得寬松，襯衫袖子也有點長，卷起來攏在胳膊上，露出白皙分明的手腕。

    云見微很愛干凈。與許多男孩不同，他每天都一定要好好洗澡，絕對不能忍受襪子和內(nèi)褲連續(xù)穿兩天以上，貼身的衣服也不行。

    他還怕曬。夏天的時候上體育課，云見微都是想方設(shè)法往陰涼地鉆，要么躲樹蔭底下，要么躲班上女同學(xué)的太陽傘底下。女孩子們笑他，他還理直氣壯說暴露在太過強烈的紫外線下會加速皮膚衰老，不信的話可以參考喜歡太陽浴的早衰西方人。

    實話來說，同齡的許多女孩子都沒他這么金貴。

    云見微剛走出衛(wèi)生間，書包里的手機開始震動。他拿出手機接起來，“爸，什么事？”

    電話那頭云鴻舟說，“微微，猜猜今天誰來我們家了？”

    “還賣什么關(guān)子呀，快點說?！?/br>
    “你阿峰哥來家里了?！痹气欀墼陔娫捓镄Φ溃澳阆然貋?，我們當(dāng)面聊。”

    云見微頓了下。

    接著若無其事道，“我那個......我今天和同學(xué)約好了放學(xué)去步行街看電影，要晚上才能回。”

    云鴻舟顯然沒想到他的反應(yīng)竟然這么冷淡，愣了一會兒才說，“行，那你早點回來，別太晚?！?/br>
    電話掛斷，云見微拿著手機回到教室。一群人熱熱鬧鬧下樓，胡文澤把他的書包遞給他，和他并肩走，“周六有沒有空？我想去世廣給我媽買生日禮物，你幫我挑挑唄?！?/br>
    云見微心不在焉答，“行?！?/br>
    粗粗算來，他和祁峰已有三年多沒有聯(lián)系，更不提見面。兒時的承諾大概是被狗叼走了，云見微肯定不會認(rèn)為問題出在自己這里，他認(rèn)為——首先是祁峰不聯(lián)系他。要論誰先失信，當(dāng)然是祁峰，說好的以后要來看他卻沒有來。

    當(dāng)然，他的確有好幾次沒接電話，但是這個不能完全怪他。

    好吧，可能有一點點怪他。但是這都是無足輕重的細(xì)節(jié)，他長大了，才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黏黏糊糊地跟在人屁股后面，不接電話又有什么問題？

    總之他沒錯。

    ......可能有那么一點小錯。但歸根結(jié)底，他們都長大了，所以小時候的事可以不作數(shù)。

    他說不作數(shù)就不作數(shù)。

    成熟的人自然有一套成熟的處事方法。

    等走出校門口，云見微的腳步越來越慢，胡文澤都拖不動他了，轉(zhuǎn)頭，“干嘛呢？肚子痛？”

    “我......我爸剛才跟我打電話，說家里有事?！痹埔娢⒁荒槆?yán)肅，“我得趕緊回去?！?/br>
    “不是吧，票都買好了！”

    “我真有事?！?/br>
    正巧這時他爸又打來電話，云見微馬上接起來，云鴻舟在電話那頭說，“微微，你要是今晚不回家吃飯，我就先帶阿峰去外面吃，你帶鑰匙了吧？”

    云見微一本正經(jīng)道：“好的，　我馬上回來，爸你別催我?！?/br>
    云鴻舟：“？”

    云見微掛掉手機，沖胡文澤露出“我也沒辦法”的表情，胡文澤只好朝他揮揮手，“行行，你忙去?！?/br>
    云見微與其他人打過招呼，在路邊攔了輛出租，上車走了。他坐在車后座把玩自己的書包帶，手指絞進帶子松開，松開又絞進去，很快變得通紅。

    他莫名其妙開始坐立不安，這種躁動的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他回到家。出租車在小區(qū)門口停下，云見微跳下車，三步并作兩步往家里快步走，背后書包上的小掛牌飾品左右亂晃。走進電梯后，云見微刷過卡，一雙眼睛盯著平緩上行的數(shù)字，眼睛睜得老大，電梯廂頂上的光全都映進他那雙圓亮的眼睛里。

    “?！币宦?，電梯門打開，云見微立定跳遠(yuǎn)蹦出電梯。等到了自家大門門口，他又立刻剎住，假裝若無其事晃晃手，墊墊腳，左右看看，然后漫不經(jīng)心從書包里拿出鑰匙，打開門。

