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藍斯宣布要前往祓除邪靈，亞敏就開始單方面的與藍斯冷戰(zhàn)。

    說是「冷戰(zhàn)」似乎也不大準確，因為亞敏雖然不與藍斯說話，卻不忘找藍斯麻煩，比如藏起藍斯的長劍、打擾藍斯與魯練劍，更常在餐桌上刻意的忽略藍斯。

    但這一切都無法動搖紅發(fā)雙性人的決心，藍斯總是銜著一枝帶著花香的菸，冷眼瞧著亞敏搗亂。

    亞敏的作為影響不了藍斯更影響不了龍纖，但初來乍到的伊達對於同伴之間的爭吵感到相當棘手，在亞敏明顯忽視藍斯的時候更常常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

    對此，藍斯或許認為自己該負點責任，於是在某個夜晚──亞敏氣呼呼地上樓睡覺之後──藍斯便請伊達到自己房里「聊聊」。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前往除掉邪靈嗎？」藍斯帶伊達走下象牙白階梯時漫不經(jīng)心地說：「這也跟亞敏為什麼一定要阻止我有關(guān)?！?/br>
    藍斯推開黑胡桃木雕花門，將另一個陌生的空間展示給伊達。

    藍斯的房間位於夢屋地下，整個天花板與北邊的墻面都是特殊的透明材質(zhì)，連結(jié)到外頭的湖泊，使天花板與北墻呈現(xiàn)深青湖水色，無數(shù)水草與會發(fā)光的水母在上空漂浮，一張簡約的米色床鋪擺在北墻邊，藍斯的佩劍斜掛在床頭，一座平臺式鋼琴立在另一個角落。

    北墻之外的其他墻面則是純白石材，減輕了空間的厚重感，東西側(cè)的墻面上個有道一指寬的長縫，光線由內(nèi)透出，照亮整座房間。

    房間里的某些細節(jié)帶著一點貴氣，整體卻相當簡潔。

    「坐。」藍斯讓伊達在柔軟的淺灰色絲絨沙發(fā)上落坐，這座邊緣包裹著銀邊的高級沙發(fā)上放著一只約有一公尺長的虎鯨玩偶，藍斯很自然的拿它當靠枕。

    「從哪里說起好呢……」藍斯雙腿交疊，踩在軟綿白毛地毯上，「故事好長啊，不如你問，我來回答？」看伊達還有些躊躇，藍斯則笑：「我們已經(jīng)是家人了不是嗎？沒什麼是你不能知道的?！?/br>
    家人。

    這個詞讓伊達的心暖了起來。

    「唔……我聽龍纖說，你想祓除的，是特定的某只邪靈？」伊達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我對邪靈了解得不多，原來邪靈是有意識的嗎？」他以為邪靈只是人類的「惡念集合體」而已。

    藍斯的眼神冷了下去，「當一個世界的人類累積太多的惡意──慾望、暴力、欺騙……邪靈便會從中誕生，它們會形成一股力量，滲透那個世界，讓災害不斷發(fā)生，諸如戰(zhàn)爭、暴亂之類，人類又在其中產(chǎn)生更強的惡意，反哺邪靈，等到邪靈壯大到某個程度，就能產(chǎn)生意識，附身到某些重要人物身上，進而控制那個世界。」藍斯一邊說著，一邊解開襯衫，露出蜜色的胸膛。他閉上眼，眉間微皺，那光裸的肌膚上瞬間出現(xiàn)許多燒傷般的皺摺，這些恐怖的、凹凸不平的皺摺一路蔓延到藍斯的臉上。

    「藍斯！」伊達嚇得大叫，撲上前想查看藍斯的傷勢，但就在紅發(fā)青年再度睜眼時，那些燒傷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用擔心，這只是我用念力具體顯現(xiàn)了一部份記憶?！顾{斯嘲諷的彎了彎嘴角，「這些傷痕，是我那世界的邪靈送我的……大禮，」他瞥向伊達，一字一句的說：「他們將我綁在木樁上燒，美其名凈化?！?/br>
    伊達瞪大眼。

    一瞬間，他想起了那些涌入口鼻與肺部的腥咸海水，無法呼吸、幾乎要炸裂般疼痛著的胸腔……

    「我原來所在的世界擁有非常虔誠的信仰，但掌控信仰的圣殿首領(lǐng)卻是最腐敗的家伙……他是那世界的第一個邪靈附身體。」藍斯將伊達攬進懷里，斜靠著虎鯨玩偶，淡然的說起往事。