    他一眼就看到玄關(guān)處放著一雙沒見過的鞋，也一眼就認(rèn)出那是誰的鞋。云見微瞪著那雙鞋，從鞋的尺碼認(rèn)真推算主人的身高，感覺好像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高。

    他肯定算錯了，他數(shù)學(xué)不好。

    “微微回來了？”客廳里傳來云鴻舟的聲音，“怎么半天不進來？”

    云見微馬上答應(yīng)，“我換鞋。”

    他換好拖鞋進屋，剛走進客廳，沙發(fā)上坐著的男生同時站起來，與他視線相對。

    祁峰真的長得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高。而且還——有點不像他印象里的那個祁峰哥哥。再準(zhǔn)確說，云見微感覺自己竟然有點不認(rèn)識眼前這個高個子的大哥哥了。

    他明明記得印象里的祁峰很黑很瘦，長相的話，只是比較端正，反正云見微是不覺得那個時候的祁峰哥哥很帥，要說帥，祁峰還沒那時候他認(rèn)識的另一個哥哥黃正揚帥。

    當(dāng)然，土里土氣的穿衣風(fēng)格倒是一點沒變。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云見微先不自然開口，“你怎么......沒以前那么黑了?！?/br>
    祁峰傻站一會兒，反應(yīng)過來，“高中在城里念書，老坐教室，沒怎么曬?！?/br>
    聲音也變了。以前祁峰不愛說話，云見微只記得他是很溫和的少年音色，如今祁峰的聲音卻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間，變得更加低緩深沉，聽起來又有著熟悉的溫柔。

    云見微“哦”一聲，又沒頭沒腦問，“你現(xiàn)在多高了？”

    祁峰也沒頭沒腦答，“上次體檢好像是一米八三?！?/br>
    云見微在心里瘋狂感嘆怎么這么能長，高中該不會是念的體育生吧！然而一旁云鴻舟已經(jīng)看不下他們倆之間別扭的氛圍，主動開口，“兩位小朋友，你們肚子不餓嗎？”

    他正要說帶他們兩個出去吃頓好的，云見微就馬上自告奮勇：“我去做晚飯。”

    然后扔下書包就跑上樓進了臥室，沒一會兒換上一身休閑居家服出來，鉆進了廚房。祁峰只得重新坐下，看著廚房的方向，“學(xué)會做飯了?！?/br>
    云鴻舟笑著點頭：“嫌我做飯不好吃，就自己跑去找他奶奶學(xué)了。別說，手藝確實比我好。”

    他又說，“這次來就好好住在我們家，別去住那種集訓(xùn)宿舍。那種地方人多太嘈雜，影響你學(xué)習(xí)?！?/br>
    祁峰沉默半晌，猶豫道，“還是先問問微微?！?/br>
    “不用問了，你沒看他見著你高興著呢，一張臉高興得紅撲撲的?！?/br>
    云見微圍上自己買的小熊圍裙，在料理臺前煮稀飯，煎蔬菜餅，煎荷包蛋，把中午奶奶送來的墨魚仔湯拿出來熱了熱，還切了盤水果。平日里晚上如果父子倆都在家吃飯，他就負(fù)責(zé)做點簡單的晚飯，偶爾周末還能在奶奶的協(xié)助下做頓中飯出來。

    他忙活半天，把晚餐端到餐廳桌上。云鴻舟和祁峰已坐在桌前等著，面對這一桌像模像樣的豐盛晚餐，祁峰都有點看呆了。

    云見微翹著得意的小尾巴坐下來，“嘗嘗味道?！?/br>
    祁峰夾起一塊蔬菜餅咬下一口，認(rèn)真點頭，“好吃?！?/br>
    云見微桌下的腳已開始左搖右擺，桌上還面不改色，“嗯，隨手做的，可能有點焦了?！?/br>
    云鴻舟誠懇道：“寶貝別端著了，吃飯吧。”

    云見微瞪他爸，云鴻舟馬上端碗吃飯。云見微拿勺子給自己舀湯喝，喝了幾口后停下來，假裝不經(jīng)意又看了祁峰一眼。

    剛才兩人站的距離有點遠(yuǎn)，而且許久不見乍一照面還不大適應(yīng)。現(xiàn)在坐在一張桌前，拉近距離，暖黃的小吊燈落下光，云見微終于能仔細(xì)看清祁峰的臉。

    祁峰的確和從前不大一樣了?？邕^了少年的青澀時期后，祁峰的五官漸漸長開，終于顯露出他線條感極強的骨相。祁峰的眉骨和鼻骨都高而飽滿，眉峰上揚拓正，鼻梁高挺筆直，雙眼的眼窩深，眼瞼薄，睫毛長而密，從而令他的眼睛看起來充滿了故事感。

    而當(dāng)他低頭垂眸的時候，下壓的眉弓和薄薄的眼瞼便淡化了溫柔，顯露出一種冷淡的質(zhì)感。

    祁峰埋頭吃飯吃得臉頰鼓起，抬頭不小心碰到云見微的視線，露出疑惑神色。云見微馬上轉(zhuǎn)移視線用力清嗓子，把旁邊的云鴻舟還嚇一跳。

    “你、你，”云見微推推他爸，“你要跟我說什么來著?！?/br>
    “是這樣，”云鴻舟想起來，“阿峰不是今年6月高考么，他在他們那個高中成績很好，學(xué)校推薦他來臨安市參加一個高中生集訓(xùn)，要集訓(xùn)三個月。你祁叔叔和彭阿姨說是讓他住集訓(xùn)的宿舍，但是我覺得集訓(xùn)的宿舍人太多，可能會吵著你哥學(xué)習(xí)，就想著要么讓你哥來我們家住。正巧他們集訓(xùn)的地方離咱們家也不遠(yuǎn)，就幾站路。你覺得呢？”

    “哦。”云見微攪自己碗里的湯，假裝隨意，“可以啊，反正我們家有空屋，有什么不行的。”

    云鴻舟點頭，“那這事就定下來，阿峰，這三個月你就住這，當(dāng)你自己家就行?！?/br>
    他還給祁峰使眼色，意思是你看，你弟肯定同意吧。祁峰“嗯”一聲，看云見微一眼，“謝謝。”

    “客氣什么，來，多吃點?！?/br>
    吃完晚餐后，祁峰主動起身收拾碗筷，云見微則先一步跑上了樓。云鴻舟陪著他一起在廚房洗碗，還安慰他，“微微就是這小性子，你又是他哥，他在你面前還小孩似的，攥著勁想要你哄他呢。你不管他，讓他自己玩去，別讓他耽誤你學(xué)習(xí)?！?/br>
    祁峰點頭“嗯”一聲。洗完碗后，云鴻舟幫著他去把客房收拾出來。家里每周都有阿姨來打掃，還算干凈，給床鋪上新枕套新被套就能住。云鴻舟出去后，祁峰就一個人在房里打開行李箱收拾東西，他還背了個書包過來，包里都是書和文具，行李箱里也一大半都是書，日用品和衣物就擠在角落里，少得可憐。

    他正往書桌上壘書，房門被輕輕敲響。祁峰走過去打開門，就見云見微站在門口，穿著那身寬松的白T恤，純棉長褲，踩著雙涼拖，腳上穿一雙波點襪子。

    云見微背著手站直，問他，“你們集訓(xùn)都是什么時候？”

    祁峰答，“周一到周五從早到晚，周日下午和晚上也上課。”

    云見微心想怎么這么多課，還讓不讓人休息了。他又問，“那你這周六有空嗎？”

    祁峰和他說話的時候還有點緊張，老實點頭，“有。”

    “那你周六陪我出去買衣服?！?/br>
    祁峰愣了下。云見微又問一遍，“去不去呀？”

    “去?！逼罘羼R上回答。

    云見微這才揚眉露出笑容。他一笑，眼睛就特別亮，眉眼彎彎的生動活潑，“行，到時候別忘啦?！?/br>
    然后轉(zhuǎn)過身晃晃悠悠回自己房間，他的房間在二樓走廊最里面，祁峰的在對面靠外面一間。

    云見微回到房間關(guān)上門，甩掉拖鞋一個魚躍撲進床，打個滾卷起被子把自己裹住。靜了一會兒后猛地掀開被子坐起來，自言自語嘟囔，“有什么好興奮的?！?/br>
    然后從床上爬起來，到書桌前打開臺燈，坐下來哼著歌寫作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