    「他與掌權(quán)者進行了一些交易，開始殘害普通人民……我與另一個同屬貴族的友人想透過修訂國家法律來遏止此事，但我們對抗不了信仰，也對抗不了守舊的勢力。一個又一個反抗圣殿的貴族遭到斬首、家族被清洗，輪到我朋友的時候，他為了保命，供出了我的秘密?！顾{斯睜著眼，凝視著天花板上的湖水，腦海里閃過永生難忘的、慘遭背叛的那一幕。

    藍斯．達安拉，身穿白袍，頭戴黃金冠冕的圣殿之皇在恢弘的圣堂里召見他，而他的友人衣冠楚楚的坐在圣皇下首，不敢直視他。

    有「可靠情報」指出，你是禁忌的雙性體，為了保險起見，圣殿必須確認此事。圣皇一揮手，無數(shù)穿著鐵甲的圣殿士兵圍住了紅發(fā)貴族，藍斯想拔劍反擊，卻想起他的佩劍在進入圣堂以前已被收繳。

    他們用極其侮辱的方式當眾「確認」了他的秘密，隨後又像碰到什麼恐怖瘟疫一般離他遠遠的。

    我會知會國王，讓國王處決你的家族，他們知情不報，罪該萬死！圣殿之皇揮舞著權(quán)杖，混濁的眼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藍斯被拖了下去，他大喊著友人的名字，然而那人卻只是盯著自己的鞋尖，完全不曾抬起頭。

    「我原本還為拖累家族而感到內(nèi)疚，」藍斯無意識的撥弄伊達的頭發(fā)，聲音平靜無波，「但我後來才知道，他們也是向圣皇通風報信的一員。早在我決定站在平民那一邊的時候，他們就決定放棄我了?！?/br>
    「怎麼會？」伊達紅了眼睛，「他們不是，不是你的家人嗎？」

    家人嗎？

    藍斯冷笑，「不，他們只是一群貪圖富貴的豺狼、邪靈的走狗，不是我的家人。」

    藍斯的火刑日，達安拉竟全族到場觀看，他們隔著臉上的黑紗，眼睜睜的看著長子在火堆里哀號。在藍斯失去意識之前，他看見父母身上罩著一股污濁的氣──不只達安拉伯爵夫妻，圣皇身上也有同樣的濁氣，甚至比伯爵夫妻更深沉。

    「我的父母之所以養(yǎng)我長大，并不是基於愛，只是單純因為他們生不出第二個繼承人罷了。而在我行刑的前一天，圣殿的人親口告訴我，伯爵夫人懷孕了?！顾{斯閉了閉眼，「他們投向圣皇，藉由邪靈的力量懷了一個孩子。所以才能乾脆的舍棄我。」指尖沾到一抹濕潤，藍斯低頭，發(fā)現(xiàn)聽故事的伊達滿臉淚水。

    「噯，都是過去不知道多少年的事了，」藍斯用衣袖為伊達拭去眼淚，揉亂他柔軟的金發(fā)：「這麼心疼我呀？愛哭鬼。」

    面對藍斯的刻意調(diào)笑，伊達沒有如他所愿的放松心情，反而拉著對方袖子追問：「那……那個圣皇……邪靈，就是你這次祓除的對象嗎？」

    藍斯的眼神帶著一絲晦暗，「是的。它吞噬了圣皇、幾乎摧毀我的世界之後便逃走了。它可以說是目前為止，最難對付的一只邪靈。」

    伊達在藍斯懷里蹭了蹭，「連夫君也沒辦法嗎？」

    藍斯冷笑：「它非常狡猾，很能躲藏，沒有足夠的誘餌，它是不會輕易現(xiàn)身的。曾有一次，亞敏差一點抓到它?！?/br>
    伊達不敢相信：「亞敏？」

    「亞敏雖然看起來愛撒嬌又任性，但他祓除過的邪靈與附身體數(shù)目說不定超過我?！顾{斯低喃：「只可惜……它變得越來越強，所以還是讓它逃了，甚至……」他想起那天，食魔村的空間通道被撕開，胸口開了一個大洞的鐮皇抱著下身鮮血淋漓的亞敏狼狽現(xiàn)身。亞敏臉色慘白、渾身冷汗，雙手捧著一團rou，哭著哀求聚集而來的其他食魔──

    救救祂、救救祂……

    「總之，」藍斯停下回憶，語氣堅決：「只要能讓我找到那只邪靈，那怕只有一點點機會，我都不會放過?！?/br>
    藍斯刻意省略了一些部分不說，但伊達仍能感覺得到藍斯身上那股悲傷，苦痛又酸楚，濃黑不見底。

    伊達輕輕的，用嘴唇碰了碰藍斯的下巴，「……不要難過。」

    藍斯垂眼，扯出一抹笑，「你想安慰我嗎？」伊達點頭，隨即感受到一只手由後背伸進他的上衣。

    金發(fā)少年紅了臉，沒有抗拒。